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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旧情人

by /占晖

引子:被打断的故事,会有一个人,帮你完成的。

没想到,竟会遇到。

若苒原本没想过接下圣诞晚会的演出,她自叹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想把自己从念本科时就占有的那个文艺标兵的位置让出来,无奈念研究生时的第一次演出太精彩了,负责人一天三趟地来磨她,有不把她请到决不罢休的态势。她抹不开面子,终究答应了下来。

年纪大了——她最近总这么打趣自己。

还在本科时,她就特别爱出风头。身在一个她并不满意的环境里,她努力出各种风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多有能耐一样,无论多么大型的晚会,根本就不存在怯场一说,反倒是人越多就越兴奋。毕业演出季,她创下过一个月登台六次的纪录,唱歌、小品、话剧、舞蹈、走秀,她把多才多艺这个词表现到了极致。那时,是很风光的,她也有用不完的热情。后来考上了另一所学校的研究生,蜕变几乎是瞬时发生的,大四毕业时还参与了好几场大大小小的晚会,三个月后研究生开学,她就立即退到了人群的背后,不再愿意登台了。

她想自己真是累了,也许早就不想登上舞台了,只是在那个学校打开了局面,她即使不想也没办法避开。换了新的环境,一个没有人了解她过去的新学校,她终于把自己所有的疲倦都释放了。

她的隐藏不到一个月就被揭露了。

大概全国各地任何学校里的任何学院都会举办迎新晚会。她的室友参加了一个舞台剧的演出,她偶尔去看他们排练。因为是舞台上的老油条了,很多地方她一看就知道哪里不行、怎么改才行,可是她都保持微笑,从不多说什么。学院领导来审查节目那天,室友下午参加了最后的排练,大家已经作好了接受领导审查的准备。临了室友的男朋友玩惊喜,突然从异地飞来看她,视爱情为一切的室友毫不犹豫地扔下了整个团队就飞奔向正在飞机场的男友。她临危受命,顶上了室友的角色,戏份不重,几个动作、几段唱词和念白而已。可是,她却成了整个节目的唯一闪光点。领导对节目不太满意,提出的每一项更改意见里都有她的名字,要求加重她的戏份、突出她的角色,仿佛只有她能救起这个没什么亮点的节目。

她推却,却徒劳。她虽不愿意再抛头露面,但内心似乎仍有火花。否则,她怎么会把一个配角演出了主角的风采?导演和编剧把她的戏份加重,仅次于女主角,最后演出时,她却俨然就是女主角。新环境里的第一场演出,她又一次脱颖而出了。

圣诞晚会的邀请是有预谋的。他们早已写好了剧本,她是当仁不让的女主角,所有的精彩都可以放心交给她。她拿到剧本的那一刻就知道,负责人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她的答应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这一次,她也不想辜负,所以全身心投入。

这场晚会不似前一场由学院单独举办而是汇聚了学校里五大学院的成员,第一次节目彩排,她走进会场,发现周围的人她都不认识。节目一个一个地过,许多节目都被当场宣布出局。高手云集,她并不觉得自己很出挑了。轮到她时,竟有点紧张,几处地方忘词,忘词时她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晚会总负责人是个干练漂亮的女生,微笑示意她别紧张,继续。表演结束后,对她的表现,她自己都不太满意,有些悻悻地坐在台下观看后面要接受挑选的节目。

没想到,竟会遇到……

当下在台上的是个表演魔术的男孩。若苒在台下等候时就注意到了他,一个人来的,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默默地玩纸牌。现在知道了那些纸牌是他的魔术道具。他的节目是单人的,所以没有队友陪同。周围的人,他似乎也陌生,没有看见谁跟他说话。他被叫到名字,匆匆忙忙把手里的纸牌收起,小跑上台。他个子很高,一旁协助他表演的男生比他矮了小半个头。目测他似乎有一米八五。表演过程中他偶尔露出腼腆笑容,被人观看似乎让他很不好意思,笑起来有尴尬和不自在的成分。这种笑容,让若苒有重逢故人之感,她努力回忆,几乎肯定自己是曾经见过他的。见过他,在哪里?好像就是在一台晚会的现场……

