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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杂碎

文/宋南楠

蓝曼总是说,遗忘与以往同音,所以我们常常把以往的事情遗忘掉。在没有认识她之前,我就在校刊上看见她用大字写的:“遗忘的对岸是深灰色的绝望。”我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她小说的题目。虽然没有眼前一亮,但我还是默默地读完她写的小说。这个名字,随着她的小说在我的脑海中掠过。

浅潮归岸,每当我坐在海滩上,我都能记起她的样子和话语,这些事情就像家乡特有的风味小吃,让我无法忘怀。我盼望着来往的船只上有她的影子,但是归来的风帆总是嘲笑我,告诉我,10年间的不可能。

这是初春,2月底。

蓝曼不知道在哪个城市,她给我写了一封信,说:“阿青,我刚刚走过梦想中的大道,与我想象中的没有不同。我很幸福。阿青,加油!”

看着最后那两个字,我顿时失声,大哭。

2001年,应该是一个好年份。

我刚刚搬来这个城市,阴雨天气显得有点压抑。但是母亲说,这个城市很发达,沿海,走到郊区还能看见大海。我很高兴,在我的心中有两种事物没有办法触及,一是下雪,二是大海。在诗歌里,它们总是美好的。对它们的臆想在我的脑海中渐渐地开出了一朵四季不凋零的花。

新年过后,我转到市一中就读。南方的教育比较自由与开放,我学得也轻松。以前的朋友给我写信,他们都好奇远方的生活。他们抱怨一个月都没有一天假,人人都那么努力,时间也不够用,感觉要死人了。

在千千万万个“要死人”当中,我的高中生活过得还算可以。至少,我们还有双休日。这对无数高中生而言是一种奢求。我认识蓝曼,就像小溪缓缓地流水,该路过的沙石总会路过,是命中注定的。很多人都不相信命中注定这个词,而我自始至终相信。

冬天来临的时候,我陪母亲到百货大楼买雪花膏和七日香。那时候她还带着一身清新的泥土味,她喜欢往脸上抹香喷喷的雪花膏,就像现在的人抹昂贵的面霜一般。我倒是没有意见,但母亲说,17岁女孩的皮肤是最美的,任何修饰都会令这种完美产生瑕疵。于是我不敢买任何化妆品或护肤品,甚至唇膏。

蓝曼就是一个脸上永远抹着粉、把嘴唇涂得红艳的女孩。

我记得第一次在学校旁的西餐厅看见她,她就像一个成熟女人那样跷着腿坐在那里,手里有一杯五颜六色的饮料,十分抢眼。那时候,身边朋友告诉我,她就是经常在校刊上发表文章的那个人。我的朋友只告诉我说“那个人”。看来,她并不出名。

她的妆与她的学生身份明显不相称,这让我生出好奇心和警惕心。小时候我们总是跟着外貌走,傻傻地走着。

我和朋友喝着店员拿过来的柠檬水,等着餐点的到来。

她在那里怕是已经坐了很久,手中还拿着一支钢笔,像是在写什么东西,有种嗜血的感觉。我想她是发了疯,拿着笔的手疯狂抽动着,写着写着还哭倒在餐巾纸上,她的体内像是有一股巨大能量,将要从她的笔尖释放出来。

她写得精疲力尽,哭得痛快淋漓。也不管周围人的异样眼光,拿着笔记本走出了西餐馆。

命中注定,巧遇这样的人。然而,心里却不知道他们的倔强。此时,将第一次遇见蓝曼时的心情写出来,我的脸庞微红,有一些愧疚与羞涩。若知道她后来会成为我如此好的朋友,我愿意一开始就放下自尊和警惕去认识她。

从那时起,每当在校园中看见她,我都会偷偷地瞥两眼,研究她的装扮。我不知道她的浓妆红唇背后有一颗怎样的心,可我觉得她捧着的笔记本里面有一个世界。我的心会随着她的路过而轻微颤抖,让我更加渴望认识她、了解她。

她的名字是,蓝曼。

她会在下午放学那段时间出现在西餐厅里。我也会特意去那边,有时候找位置走过她的身边,脚步会停下片刻,我希望她主动过来认识我。虽然我不知道,“偶遇”了那么多次,她对我究竟有没有印象。

她没有主动来认识我。甚至我走过她身边时,把一杯装有柠檬水的玻璃杯撞倒,让她全身都湿了,她也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快速跑向洗手间。我紧张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的笔记本也湿了,摊在桌面上。

她可能对我有一个坏到不行的印象,想到这里,心里就像突然多了几个小孩在玩蹦床,好多只小脚丫踩上去又弹起来,然后又踩。这时,一个服务员过来问我:“小姐,需要帮助吗?”

