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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背面,谁看得见

文/kidult

“哎呀,月亮你快点快点!”

网吧里烟雾缭绕,灯光昏暗,苏筱大大咧咧地坐在郝越梁身边,叫嚣着要郝越梁快点打字。而角落里老板娘虎视眈眈地瞪着苏筱,谁叫她和郝越梁合用一台机子,叫嚷的声音却比谁都响。

想当年苏筱刚听说郝越梁这名字时,笑着拍起手来:“好月亮好月亮,多好的名字。”

此时,郝越梁修长而又白皙的手指迅速在网吧电脑那脏兮兮的键盘上敲击着,衬衫背后湿了一大块。苏筱这个丫头,真拿她没办法。

QQ那边弹来回复:“你确定我认识你吗?”

在苏筱的支使下,郝越梁迅速回复:“是啊,你不记得了吗?护城河边,你没搬家的时候,我们都住在同一岸,是邻居呢!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那个梳着樱桃小丸子头、和你很玩得来的苏筱啊。”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在竭力思索,可想来想去也没有搜索到关于自己小时候家在护城河边的回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过,犹豫了好久才回复:“你确定是我吗?你确定是我周贤哲吗?”

苏筱看到QQ上周贤哲这样的回复,立即说:“是啊。”郝越梁也乖乖地敲上“是啊”,还自觉而又合拍地在旁边附上一个无辜兔子的自定义表情。

“对不起……我还真是不记得你了。”

“是吗?”

“呵呵,对不起。”周贤哲还是想不起自己有过住在河边的经历,而且对方……真是有点可疑,于是补充问,“你是怎么知道我QQ号码的?”

苏筱正好被呛鼻的烟味呛得猛烈咳嗽起来,郝越梁拍了拍女生的背,问她:“可以结束了?”

“好。”

在苏筱的支使下,郝越梁敲上了这样的文字:“嘿嘿,从你朋友那里问来的。周贤哲同学,我正式宣布,你被耍啦!”

骗人完毕后苏筱摆出了一个得瑟的笑容,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网吧,郝越梁尾随其后。

这才发现天色已然暗淡。

因为最近成绩不理想,苏筱家断网了。而女生一时兴起想要整周贤哲,于是毅然决定进入网吧实施计划。苏筱的死党郝越梁不同意,他认为女孩子家晚上去网吧很危险,于是决定陪苏筱一起去,而且还自告奋勇地做她的打字员——也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为了使对话渲染上更加真实的气氛,苏筱自报家门,坦言自己是浅川高中二年五班苏筱。那时候她骗郝越梁这是为了让情节显得更加真实感人,但事实上她比谁都清楚,此举只是想吸引周贤哲来找她。

周贤哲是他们高中的美图少年。他的身影总是淡淡的,却出奇地有质感,喜欢拿着DV在校园内外走动,拍摄一些或失色或着色的图片。总是会有有心人将他的作品上传到校园BBS里,苏筱一次偶然看到了他拍摄的青苔台阶,就发疯一样喜欢上了他。而美图少年却总是一副对什么都兴趣寥寥的样子,即使别人谈及最爱的影像,也很少有什么反应。

苏筱等了两个星期,都没等到周贤哲来找她。

“哟,还在等啊。”一些知情的女生开始嘲讽坐在座位上惆怅的她,“战斗机居然也会这么痴情!”苏筱有段时间极爱战斗鸡排,每次都拖着月亮去买,若好脾气月亮笑她,她必大声嚷嚷着:“战斗鸡排多好啊,鸡排中的战斗机!”于是这战斗力十足的姑娘便得到了“战斗机”的美誉。

苏筱被嘲讽的时候,周贤哲正好从五班门口路过。苏筱的心一下子如同被鼓槌猛烈敲击着,一种热切的期待如潮水一般涌来。但男生却只是纯粹地路过,压根连看都没往五班教室里看。

或许他早就忘记自己了吧……

期望的潮水化为满腔失落,一点点淹没苏筱。但瞬间她又恢复了战斗力,冲到郝越梁所在的班级:“好月亮,陪我去买DV吧!”

就这样,苏筱拽着郝越梁到索尼店里买了一个入门级DV,又托人在网上下了一些专业教程,开始学习摄影。女生坚信,通过那些唯美的影像,自己可以一点点走近周贤哲。

而郝越梁望着苏筱那战斗力十足的神色,不由得苦笑起来。

你知道吗?关于战斗机的寓意。

万丈金光冲破云层,被雾霭笼罩的清晨瞬间亮堂起来。画面里出现了高高的烟囱,空中万里无云,寂静却寥落。青色烟囱、玫瑰天光、乳白天空、青灰薄雾,色彩无比鲜亮,却又不显凌乱。

这样的图片被上传到BBS的时候,引起了堪比海啸的回帖——除了美图少年周贤哲,谁的作品还会这么有水准有意境呢?