那是学校里某社团的年度报告晚会。她看到食堂前张贴出来的海报,正好无事,而且回去也会路过晚会场馆,就进去凑了个热闹。晚会很不错,很多节目的精彩度都很惊人,她从三分之一处开始观看,在整场晚会进行到三分之二时,看到了他的魔术表演。

表演的是个纸牌魔术,好像是把白色卡片全部变成花色各异的扑克牌。他的笑容青涩腼腆,不自觉地会流露出一些不好意思。他手法老练,表情却不够老练,有时笑起来,会看见他小小的虎牙。那时她正巧在场馆里碰到了同学,对他的表演便看得不够仔细,对他的人也印象模糊。

再相遇,他登台表演的还是纸牌魔术,这让她陷入了回忆。

具体些,是他与前次一模一样的笑容,含在其中的每种情绪的比例丝毫不差。

更具体些的熟悉,若苒那时还没有。

他表演完就走了,她因为走神,又没能好好看清楚他到底把什么变成了什么。她只能从身旁人给他的掌声中猜出他魔术的演出效果,想必是蛮精彩的吧。

彩排结束后,魔术和若苒他们的舞台剧都通过了。下一次,她想,应该还会见到他的吧。

却并没有。

第二次彩排前,她和一个朋友去逛书店,买了好几本书后从书店出来,算好走到彩排现场去时间刚刚好,于是就放弃搭地铁。

她和朋友聊起马上就能再次看到的魔术男孩,说总觉得他看起来很熟悉,具体的却又说不上来。

“是不是帅哥啊?”朋友问。

“长相是还不错,应该是本科生。”

“你年龄偏小,即使是本科生也不会比你小多少的,年龄应该合适。”

“你想什么呢?我又没说喜欢他。”

“都注意到这么多细节了,不是喜欢才怪呢。”

若苒想:这是喜欢吗?像是,却又好像不是。

她们路过一家兰博基尼店,两人便站在落地玻璃前欣赏摆放在室内的三台颜色鲜艳的跑车。朋友笑着说:“要是有人开一辆这样的车接我走,我就跟他走了。”

“走,去哪儿啊?”若苒故意冷笑说。朋友笑着掐了若苒一下,若苒笑着追着她回掐。两人一路在人行道上打打闹闹,一个回眸,若苒看见了他。

她拉过朋友,低声说:“在后面,你别回头看!”

朋友凑近若苒,说:“在哪里啊?”

“就在我们后面,不远处,和另一个男生。”

“我想看,我想看!”朋友语气雀跃难抑。

“他肯定是去排练的,等下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了。”

“我等不及啊,我假装回头,看一眼。”

朋友假装回头张望马路,眼光来来回回地扫了半天,但视界里并没有一米八五的男子存在。她疑惑地问:“哪儿啊?哪里有什么一米八五的人?”

若苒疑惑地回过头,竟然也没有看到他。

就在她俩像地下党同志接头似的交谈的短短几分钟之内,他就离奇地消失了。

“你是不是太想他了,眼花了?”

“才不是,我确确实实看到了,他没换衣服,还是那件黑色的大衣,太好认了。”若苒说,“不管了,肯定跟我们一样也是逛完街准备去排练的,碰到也不奇怪。”

“我越来越好奇了,等下一定要好好看看是什么样的帅哥把你给迷了。”

“你少来了,你别把他吓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他总归要上台的。”

二十分钟后她俩来到彩排现场,却没有如预期地看见他。一直到所有被选上的节目都彩排完,他还是没出现。

“人呢,人呢?”朋友抱怨。

“我也不知道啊,他的节目明明通过了啊。”

朋友拉过舞台剧的负责人,那是她们的同学。

“那个表演魔术的呢?”她问。

“我怎么知道?”负责人说,“哪个变魔术的?还有这个节目?”

若苒白了他一眼,说:“除了我们的舞台剧,你还知道有其他节目吗?”

“知道啊,我们这组的江伟不是还有首独唱吗?”

“然后呢?其他的呢?”

“还有其他节目?”负责人瞪大了困惑的双眼。

朋友推开他,说:“你真的可以走了!”

