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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闻得到夏日的味道。
沐川的天在六点亮了起来。阳光褪去了慵散，从襁褓里的婴孩瞬间蜕变成叛逆的少年。空气中的尘埃变得清晰，操场旁的香樟也日渐蓊郁。
早操从6：40提前到6：20。纪律森严的学校，然而直到6：30也仍旧还有那么多人才慌慌张张地从宿舍楼赶向操场。
零乱的头发、惺忪的双眼、褶皱的校服，甚至还有人字形的木制拖鞋。
“中学生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于是几千只胳膊和腿开始极不协调地摆动开来。
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林暗一边挥舞着胳膊一边暗想。
6：50—7：20。早餐时间。
“林暗，明天轮到你负责寝室的值日。”昨天晚上黎天天是这么对她说的。
7：05。林暗望着排在自己前面的长长的队伍，终于放弃了继续等待的打算。算了，不吃早餐就上课，也不是第一次。
幸得只是四个人的寝室，倘若是初中时的八人间，不说早餐，恐怕早操林暗也是没时间做了。整理被子，扫地，擦桌子，倒垃圾，摆好甩得到处都是的拖鞋，将换下来的衣服拿进厕所泡在洗衣桶里。做完这些之后，锁好门，然后急匆匆地奔向教室。
寝室在六号楼。教室在五号楼。中间隔了一段林荫路和一块内操场。
7：30。铃声响起之前，林暗将最后一只脚迈进了二年级二班的领地。早课都开始了，没有人在意她。林暗抹了把汗，舒了一口大气，然后坐定，拿出语文课本，认真地读了起来。
第一组最后一排，靠窗，脑袋左转六十度，可以看到窗外的天空。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一片玫瑰色的红。
第二节课的自习，班主任领着一个陌生的男生进来。
“这是新转来的同学，以后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简短的客套之后，似乎才恍然想起，“对了，他叫顾泽年。”
顾泽年。顾泽年。
之后是安排座位。班主任扶扶眼镜，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四下搜寻开来。
“老师，这里还有空位。”举手的是黎天天。
第二组最后一排。班主任有些为难地看着新来的转校生。男生点点头，然后走了过去。
“你好。我是黎天天。”林暗听到女生一贯甜甜的声音。
“顾泽年。”
像是午后的阳光，斑驳而散乱，安静得不带任何情绪。
班主任满意地走出了教室。原本安静的教室变得浮躁起来。
“早就听说有转校生来，没想到是他！”
“嗯。隔壁新园高中的高才生哦。学校这次一定花了大价钱才挖过来的吧。”
“那是！沐川和新园的竞争一直就没停过，这次争得肯定很激烈哦。”
“话又说回来，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美少年。”
“嗯啊。嘻嘻……”
林暗埋头做着厚厚的《数学题库》，前排的两个女生却整整一节课都麻雀似的围绕着男生叽叽喳喳。
黎天天说轮到我值日，于是完成了这个月第十三个不吃早餐的早晨。
那样的女生，也懒得跟她计较。
接近夏天，早操依旧乏味地进行。
树叶倒是绿得可爱。
倘若绿色代表希望，那么夏天，希望是不是也会慢慢地多起来呢？
像只茧一样，一点一点地被温暖和窒息紧裹。
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来自外界的强压。
——林暗2007.5.12
10：30，寝室的灯准时被关上。外面伫立的路灯，使得周围的一切恍若笼罩着十五的月光。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
以黎天天为首的卧谈会每天都会进行。住校很热闹，多半归结于此。
话题从名牌化妆品、皮肤如何保养得更好等，变成了男生顾泽年。学习优秀、笑容暖人、有王子般气质的标准美少年。
“今天下午那道数学题，就是二次函数的那道啊，全班都没几个人能做出来，顾泽年却几分钟就算出来了。那答案和老师讲得一模一样呢！”黎天天兴奋得手舞足蹈，那样子似乎比自己做出来更为欣喜。
“天天你的运气好好哦。”下铺的两个女生无比羡慕地说。
“哪有？只是恰好有空位而已啦。不过长得真是好看，还帮我捡掉在地上的橡皮擦呢。”
“真的？”
……
林暗安静地躺在床上，在朦胧中睁大着眼睛听她们说话，永远只是听。