我拿起蓝曼的本子拔腿就跑,推开西餐厅的玻璃门,跑到了外面。

我似乎听到了身后蓝曼的喊叫声。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回到家,我气喘吁吁地找吹风机,看上去手足无措。我急忙问:“妈,吹风机在哪里?”

“在桌上呢。”

笔记本没有问题,可有两页字迹糊掉了。我急得想哭,心里想着,明天去负荆请罪吧。

不过很奇怪,好像自从我泼她一身水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蓝曼了。像是变成了两条平行线,就算离得再近也无法交会。虽有心寻找,却再也没有与她碰面。她的笔记本还在我这里。

直到在校刊上看到有一个会泼水的女孩出现在蓝曼笔下,我知道,她并没有忘记我。我捧着校刊跑到她教室找她,但是她的同学告诉我,她一下课就走了,每天如此。我只好失落地原路折返。我们并没有见面。我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般失落,我心里有一团火,它燃烧着,我想告诉蓝曼,我可以变成像她小说里的人物一样出色的人。

于是,我开始到西餐厅等她。

我每一次去都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问服务员要一杯柠檬水,有时候还会点一个比萨。我是在等待蓝曼的季节里认识罗生明的。他就是那个问我要不要帮助的服务员,每天端着一个托盘,给顾客送水送餐,穿一身工作服,清爽又轻便。他很简单,后来蓝曼用四个字把他的优点都说了出来。

“急忙的小姐?那天你没事吧?”

罗生明把一杯柠檬水放在我面前,然后坐在我的对面说。我惊讶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如果我有一个妹妹,肯定也像你这么慌慌张张的。”他喃喃地说,又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跟我道歉。草草几句,他就回去工作了。认识他后,我的眼神就像是一阵风,会拂过他的身边,但从不停留。

我每天都坐同一个位置、看向同一个地方、喝同一种东西、摆出同一种表情,这些都是罗生明后来告诉我的。他人很好,每天放学的这个时间段,他都会帮我空出那个位置,无论人多还是人少。我起初不知道为什么这张桌子永远都没人坐,直到我的朋友告诉我,这完全就是为你留的。

我坐在那个位置上,朝罗生明的方向看,他也看了过来,对我礼貌地笑了笑。

我们点了点头。

《剪刀手爱德华》里面那个父亲说过,女孩子到了一个时期,体内的荷尔蒙就会爆发,她们就会变得疯狂。父亲们都害怕这样的释放,而我们也会抚摸自己的心情,一步步小心地走。但我仍旧不敢在这里太大声地说话,我害怕这个世界会膨胀,一不小心会爆炸。

我抬手叫他过来,他问我:“你需要点餐吗?”

我摇了摇头,问他:“你能坐下跟我说两句话吗?”

他笑了,露出了白白的牙齿。他的笑很青春,就像一抹阳光,真挚清纯,简简单单。

“谢谢你每天帮我留的位置。我们交个朋友吧。”

“不交朋友行不行?我想当你哥。”我没有想太多就答应了他。他很开心,端来一份铁板猪扒请我吃。

2004年春节前,我在学校旁租房住已经3年了。房子隔壁开了一家饭店,里面的音响大得像要声控老鼠蟑螂,把它们都赶出店一般。一大早就放着老歌,《真心朋友》《万水千山总是情》等歌曲一直循环。如果说有一段缱绻的回忆在我脑海中蔓延,那么周围的瑕疵肯定是这些早晨。这时,睡在我隔壁的蓝曼便会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该死的,他们在谋杀我的人生。”