若苒以为他不会出现了,茫茫人海,竟然就这么把步伐错开了,走散了,原以为把握之中的某些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人生充满变数,难以捉摸。临演前的最后一次彩排,也就是第三次全体彩排,她以为再不会见到的他,却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刻出现在最显眼的那一处。

他坐在那里,模糊了周边所有。

再见时,她的惊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他身边还坐了个女生。这一次他没有玩牌,而是和那个女生一起在用笔记本电脑看视频。女生乖巧可爱,皮肤很好,眼睛也很明亮。自己相比起来,真是有年龄的痕迹了。她有些不那么高兴了,坐在剧组里面,跟人说笑,却总带着点惆怅。

她时不时看看他。这一次彩排,主持人也都上场了,节目是按最后确定的演出顺序走场的。他没看节目,一直专心致志地和他身边的那个女孩看视频,仿佛只有他和那个女生乐在他们的独立世界之中。若苒有些不悦,她堵着一口气上台了。也似乎是为了吸引他抬起头来,她演出卖力,因而非常精彩,超出任何一次彩排。她时而低语,时而高歌,时而舞动,时而念白,精彩至极。她终于使他抬起了头,好奇而欣赏地看着她。第一次时他没有注意到她,因为她的表现确实不瘟不火,刚好把该做到的都做到了,像完成个任务。这一次会注意到,是因为她不仅仅是完成任务,而且是远远超出了任务的范畴,超乎同伴们的想象。

她融入角色之中,也融化在他痴痴凝望她的视线之中。

他眼睛一眨不眨,刚才用在电脑视频上的注意力此刻全数转移到她的身上。她于是更加奋起,连连获得众人的掌声。

节目结束时,她站在最中间谢幕。他鼓掌,笑容给她。

那一刻,她晃神了。

彼此对上目光的那一眼,如是故人来。

她醍醐灌顶,那些解不开的熟悉,原来等在这里。

是那个人。

对的,就是他。

四年了吧。

那年她念高三,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男孩。

不是一见钟情,第一眼见到时反倒对他有些反感,因为他老爱跟班里读书最不认真的那群坏学生玩在一起,特别是跟班里一位品行学习各方面都非常差劲的关系户,看起来关系不错。她那时对他的评价不过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后来,看他的谈吐,觉得他好像并不是坏人。说话时眼睛会带些笑,有时会露出腼腆模样,骨子里是个很纯真很善良的男孩子。她于是就喜欢上他了,熟悉起来后的每一个傍晚放学,都在教室里等他。他所在的班级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拖堂班,几个老师约好了似的组成了拖堂小分队,每个傍晚,无论是哪个老师收尾,都必然拖堂十到十五分钟。她就坐在教室里假装自习,看到他们下课了,学生陆陆续续经过她教室的后门,直到他的身影也经过了,才收拾好东西追上去,佯装偶遇喊一声他的名儿,然后两人顺理成章地一起走。

男孩对她有好感,她算得上隔壁班比较漂亮的女孩子,挺活泼的,成绩也不错,说话很有意思,爱笑,大声笑起来满大街都听得到,这样笑好像不很矜持,却很真实可爱。

若苒总在放学时等着他,很快就引起了两个班级的流言,大家都在或明或暗地议论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若苒敢爱敢恨,行动中已显露了心思,但她在等他的主动。他是害羞的男孩,没有那么多勇气去支撑一句告白。两人就暧昧不明地做着好朋友,无话不谈的很好的朋友,一线之隔的好朋友。

傍晚放学,他们推着车子一路聊着,走到县城中心的大转盘时,才骑上车往各自家的方向去。寂静喜欢,彼此心里都明白,对彼此都更加关注。有时若苒班上拖堂了,而且破纪录地拖了比他班还要久的时间,他就会在她教室的后门走来走去,或者靠在栏杆上看风景,偶尔回头冲坐在教室里的她笑一笑。他站着的位置,永远刚刚好可以看到她。

他做事不够细腻,典型男孩子做派,下雨天从来不带伞,都是若苒带着。他会先送若苒回家,然后撑着她的伞独自回家。

偶尔也闹矛盾,为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他喜欢耍小孩子脾气,常常需要若苒先打破冷战的局面,他才会急不可耐地靠近。明明心里在乎,却死都不肯说出来,然而举动又将心意暴露无遗。她想起这些,会不自觉地笑。高三那一年,有彼此,真是幸福。