一阵恶心的臭味从莫名的地方传来，萦绕在鼻子周围。
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翻身爬了起来。挪开枕头，果然有只脏袜子睡在那里。
回过头朝三个人看了一眼。黑暗里女生们依旧兴奋地聊着，不时嘻嘻哈哈地笑上一阵，没有人注意到她。
“林暗，你把头发扎起来会很可爱哦。”
黎天天满脸笑意地对正梳头的女生说道。
林暗的手停了下来，几秒的静默，然后才又继续自己的动作。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嗯？”
“左边，头发很黑很长的那个。”
“哦，她是林暗。”
“怎么突然问她？”
“没什么，只是没有听她说过话，而且觉得她散开头发的样子像我以前的一个很好的朋友，有点古典的味道。”
晚自习的时候，林暗听到顾泽年向黎天天问起自己。
竟会打听自己。
林暗想着，不经意地将头微微右转，恰好遇上黎天天刚刚要撤回去的目光。
学校在图书室外建起了喷泉，林荫小道旁也换成了乳白色的菊花形路灯。
香樟树的下半截树干被刷上了灰白色的石灰。甚至垃圾桶也变成了清一色的树桩形状，里面是水泥，外面刷上了一层墨绿色的油漆。
每周一次的大扫除变成了每天一次。
听说是接近期末，省里会组织人来检查。
怪不得。
无非又是为了“先进学校”“绿色校园”的牌匾。
夏天来得真切，绿色愈发变得厚重。
午后的操场渐渐开始安静，知了在树叶深处声嘶力竭地叫。教室里被扫过灰尘的老吊扇吱呀吱呀地转。老师板书完最后一道习题，站在讲台的角落里，摘下眼镜，掏出陈旧的手帕擦去额上细密的汗。
笔尖和纸页摩擦的沙沙声、翻书时的哗哗声、少年的骨骼拔节的声音，连同一些隐匿在尘埃中的寂寞的声音，都在这个夏日午后，变得清晰起来。
林暗进教室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她。好像，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前排的女生扭过头来说道：“黎天天的新钢笔昨天不见了，大家都找过了，林暗你看看在你那里没有？”
“哦。”女生轻轻地应了一声。
“不用了，不用了。”黎天天急忙阻止，“是爸爸从国外寄回来的生日礼物，不过丢了也就丢了，都怪我自己不好啦。不要再麻烦大家瞎折腾了。”
“这还不重要？反正大家都找过了，林暗也麻烦不到哪儿去。是吧，林暗？”说话的是睡在林暗下铺的苏颖。听来听去，语气里都是挑衅的味道。
林暗没有说话，伸手将抽屉里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然后摆放在桌面上，一样一样慢慢地当着大家的面重新整理。
“啪——”
钢笔坠地的声音。黑色笔杆、金黄色镶边的钢笔。大家都认得，这便是黎天天的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因为来历不小，班上几乎都传阅过。
而笔，是从林暗的《数学题库》里掉出来的。
全班的目光瞬间纠集在一起，焦点是仍旧一脸茫然的林暗。
男生的唏嘘声、女生的尖叫声，一时间混合在一起，像是加了防腐剂般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林暗你怎么可以这样？”黎天天流着眼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林暗这才突然醒悟了过来，抬起头盯着黎天天，整整一分钟。黎天天直到女生别过头去才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林暗你算什么东西？自己偷了东西还这么凶瞪着别人干吗？”
苏颖跳了出来，横在二人之间，眼睛里喷发着怒火。
“啪——”
手掌接触到脸的声音。
林暗将书重重地全推到了地上，然后转身跑出了教室。
在门口撞到谁的肩膀。
是午休后正要进来的转校生，顾泽年。男生赶紧侧身让女生先过。低头的瞬间，看到女生通红的左脸和湿润的眼眶。
“出什么事了？”男生坐定后看到旁边散乱的场面，忍不住开口问道。
情绪刚刚稳定一些的黎天天，听男生这么一问，顿时又红了眼眶，重新趴回到桌子上。
倒是苏颖回过头来，气呼呼地将刚才的事跟新转来的男生叙述了一番。添油加醋，那是难免的事。
“哼！平时就一副阴森森的模样，没想到手脚也不干净，怪不得寝室里老丢东西……”
顾泽年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看向仍旧哭得梨花带雨的黎天天，男生目光复杂。