蓝曼偶尔会过来与我同睡,我们会聊聊高中和大学。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重读高三,日子过得十分窝囊。而蓝曼已经念大二了。她没有跟我谈烦恼,只是一味地告诉我大学有趣的生活,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当她的小学妹。但她也知道,我不可能跟她念同一所大学,否则就不会花那么多光阴复读了。

一直是她在说,我在听。

她把她的经历,变成了言语和小说,塞进了我轻而短的生命中,让我变得重起来。

她每次写文章到了深处总是会趴在桌面上问我:“阿青,高考真的很重要吗?文凭呢?那张该死的纸,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到底有什么用?我现在还不是除了写写东西一无是处,你们班主任还一天到晚给你们看励志的东西。”

“考考考,阿青,你是不是要考死了才肯放弃,你上不了北大。你看你为了上北大,都干了些什么。你说这有什么意思?”

她嘴里总是喃喃地说些怨恨的话,甚至常常拿出两年前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摸着上面的邮票和邮戳就哭起来,然后把刚刚写的东西狠狠撕掉。我知道那是她的宝贝,所以她需要用大量泪水给它们送行。她的泪水是彩色的,上面有脆弱的化妆品。

属于蓝曼的情绪我从来不干扰。

她告诉我,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高中天马行空地想象能够有大把时间写作。她说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执着追求的梦想究竟是什么,进了这个圈子才知道原来里面这么黑:“我原本以为只是高考黑,想不到比起现在,高考才是世界上最公平的比赛。阿青,你看看我的文字,它们本来像诗人笔下的仙女,可这都是梦想跟我开的玩笑,它们会变成一个个不得宠的妓女,被嫖客蹂躏致死。”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两个梦想,它们就像鱼蛋落入我们手上,被我们活活捏死。

我看着她,心里十分难过。

我看着桌子上那堆数理化练习册,甘愿把自己埋在里面。我在里面埋了自己将近5年,蓝曼陪了我4年。我们都不说话,坐在床上看电视。蓝曼不写作的时候会很静很静,电视上正宣传2008年北京奥运的事情,举国同庆。但蓝曼脸上并不开心,我亦如此。

她每次过来都会问我一个问题:“你跟罗生明现在怎么样了?”

我用被子捂住头,不愿意回答,昨晚我的梦中依然有他。故事情节我已经忘却了,只记得他的脸在我脑海中无限放大,他逗我笑,然后做我爱吃的饭菜,与我玩游戏,这些都如烙印般留在我的梦中。我不肯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蓝曼不知道怎么看出来了,她说:“阿青,你喜欢你哥喜欢得那么明显,他肯定也知道。”

她的一句话,让我在罗生明面前连呼吸也不敢太大声。我们三个人走在路上时,我不是跑到前方,就是尾随后方,不敢跟他走在同一直线上。我害怕他的灵敏,害怕他像蓝曼那样识破我。

罗生明经常跟蓝曼说:“你看我妹妹,永远像个调皮的小朋友似的,得要大人拉着走。”

蓝曼笑了一声,道:“罗生明,你就牵着你妹走吧。小心她走失了。”

我在前方听见,立马跑了回来,大叫了一声:“蓝曼!你闭嘴!”我的表情就像要把她灭口一般。她也逗我逗得过瘾,一直鼓动着罗生明。其实,我很害怕他牵我,特别是像一个哥哥那样伸出他的小指让我握住。我感觉心跳越来越快。

“你们不要追我,我要跑在你们前面,最先到家。”我回过头来跟罗生明和蓝曼说。就连空气,也没有办法泄露我的秘密。

每当我和蓝曼两个人,她问起我,我总是会回答:“我在忙高考呢,没时间想这事。”

蓝曼说:“丫头,你没空想也想了4年。我当年总是走在你的后面,写你这个傻姑娘的故事,这么多年了,你却连一个爱情故事都给不了我,竟然给我搞什么兄妹情深,可把我气死了。”

这就是我所认识的蓝曼。她淡定地看着我一次次从她身旁走过,甚至看着我把她的笔记本拿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然后把我写入她的小说。她可以小心地跟随着我的脚印,在我身后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来写小说。她说:“阿青,你是一个多么励志的青春剧女主角啊!”而她,就像是导演兼编剧,走在我看不见的路上,记叙我的人生。