两人约好以后念同一个大学,虽然他的成绩跟若苒的成绩差距很大。她是班里的优等生,年级的前十名,稍微努力就能跻身名牌大学。而他需要更多的努力,才勉强能够上一个二本。同一个大学,那是个不切实际的梦。他有时自嘲说:“那我们就在同一个城市嘛,北京、上海、南京……哪里都有好大学和一般大学啊。”她笑着踮起脚摸摸他的头,说:“我们会在一起的。”

那时,他们都相信某些承诺。若苒更明白,她手里有能决定一切的力量。

高考前,他们彼此鼓励。若苒开玩笑说:“坐在你旁边的有两个是我的好姐妹,我跟她们说好了把卷子多给你看两眼,她们保证一定让你上线的。”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出分了,若苒的分数只超过二本线十来分,跟他的分数一分不差。他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发疯一般地跑向她,抱着她狠狠地哭了,发誓一定要给她幸福,他们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分开。

若苒抱着他,含泪仰望着星空,真切地觉得,只要有他,任何牺牲都不算什么,只要有他,任何损失都是为了获得。

直到正式演出,她才得以认认真真地看完他的表演。从头到尾。那是一组小魔术,他先把一沓白色的卡片全部变成扑克牌,又把一根香蕉横空变没了。很多掌声。身后有女生小声议论,说他才大一,但因为会变魔术,现在已经是学校大大小小晚会邀请的表演嘉宾,很有点小名气。

坐在若苒身边终于能够看到Magic Boy真面目的朋友称赞他的手法,却又不无遗憾地说:“其实不是特别帅呀。”

若苒白了她一眼,起身进到后台准备表演她的节目。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节目。

他们在后台遇见,她朝他笑了笑,男孩有点惊喜,腼腆地回应了一个笑容。

他说:“加油。”

她知道这句话对于他来说,包含了多少勇气。

因为知道他就坐在台下,这一次她的表演依然精彩。当晚,她一炮打响,彻底成了学校里的明星。

晚会散场了,他俩没来得及交换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能够直接找到彼此的其他线索。

然而,第二日就不期而遇了。

若苒和朋友在图书馆里自习。进入考试周,图书馆里的位子成了稀缺资源,很难抢到。一个男生因为若苒占了他预留的桌子而喋喋不休了半天,最后被朋友连声“去去去”地赶走了。

中途,若苒终于看完了一直折磨自己的一本历史类专业书,迫不及待地要去把它给还了,厌恶得再也不想多看那个封面一眼。还书回来的路上,看到了窝在一个小沙发上的魔术男孩。他离她们其实并不远,在视线能轻易到达的位置,高高的个儿缩在一张小小的沙发里,膝盖上摊着一个本子,写字时佝偻着背,看起来很吃力很不舒服。看书过程中他还掏出了一盒苏打饼,旁若无人地吃起来。饼干屑掉在身上,他就轻轻拍一拍。这是快要到吃饭的点了,他大概是在等别人去吃饭时把位置空出来吧。

“喂,那个人,在那儿。”若苒指了指他,“没位置,好可怜啊。”

“怎么?你想让出来?”

“我们也差不多该去吃饭了啊。”

“得了吧,明明离你平时去吃饭的时间还差半小时。”

“这个,今天提前饿了啊。”

朋友笑了,揶揄道:“若苒啊,人家可是大一的小男生啊,你可是研一的老姑娘了啊,你们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哦。”

“我又没想怎么样,他那么高的个子窝在那么小的沙发里,看着都不舒服。”

“哎呀,别急嘛,敢爱敢恨是好事啊。”

“什么敢爱敢恨啊?我关心祖国的下一代不行啊?小小年纪就佝偻背,以后会成驼背的。”