窗外阳光灿烂，穿过茂密的枝干在水泥地上形成许多斑驳的影子。偶尔有风吹过，那些影子便跟着晃动开来。
“钢笔不是林暗偷的。”男生忽然站起来大声说道，声音遇到墙壁又折了回来，融合在一起，愈发显得响亮。
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苏颖吓了一大跳，连黎天天也惊得抬起头来。
“钢笔是我在地上捡到的。我看林暗整天都在练题，以为是她掉的，所以才夹在她的书里的。”
话说完，顾泽年意味深长地看着黎天天。黎天天脸一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谁说青春期的孩子最纯洁？是假话，还是笑话？
最干净的卷心菜，中间也会有虫子，好像沐川的风，吹来吹去，也满是被工厂加工过的味道。
就好像，明明中午放学时，自己还看到，那支钢笔在黎天天的抽屉里一样。
沐川好久没下雨了。突然很想念那股潮湿的味道。
一个苹果放进一堆西红柿里，难免会遭到排挤。
日子似乎很艰辛，但是毕竟路还很长。
那个男生还了我的清白。可是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开心。还有，他为什么要帮我？
我知道钢笔不是他捡起来夹在我书里的，黎天天也知道的吧。我不需要同情，可还是跟他说了谢谢。
无奈，笑。
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丰富得让我搞不懂。
——林暗2007.7.3
六月的月考，林暗稳定地待在年级第18名的位置。
而顾泽年，一度成为学校的新宠。早就知道不是那种花瓶级别的男生，只是没想到竟会那么好。年级第一，才转来一个月的帅气少年，自然又是另一番轰动。
兴奋的还有黎天天。两个人似乎相处得还不错，每天都能从她那里听到关于顾泽年过去的种种。从什么时候起，女生寝室里的所有话题都变成了“顾泽年怎样怎样”的呢？
“天天，我看顾泽年一定是喜欢你了哦。”苏颖坏笑着猜测。
“没有的事。”黎天天矢口否认，可是谁都看得出她胸有成竹的模样。
终究还是普通的男生，面对漂亮的女孩总是缺少免疫力。林暗有些失望地想。
接近高三，暑假基本无望。幸得学校组织了一次野营，倒也算是安慰。
班主任让林暗安排分组。因为要带的东西很多，所以每个小组都是男生加女生的搭配。
“哎，到时你要和谁一组啊？”黎天天问正在看书的顾泽年。
“不知道。”男生无所谓地笑笑。
“就是那个贾桃，他让我和他一组呢。说是体育委员，力气大，可以帮我背东西。呵呵，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我看你这么柔弱，他那样的男生正合适哦。”顾泽年合上书又笑了起来，忽略掉黎天天眼睛里燃烧的希望火焰。
“喂，林暗要和谁一组啊？”男生忽然扭过头来问道。
“啊？！”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讲话，女生着实一惊，一脸错愕的表情。
“要不，我们一组吧。”顾泽年搔搔头发，“我是新转来的，好多地方都不懂，你是班长，跟着你比较好些。呵呵。”
……
哦。
一颗近乎压抑的心，在阳光温暖的午后，似乎，沁出了水来。
工人忙着生产，司机忙着开车，搞清洁的大婶忙着扫地，家庭主妇忙着上街买菜，连同摇篮里的婴孩，也忙着睡觉喝奶……
被束缚太久的身心，总在寻找着得以解脱的瞬间。可是这个繁忙的世界，容不得太久的停留。
所以野营，对这帮十七八岁的孩子来说，真算得上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
公交车上，女生终于沉沉地睡去。车子转弯的瞬间，由于惯性，身子便跟着压了过来。
顾泽年顿时感觉全身都被压缩了似的别扭。想把女生的脑袋扶正，可是低头看到女生熟睡时近乎圣洁的样子，又心生了不忍。
终于也闭了眼，睡去。就当谁都不知道谁都没看见好了。
林暗想这天她定是成了所有女生嫉妒的对象。
登山时，男生包拿了所有的东西。
过吊桥时，男生温暖的手稳定了女生恐惧的颤抖。
踩空后，男生扯来不知名的草药，揉碎后轻轻地敷在女生的膝盖上。
烤肉时，一脸灰的男生将所有的熟肉都递了过来。
表演时，男生坐在安静的角落陪受伤的女生看别人兴奋地吵闹。
……
没有一点脾气、始终微笑的脸。
明明只是组员之间很平常的小事，却因为对方是顾泽年，而被一再放大。
回校之后，偶尔撞上黎天天嘲讽的目光，第一次有些紧张得手心出汗。