直到她那部小说完成,她才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她说:“我习惯了观察人,后来觉得你可以当我那个朋友,就出来与你相见了。我不想把你当陌路人,当一个故事中的过客。”

“那个朋友?”我问她。

“就是那个……好朋友。”

高考前一天晚上,罗生明给我和蓝曼做了一餐好的。他说:“妹妹,吃得好好的,考得好好的。”蓝曼坐在我对面,她用暧昧的眼神看着我,悄悄对我说:“阿青,你的心也是好好的。”我的脸瞬间就热得像被蒸过一样,蓝曼则笑出了声音。罗生明不解地看着我俩,端上来两碗金针菇芝士汤。

蓝曼说:“罗生明,厨艺越来越好了呀!”

“我无聊的时候偷练的,妹妹每次来都会喝这个,她这么喜欢,我就学来给她做。”罗生明回答道。他的回答让我心里很甜,偷偷地看他的脸。因为这两天熬夜,他的脸上长了几粒青春痘,整个人看上去呆呆的,十分踏实。我正看得出神,蓝曼突然凑到我的耳旁说:“阿青,你再看就要露馅了。”

我被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不敢再朝他的方向看。

跟罗生明说话的时候,我不敢对视他的眼睛,也说不出想说的那些话。

蓝曼说:“明天就是我们这辈子第一次高考,也是最后一次高考了。”

那个晚上,蓝曼在她的日记上写道:“2002年,让我矫情地对着这片大地说,永别了。”我和罗生明笑她的文艺,看着她把书都扔在罗生明的店里。她说:“罗生明,你把这些书都放在这里,一本都不能扔,可以让进来的人看。书上有我的名字,待我写书红了,你的西餐厅也会红的。”

罗生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你醉了。”

她拿起罗生明的手,慢条斯理地说:“没,我今晚没有喝酒。醉……醉什么呢?”像是带有一点醉意。

“不,你真是醉了。否则怎么会像一个发酒疯的女人胡乱说话呢?喝口水,冷静下来,别带坏我妹妹了。”

这里并没有酒精,空气中却弥漫着生啤泛出的淡淡麦香和酒香。蓝曼带来的书甚至还有一股霉味,我感觉特别压抑,无法释放。我羡慕蓝曼,她可以放肆地说出她的情绪,但我不可以。此时我的嘴巴像是被拉上了拉链,没有办法张开。

如果可以,我想告诉你们,明天的考试我很害怕,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如果可以,我想告诉罗生明,我想当你的女友而不是当你的妹妹。可是这一切就像南方会下雪般,并无可能。饭后,罗生明播了一些陈奕迅的歌曲,蓝曼开始唱,她的粤语很好,我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罗生明问我:“妹妹,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唱歌呢?”

我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笑容,像是吃了什么苦涩的东西一般,说:“我的粤语不好呢。”

其实我很想在他的面前表现,但我不想被蓝曼以外的人看穿我,特别是罗生明。

学弟给了我一封表白信,里面只有两句话:

我很喜欢你。

你相信爱情吗?

我回复他:“我只相信蓝曼和我哥。”

高考完的一年、复读的一年,我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同学的生日会坚持不参加。我当了副班长,平时帮老师整理班上的一些档案资料。学校里鲜有人知道我复读这件事。

但是,当我2003年9月继续复读之后,我就再没掩饰过这件事了。

它被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底下,即使阳光照进它的身体内,也像月光一般冰冷。蓝曼说,我在学校变得越来越孤僻。我已忘记来这个沿海城市的原因,我没有看过雪和大海,即使离海那么近。我也继续别人“死人了”的教育。我可以在这个空荡荡的校园里,把烦恼和责任像剥洋葱一般,一片片地剥下来,一滴滴地流泪。

这就是生活。

我依然没有跟罗生明说什么,很多时候,我像当初不认识他那样,静静坐在同一个位置上,用同一个表情看同一个方向。然而,他不知道我在偷看他。他认真工作,并不过来问我。别的服务员给我送上柠檬水,问我:“需要我去把你哥叫过来吗?”