“好好好,那我们走吧。”朋友做出要收拾东西的样子,隔壁桌子的几个男生却早先一步收拾东西走了,整张桌子立即就空了出来。

“正好,不用走了,我还有几页资料没看完呢。你赶紧把他叫来,你还能边看书边偷窥他。”朋友说着把收起来的书重新铺开。

男孩没有发觉这个离他咫尺的地方多出来了一大片空位,仍深深地低着头在摊在膝盖上的本子上写字。

她想要起身走过去拍拍他,提醒他有位置了,却又觉得那样做太过唐突。飞速运转的大脑驱动手指打开手机,一条内容是“问圣诞晚会总负责人要徐安成的手机号,不要啰唆,不解释”的短信发送给了自己熟识的负责人。片刻后,她编辑了一条简洁到只有一行字的短信:“抬头,你面前两张桌子处有空位。”

铃声远远传过来,她看到他慌乱地在衣服裤子的各个口袋里找手机,就收回了目光,余光隐约看到他抬起头,张望了一圈,然后收拾东西走了过来,在她隔壁的桌子处停下了。她感觉到他在片刻停顿后向她走来,顿时无法控制地面红耳赤。朋友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他在她身旁停步。若苒无法回避,只得抬眼与他对视。他笑起来,说:“谢谢你啊。”

“不客气,小孩子那样坐容易驼背的。”

“我不是小孩子啊。”安成有些不高兴地反驳。这个称谓似乎对他有所冒犯了。

“我比你大很多,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孩子啊。”

“比我大很多有什么关系啊?”

“啊,没什么关系啊,好啦,别跟姐姐斗嘴啦,快去看书吧。”

“嗯,下次别再说我是小孩子啊。”

“好啦好啦,快去看书啦。”若苒做了一个推他的姿势,安成就不再纠缠,乖乖坐到一边看书去了。他很认真地低着头翻书做笔记。若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许久,回头对朋友说:“真的太像了。”

“像什么像?我觉得根本就是。”

“啊,不是啊,明明就是两个人。”

“什么一个人两个人的?你们就快成一个人了。”

若苒不解朋友的话,莫名地问:“什么东西啊?”

“我看这小子对你有意思,绝对地,相信姐的直觉。”

“你的直觉什么时候直过,你不要再侮辱‘直觉’这两个字好不啦。”

“不相信算了,他过阵子肯定跟你告白。”

若苒没再接话茬。她有心思,有渴望,却也有抵抗。再多说,就会暴露自己的心思。那是答应要保守的秘密,虽然她真的想找个人,倾诉那些已过往的尘事。

朋友的话,在两天后就应验了。

小男孩安成发短信问她在哪里,而她没看到短信,耳朵里塞着耳塞,哼着小曲正往寝室楼走。她心情极好,所以在看到前面有人围成一圈的时候,兴奋地小跑上去瞧热闹。

人群缝隙里露出的点点蜡烛光远远地告知不过又是一场寂寞告白门,自从来了这所学校,这样的事情已经完全见怪不怪了。第一次看到时还撒脚丫就下了楼奔事发现场,跟着人群大声喊女主角出来,多看到几次就没那么多热情和好奇了。

若苒奋力挤进人群想看看这次是谁在点蜡烛告白,这手段其实土爆了,估计被告白的那个人都要嫌弃没有新花样。当她挤进人群后,看到站在一圈摆成心状的蜡烛里的男生居然是安成。她拔下耳塞,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冲着他问:“是你啊,跟谁告白啊?”

这些话跟安成急切的那一句“你来了啊”重合在了一起。

在等到了女主角的围观群众呼声的瞬时爆发中,若苒话语的音量渐弱。

他们喊着:“抱一个,抱一个。”

若苒有些怪罪地说道:“你这是闹什么啊?”

“我喜欢你啊。”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喜欢啊?不要乱来啊。”

“我不是小孩子啊。”

“可是我比你大三岁呢。”

“不要紧的,我比你高就好了啊。”

“你不要乱开玩笑啊。”

“我真的是认真的。”

“可是这样告白真的好土啊。”若苒只得开玩笑,却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我也不会追女孩子啊,他们让我这样做的,我还怕你不来。”安成发觉她的眼泪,慌张了,说,“你不要哭啊,不要哭了好不好?”