苏筱关注着每一则回帖,但在那浩如烟海的帖子里,就是没有看到周贤哲的身影。他对身为“同道中人”的自己,似乎没有一点兴趣,仍旧安静地坐在水池边抑或石凳上,自顾自地拍摄着他的照片。

就在女生惆怅而又有点怨念的时候,郝越梁拖着她去了城市西区。苏筱坐在郝越梁的脚踏车后座抱怨着他这是抽什么风的时候,突然惊喜地发现前方的十字路口处站着周贤哲!

穿着白衬衫黑色休闲裤的他跃上了绿化带的假山,手中捧着一个黑色的专业相机;而在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上,则是一个配合拍摄的模特。白色帆布鞋、粉色罗圈棉袜、明黄斑点的白色百褶裙,还有白色蕾丝短袖衫,很有少女的味道。她踩在斑马线上,背景是西区新建的极具立体感的高楼大厦。周贤哲按了拍摄键,咔嚓一下一张完美照片就拍摄好了。

苏筱简直傻掉,没想到美图少年周贤哲居然也是兼职摄影师!

郝越梁停下车,让苏筱跳下来,含义不明地对她:“战斗机,主动出击吧!”

于是苏筱激动地搂了搂郝越梁的脖子说道:“我爱死你了!”说完就向周贤哲飞奔,留下郝越梁一个人。他微笑地看着女生转身跑开,表情在她的背后瞬间变得颓然。

你知道吗?本世纪持续时间最长的日食也不过六分多钟而已。月球遮挡你心中耀眼的太阳,只会有短短的六分多钟。

那天苏筱以“我们真有缘啊又遇见”为名,跟在周贤哲后面看他拍了许多照片。后来又得知男生拍这些照片是供给那些摄影类杂志。

说起摄影,苏筱又问:“贤哲,可以教教我技巧吗?”

不善言辞的男生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后来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苏筱在好月亮面前欢呼雀跃,自己可以以周贤哲最喜欢的摄影为借口,和他独处了!

郝越梁哑着嗓子问:“那我可以不用跟某战斗机去活受罪了?”

“请叫我独木舟!”苏筱强调,“不过那怎么成呢。要是只有我和他两人,我会不好意思的。所以嘛,好月亮帮帮忙喽。不过我和他培养感情的时候——你不许废话!”

“霸道的战斗机——扑哧,准是美国生产的。”

“那是!我可是二战时期美制老式轰炸机。”不顾路人眼神奇怪地回首,苏筱一边蹦跳着前进一边骄傲地搬出她绰号的全称。她当然不会知道当初好月亮送她这样一个绰号的原因。

郝越梁不跟她斗了,沉默起来。

月光流泻到郝越梁的白衬衫上,做一个微弱的停顿,然后继续倾斜下去,在地面上形成一块浅黑色的阴影,仿佛是浓稠的忧郁。

——你知道吗?1987年3月苏联人造卫星从月球背面发回的传真照片显示,有一架二战时期的美制老式轰炸机停靠在月球的陨石坑边。我是指,你介入我的生命。

后来,苏筱经常跟周贤哲在一起讨论摄影,她还主动请缨当周贤哲摄影作品的模特。周贤哲笑着说,郝越梁长那么英俊不当男模很对不起他的脸啊。于是苏筱和郝越梁搭档,给周贤哲拍摄供稿作品。

在某僻壤取景。那里的墙上全都攀附着碧绿的爬墙虎,而墙壁是水泥混着石子砌成的,粗糙得一碰就会将皮肤蹭破。郝越梁记得小时候他就一不小心撞在这样的墙壁上,结果手臂蹭破了一大块。照片的画面定为男生用手扶着墙壁向前走,而女生背靠在满是爬墙虎的旧墙上沉默望天。

拍照时,郝越梁用左手扶着粗糙的墙壁背着苏筱离开。他的心里一瞬间像是有什么被剥离,失神地只顾向前走,心如同刀绞,仿佛自己逐渐远离苏筱……一步一步……两个人越来越远……

直到周贤哲喊“stop”,郝越梁才想起自己是在拍照。不过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早就明白自己跟苏筱,即将越走越远。

美图少年立即拿出纸巾裹住郝越梁的左手,然后笑他过分入戏。

郝越梁这才感到手上剧烈的疼痛,自己无意间扶墙的力道过重,竟被粗糙的墙壁将左手划得鲜血淋漓。

转身看那堵墙,上面有长长拖曳向前的浅浅血迹。

后来那张照片做了某家摄影类杂志的封面,并且广受好评。据说细节处理得相当好,比如血渍;又据说情深意切很感人,比如郝越梁那落寞离场的颀长背影……

因为苏筱不能上网,郝越梁就一直帮她挂QQ。有一次看到周贤哲的小企鹅亮着,就一时兴起,用苏筱的名义和他聊天。

在问到男生为什么钟情摄影的时候,周贤哲居然出人意料地说,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摄影,摄影只是父亲将他自己的梦想强行加到儿子身上。而周贤哲帮杂志拍摄封面,也只是为了攒足钱,然后买画板和颜料——周贤哲真正喜欢的,居然是油画。

于是郝越梁开始模糊不清地跟苏筱讲,不要装作过分热衷于摄影的样子,否则周贤哲是不会喜欢她的。

最后一次说时,苏筱瞪大了眼睛反驳:“郝越梁,你不就是被那些喜欢周贤哲的女生贿赂了,阻止我和他在一起吗?你挑白了说啊!”