我摇头,然后把柠檬水吸了上来,没碰触嘴唇又把水放了回去。有时候我在西餐厅里没看见罗生明的影子,便会花半个小时寻找,最后筋疲力尽地问餐厅里面的人:“我哥去哪里了?”

“我哥呢?你有没有看见我哥?”

“你哥是谁啊?”

“罗生明。”

“我是罗生明的妹妹,怎么我哥不在?难道他去送外卖了?”

没有任何道理地时常寻找,然后提及,连同学叫我的名字也没有时间理会。很多时候,不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的名字就叫罗生明,西餐厅新来的服务员还误会了我的姓氏。我来吃饭会带两本书,一本是蓝曼的杂志,一本是理科全国卷。蓝曼刚刚入学很忙,可她仍然会抽空来找我,给我带两本一样的杂志,我知道里面有她的文章。

她说:“一本给你看,一本给你哥。”

而我会准时带到他的店里。

罗生明偶尔也会看蓝曼的小说,但他并不热衷于读小说。他时常会自己弄些有趣的东西,比如水果闹钟。我也很喜欢上他家去看他亲手做的东西。有时候我还会展示一下我的厨艺。罗生明对我很好,他说:“如果我有一个妹妹,可能也像你这么大。我爸爸告诉我,妈妈生妹妹的时候难产,我家里本来应该有的两个女人都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平淡得像是天桥底下的说书人,在跟我说一个很老很老的故事,直到老去、死去。

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在他耳旁喊了他一声。我知道,这样,就是一生了。我没有办法告诉他我的心情。生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它吐出千千万万条丝线,让我跟我身旁这个人有羁绊,可是我们无法一同被包裹。不过也好,就让他永远在我的壳外守护着我吧。

我其实很想死。

6月7日和8日。它持续3年如噩梦般折磨我,破坏了我的传出神经和效应器。就像是有人拿针戳我,我也只能忍受着痛苦不能把手缩回来。在7日早上考语文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复读了。

8日上午考完试,我一出考场,就迎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是蓝曼。香奈儿5号直冲我的鼻孔,她像是从哪里刚刚赶过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刚刚结束的考试就如一根针筒,连续两天抽取我堆积在里面一年的脑浆,直至抽完才把我放出来。我从蓝曼怀里抬起头,看见离我一米远的罗生明对着我笑。

他说:“考完就好了,我们去吃肯德基。”

我摇了摇头,没有离开蓝曼的拥抱。我说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刚刚在考场里吃了一块巧克力,我都快要吐了。但是,蓝曼依然牵着我去了肯德基。招牌上的老先生一直对着我笑,让我更加头昏脑涨,始终面无表情。蓝曼问我:“阿青,你想吃什么?”

我摇了摇头,打了一个嗝,喉咙里都是巧克力的味道。

蓝曼说:“阿青,我等下就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我问她。

她红艳的唇并没有再次张开,而是画出了一道浅浅的弧度,像冷寂的月光。罗生明好像事先已知道,也没有多说。我们就在这喧闹的环境中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我问她:“你一定要走吗?”

她说:“是啊。你记得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苏浅浅吗?我把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给了她,结果小说畅销了。公司签了她。”

“畅销了不挺好?”我问。

蓝曼说:“嗯。但是用苏浅浅的笔名出的。我一毛钱也没拿到。你知道吗?我的长篇故事,花了我多少个春秋,我付出了多大代价。她就这么轻易地夺取了。该死的骗子。”

“你告她!”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证据,文档我是在线传给她的,没有记录。我也没有用笔写过。而且谁会相信我呢?阿青,你能想象吗?我刚刚拿着花瓶直接打了她。血腥味现在还弥漫在我身上。阿青,可能我们有心灵感应,我也很想吐。

“我拿回了我应得的。我等一下就要去机场了。

“该死的。我什么东西都没能留给你呢。阿青,跟你一起4年了,你会忘记我吗?真想带你一起走……

“咦?阿青,你怎么不说话了。”