因为剧情的逐渐明朗和突破性,人群里喝彩声阵阵,一波一波的“抱一个”“亲一个”涌进耳朵。

“大家都等着呢,让我抱抱你吧!就抱一下,不亲。”

若苒已无法自制,一把抱住了这个诚挚的小男孩。他被这猝不及防的幸福冲到了,有些犯傻,条件反射地抱住了若苒。

等待高潮的人群欢呼了。

抱住他的那一刻,若苒觉得,前尘往事,仿佛连上了线索。

事后她问他喜欢自己什么。

“那天你上台表演,我就喜欢上你了。前一次彩排竟然都没注意到,可能是我一个人来彩排,好紧张,所以不敢到处看。有同学陪我来,就不那么害怕了。”

“我年纪比你大呢。”

“他们说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好多,说你像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很配的。”

“十七八?算了吧,说出去别人不是说我卖萌,就是说我不要脸。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拐卖小男孩啊。”若苒甜蜜而羞涩地用双手盖住了脸。安成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掌,俯身把嘴唇靠近她的脸。她以为会是一个吻,不禁慌忙闭上了眼,安成却只是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

“我还没作好准备,呵呵。”他傻傻地笑了起来。

若苒伸出双手捏了捏他的双颊,安成的五官随着她的揉捏变形扭曲,那滑稽的样子让她哈哈大笑起来。

有时候,她真觉得这幸福货真价实,毋庸置疑。

两人一起度过了一阵甜蜜的时光,可爱情的甜蜜总是有期限的,研一的下半阶段她参与了导师的一个课题,变得特别忙。每天在两个校区之间来回穿梭,有时候,安成一连两三天都见不到她的人。

他偶尔撒娇抱怨,她只说没办法,曾经理想那么远,那么长时间都求而不得,现在她重新被理想宠幸,便义无反顾地努力。而爱情早已被时光洗尽了铅华,对她的吸引力小了很多。她只是应付,却不为所动。

看到他思念她的信息、他发给她的因为想念而愁容满面的自拍照,她会动容,只感叹两人相遇的时间不对。如果早几年,他们应该会给彼此最丰满的幸福吧。她以为是这样的。

早一点,早到她还没有被命运遗弃,早到她不曾遭遇背叛,她会一面经营爱情,一面经营理想,会用很多很多时光让彼此幸福。可人生至此,就好像自己已不再眷恋舞台,许多事都被时间改变了。

若苒是安成的初恋,安成对爱情抱有太多太多的幻想,但这些幻想却被现实一一击碎。相恋半年,他提出了分手。若苒迟疑,但也没有办法否认安成沉默的指责。她答应了。若苒转身走的时候,安成哭成了一个泪人。

他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若苒,好想好想好想跟她一直在一起。

他提分手,其实更多的成分是警告,她却应了下来。

两年后,他来送她毕业。他因一场感情而迅速成长。若苒这两年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成熟稳重,憎恶自己的决绝毁了他的青春时光,却也放心他有这样的心态,去了社会才不至于吃亏。她要上车了,而他还紧紧抱着她,她有些挣扎,笑着说:“我的火车都要走了啊。”

他回归小孩子的模样,撒娇说:“不嘛,那就让它开走嘛。”

“乖,不任性啊,我还得去单位报到,要不然没工作要喝西北风的。”

“我以后挣钱养你好不好?”

“别孩子气了,安成,你长大了。”

安成松开她,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说:“当年你总说我是小孩子,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太幼稚,现在我长大了啊,若苒,能不能不要走?”列车员探出身子喊着:“喂,喂,你还上不上车了?不上车我就关门了。”若苒说:“我真得走了。”

安成的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

“能不能不要走啊?能不能不要走啊?”

若苒用力挣开他,跳上了火车。列车员啪地关上了车门。她背靠着车门,才发现自己哭了。

那个大男孩追着火车跑着,他流着眼泪喊:“能不能啊?能不能啊?”终于摔倒了。

她背靠着车门滑落在地,抱着膝盖哭得肩膀颤动。

她总以为会是个好的结局,至少,如她设想的那样,好聚好散,遇见他、与他相爱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个遗憾。但她却因此背上了一个也许再也无法释怀的巨大遗憾。她曾经错过了,现在,好像又错过了。

四年前。

那个承诺要永远跟她在一起的男孩的誓言还响在耳边,没来得及散开。

她知道一类本科绝不可能录取,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在查询录取信息的网页上输入了他的考号和身份证号码。她惊讶地发现,那个顺利切换进去的画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他已被一所很不错的名牌大学录取了。