郝越梁愣住,望着女生愤怒的脸,哑然失笑。

她的声音不停地在脑海中穿梭,来回。原来在对方心中,自己只是这样一个容易被别人买通、习惯背叛的形象。果然啊,她不懂他。

望着女生决绝离开的背影,郝越梁眼里氤氲起了微缩的云,迅速遮蔽视线。

——你知道吗?月球自转周期和公转周期恰好相等,而且同向。又由于各种原因,地球上的人们只能看到月面的59%。剩下的41%,谁也看不见。这也导致人们无法看到月球背面的美式轰炸机,无法看到我心里深藏着你。

周贤哲完成父亲每周给他规定的图片数量后,苏筱也总是以学习的名义跟在周贤哲身后。自从上次苏筱向郝越梁发飙以后,郝越梁就从他俩身边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苏筱又到郝越梁所在的班级找他。郝越梁正坐在座位上晒着太阳揉着头发发呆,苏筱站在他的座位前,居高临下,冷冷地问:“郝越梁,你是不是用我的QQ跟周贤哲聊天了?”

今天和周贤哲继续讨论摄影的时候,周贤哲犹豫着说:“苏筱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并不是那么喜欢摄影的吗?”

详细问了情况,这才知道周贤哲是在QQ上说的。而自己被禁网,又怎么可能上QQ。除自己以外,唯一知道那个QQ密码的人,只有郝越梁……没想到郝越梁竟然是这样卑鄙的存在,他故意不告诉自己周贤哲不喜欢摄影,就是为了让自己出丑,让周贤哲不喜欢自己吧!

“是。”郝越梁坦然回答,心里却在说自己明明提醒过她不要多提摄影。只是为了不让苏筱心灰意冷,他并没有直接挑明。

于是苏筱冷冷地笑了:“郝越梁,我——们——绝——交。”

郝越梁望着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全身僵硬,感情如同芦苇被烧尽,心中只剩下空空荡荡的风声。

空空荡荡也罢。

——你说呢,月亮背面,谁看得见?

放学时已是暮色四合,郝越梁去了自己和苏筱初识的街角。

那里很少有过往的行人,昏黄的路灯光束下,微小的尘埃在飞舞。时光就在这冗长的静谧中迅速推向前,如同按下了快退键,画面逐渐翻回一年多以前。

当时郝越梁逃课打架顶撞老师无所不为,父亲脸上实在挂不住,对他一阵恶狠狠地拳打脚踢,甚至拿酒瓶砸他。他跑出家,伤痕累累地走在这条街上,后来干脆跌坐在地上,不成腔调地哭。

苏筱在这条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看到了哭泣的少年。

当时天还没有黑透,夕阳的光在巷子里来来回回,照亮了郝越梁满是血迹的脸。苏筱怎么劝他都不肯停止哭泣,她急切地看了看手表,忽然想起了小说里看到的情节,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喂,我给你看一个奇迹,然后你就不许哭了!”

郝越梁看她,苏筱却捂住了他的眼:“三,二,一!睁眼!”苏筱放开了手。

一瞬间整条巷子里乃至巷口以外的所有路灯都点亮了。那是六点整。郝越梁的心也因为那瞬间明亮的盏盏路灯而迅速灯火通明。苏筱的身影,就此定格在他心中。

倒带的记忆被逐渐调回。郝越梁露出了苦涩笑容,或许是自己不对,竟因为苏筱的善良而产生了她能明白自己的错觉。现在的自己,也应当让苏筱去追求幸福才是。

几天以后,郝越梁去找了周贤哲,向苏筱喜欢的这个男生坦言那次是自己在用苏筱的QQ,希望他不要错怪苏筱。

“我倒是因祸得福了呢。现在苏筱帮我拍摄图片,应付我爸的任务。而我就有时间研究文森特了。”周贤哲说文森特·凡高时喜欢亲昵地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姓氏。

郝越梁踌躇着对他说:“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的请求,和苏筱在一起?”

美图少年露出了清爽的笑容:“嗯。我会向她表白的。苏筱率真可爱,我很喜欢。”

郝越梁祝福了他们后离开。

心中释然——

你知道吗?苏联卫星于1988年7月再次扫描时发现,那美式轰炸机已经悄然而又神秘地消失。那么现在,认识你一年多的郝越梁,或许是时候将你默默遗忘了。

后来校园BBS上有了这样一张失色照片。名字叫“月亮背面,谁看得见”。这是那一场暗恋的盛大祭奠。 sJkKOBsxOwwHxusIq/93RqCLr2spYvhvMoaZAXxSkTFszNL5BK5cBHUAT9PVb4q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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