9日凌晨。我和罗生明从航站楼一楼出来,拦了一辆计程车直接回我的租房。我的门还没打开,罗生明就接了一个电话匆匆走了。我没有办法留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一个人开了门,直接倒在沙发上。

压抑的大门可能被可恶的魔鬼上锁了,里面的东西没有办法释放出来。我闻到沙发上的霉味,它抵触我的鼻尖。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怎么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我害怕蓝曼离开我,但是我又没有办法挽留她。自从听了她的话之后,我的心便凉了一半。高考,我依然没有把握。蓝曼也走了。

她说她要逃离这个城市,坐飞机远离这里。14个半小时,到达戴高乐机场。然后就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对我说:“阿青,你千万不要联系我。我怕我会回来。我在这边已经没有了寄托,母亲跟他丈夫在国外,他们也不会理我。阿青,记得要把你的北大录取通知书传到博客上,我会去看的。”

她最后说:“阿青,你知道吗?我很珍惜这个城市,这4年。”

她的话,一个个字,变成铁块拍打在我的头上。我把头埋在沙发上过了一夜,醒过来之后头就像是宿醉般疼痛。我走到镜子前看里面的自己,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如《剪刀手爱德华》里面的爱德华一般,脸色苍白得跟《暮光之城》里面的爱德华一般。罗生明联系我,他说等一下带东西上来,让我开门。

果然,没过10分钟,他就上来了,手里拿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和一打蛋挞。我给他开门后,就一直背对着他,然后躺在沙发上,往自己的脸上盖一本书。他说:“妹妹,你别难过了,快起来吃早餐。”

“是啊妹妹,难过会让皮肤变差的。”是我没有听过的女人声音。我立刻拿开了书,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我刚想问她是谁,她就对着我笑,说:“我是你哥的女朋友,叫谢意。”听后,我把要问的话活生生地咽了下去,像是吞了一只生鸡蛋般。

罗生明,我跟你的故事是如此索然无味。

你试过打小人吗?或是用稻草编一个小人,然后把千千万万根针插在它身上,每插一根,你就希望它身上多一处刺痛,多一处伤口,即使伤口好了,也永远留下血痂。我别过脸,把那碗皮蛋瘦肉粥推倒,大声地吼了一句:“你们给我出去,我谁都不想见。”打翻的粥洒到了谢意身上。

罗生明发怒了,吼道:“我知道蓝曼走了你很难过,但你要永远这么任性吗?”

你记得吗?罗生明,你第一次看我把水泼到蓝曼身上的时候说我好像你妹妹。

他牵着谢意离开,还忍住了怒气轻轻地关上我家的门。门关上的时候,我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眼睛睁得很大,像快要撕裂开来。我知道它们正在疼痛。但是,阿青,请你看开一点,好吗?

10日,我最爱的歌手雷·查尔斯逝世了。

我往博客上传了一份北大录取通知书,通知书上名字写着:杨适青。

博客下面有一个未登录的人留言:

“阿青,你的梦想真的实现了!”

中大的学长看到图后,笑话我说:“阿青,你的P图技术也太烂了点,很想考北大吗?”

我对他轻轻地提了一下嘴角。

2011年,这是我跟蓝曼认识的第10年。

元旦那天我收到她给我寄来的信,里面有一张照片,她笑得很灿烂。她告诉我,她在某个杂志做编辑,日子过得很幸福。她说:“阿青,你也要加油!”我也给她寄了一张我和男朋友的合照,上面写着:“待明年,我27岁,我们就结婚。”信里,我夹了一张罗生明的近照,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我差点忘记当年那个给我端柠檬水的服务员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蓝曼在给我的回信上写道:“阿青,这么多年了,你忘记他没有?”

我给她回信:

遗忘的对岸是深灰色的绝望,那么回忆的背面是霓虹灯的光彩。

10年了,我记你10年。蓝曼,你该回来了。

昨日,罗生明送我一个他从上海带回来的鱼形风铃,上面写着:祝你幸福。

我想,他应该知道我的一切。 uPrUH+2VRSHwWLS3WxPHIJ/K3hgd2saTxcRr3dBD94ylQvpJJhKA+2p7I1WN8F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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