她其实当下就明白了,有些事情早就有迹象了。她以为承诺更重,以为即使体制存在漏洞,也不会有背叛。

她发短信给他:“某某大学很不错啊,以后可得好好努力念书啊,到时候就走不了歪门邪道了。”

他疯狂地给她打电话,她不接,最后关机。他来到她家拼命地敲门,呼喊她的名字。她不应,沉默,隐忍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落,每一颗都坠落得煞有介事,像一段一段她将要抛弃的回忆。她眼泪落得艰难郑重,就好像她即将要做的那些决定。

当她问他:“你填了哪所学校啊?”

他温柔地说:“当然都跟你一样啊。”

那时,她甜蜜得不省人事,迷失在对未来的期待和设想之中。

那时,背叛也许已经发生了。也许他并不完全具备自主权,他的命运被控制在父母的手里。父母总是为孩子着想的,这些着想里却往往没有感情的位置。

她去了外地伯父家躲避,使他无法找到她。九月,他已认命,几乎是被父母押解着上了前往大学的飞机。她悄然回来,默默收拾了东西,再独自一人去了原本不该录取自己的那所大学。

她原先准备跟他双宿双飞的那所大学那一年分数线突然猛增,最后她只得被一所三流大学收容了。

他一直在寻找她,祈求她的原谅,她怒吼:“如果你再纠缠,我就把你家里做的那见不得光的事情给抖出来,你知道后果。”他于是不敢再往前,退到了她不会注意的角落。

她终于获得了清静。

可命运却不再眷顾她,她在那所大学过得很不好,被排挤,被孤立,被冷嘲热讽,被打击。她拼命做各种事情去证明自己,结果却让她离人群越来越远。她越优秀,就越显得不合群。她奋身跳出泥沼,终于见得曙光。

这道光来得太不容易,她不能再浪费光阴。

四年过去了,她唯一的遗憾是当年那戛然而止的喜欢。

被生生打断的故事,谁都不愿意承认那就是结局,可那的的确确就是故事的结局。听说他过得也不怎么好,死心后,找了几个女朋友,都不长久。听说在学校里学习跟不上,人变颓废了许多,常常光顾酒吧,在那里烂醉如泥。他曾在喝醉时打电话给她,道歉,哭泣,却没有说任何试图挽回的话语。她懂他的退后,把他的手机号拉进了黑名单里,封闭了可能的联络。他的颓废与她有关,她曾经有过拯救的念头,却终是没那个力气。

两个人的轨迹,随着时间推移,逐渐相去千里万里。

她当年热烈的情感被低温冰冻了,多年以来,无时无刻不感觉到那块冰的寒凉。直到遇到了他——

安成。

她到达异地状况稳定下来后,上网遇到他。他对她是隐身可见,却半晌没有说话。她快要下线了,他突然发来一个笑脸。

“你那里怎么样啊?”

“还不错。”

“问你个事呗。”

“问吧。”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她想了很久。喜欢过吗?难道不是因为他和那个人相像?难道不是因为那份想化解的遗憾?她喜欢过他,是对遗憾的弥补,也是真情使然。她喜欢过他,她曾经不明白,但在他追逐时摔倒在地的惊骇里,她的心瞬间告知了感情的真实。

这些年不曾断绝的联络,看到他就在自己身边的那份安定。

是故事未完成的再续。这个继续,原来可以没有结局。

“你猜。”她回复。

他发来一个笑脸。

对话框里他的个性签名变成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这两年也许从未被荒废,他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

自习时他通宵达旦的陪伴、很晚回校时他在地铁口的等候、在特殊时期强硬地不让她吃冰的冷的……还有很多。

他徘徊在路灯下的影子,一直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

她陪伴着他一步步地成长成熟,他也曾经陪她推着自行车走过漫漫的长路。

有些故事成了遗憾,有些遗憾会有人来续,于是这个故事,便没有了遗憾。

曾经我想,如果你的成长过程中没有我,我该有多遗憾。

后来,便没有了这遗憾。 CRVkWqBQkRXIWnIXPrq/VIVuWfPS//eF0Hac6lH59nDf5FrsSPniWkKgBKmoKcT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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