男生的殷勤，让林暗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倘若是出于同情或怜悯，甚至是故意做给大家看，这样的暧昧，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这么想着，心里划过一片微凉的伤。
淡淡的寂寥摇摇晃晃地成长，渐渐变成一株灌木横在两人之间。
女生开始了隐隐的回绝和躲避。
有一种温暖，是不是，可以逆流而上？
村上的飞鸟，是不是，可以飞过高高的城墙？
年少的坚韧，是不是，可以在泪渍中成长？
幸福的城堡，是不是，可以不要猜疑的驻防？
想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直到脑子莫名地抽空、心脏莫名地疼痛。
突然想回家。想念爸爸，想念妈妈，想念家里的大馍馍，想念院子外的竹篱笆，还有缠绕在李子树上的南瓜藤蔓。
想念好多好多。
想念那些纯粹的东西。
想念到晚上胸口隐隐作痛，睡不着觉。
沐川的繁华，好像永远和自己没有关系。
有些东西，本来就是难以介入的吧？还有一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所有的伤痛和难堪也会被记忆碾过去，暗淡在时光的碎尘之中。
有些寂寞，但还不是太过难耐。
——林暗2007.9.21
林暗握着语文课本站在宿舍楼紧锁的大门之外。
熄灯之后她才猛然记起，明天早上要检查古文背诵。于是腾地翻身起床，只踩着一双拖鞋便心急火燎地奔赴教室。
终究还是慢了一拍，回来的时候宿舍楼的大门已经锁上了。
“黎天天——”
“苏颖——”
扯着嗓子叫了半天，却终究无人回应。早料到的结果，本就不该抱什么希望。尴尬地伫立了几秒，然后一个人转身离开。
如果教室不熄灯，倒也可以凑合一晚的吧。可是偏偏就是那么不尽如人意。教学楼空旷得吓人。林暗倒不是那么胆小的女生，可是偶尔莫名传来震天动地的桌椅倒塌声，心脏也不是不会为之紧紧地收缩。
不敢久留，林暗神色慌张地奔到了操场上。坐在路灯下，只有淡淡的光亮，可也或多或少地觉得心安了些。
夜长久，月色也凉。昏黄的灯光，透过女生单薄的身体，在水泥地上生成朦胧的影。
不禁打了个寒战，索性全身都缩在长椅上，双手抱住膝盖，脑袋搁上去，感觉倒也好些。
唉——
抬头望了望天，几颗星星挂在墨蓝色的被子上，像眼睛一样眨呀眨呀眨呀眨。
值班室的灯还亮着，不过几个保安却不见了踪影。八成是又聚到一起打牌去了。一群白领工资的蛀虫。
顾泽年把外套扔进了墙内，然后搓了搓手，看准目标，几步小跑之后“腾”地一越——
捡起地上的衣服，拍拍上面的土，顾泽年觉得自己身手还不错，不禁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倘若运动会时也有这般厉害，跳高的纪录早该破了吧。呵呵。
正想着要不要打电话让室友下来开门，却被不远处坐在长椅上的人给吓了一大跳。谁这么晚了还有心情出来乘凉啊？
忍不住好奇地走了过去，看到已经在椅子上睡着的人，竟然是林暗。
这么晚了怎么睡在这里？
顾泽年皱了皱眉，狐疑地将女生唤醒，如果这么睡到天亮，不生病才怪呢。
女生惺忪着双眼看见了距离自己老近的脸，受到惊吓的同时，拳头也跟着挥了出去。
着实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男生躲闪不及，只觉得鼻腔骨隐隐传来一阵阵痛。这丫头拳头这么硬，怕是鼻骨也给打碎了吧。
还没来得及抱怨，眼明的男生便注意到远处闪动的手电光线，于是一把把女生从椅子上拉了下来，面对女生的挣扎，来不及解释，只是将食指放到嘴边：
“嘘——”
女生这才真正看清了面前的男生，原来是他，顾泽年。不知怎的，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忽地落了下来。
待到巡察的保安走远，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竟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你怎么睡在这里？”顾泽年看着林暗，满脸的疑惑不解。
“没什么，只是回去晚了，宿舍楼的大门关上了而已。”林暗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跟男生叙述了一遍。
“你让黎天天她们叫管理员来开门就好了嘛。真笨哪。”男生边说着边掏出手机翻看，“我好像有她的号码。”
“不用了，不用了。她们早该睡了。”林暗急忙出手阻止，“再说，难得有机会逃一次查寝，感觉还不错欸。”
“你呢？”女生笑着反问道。
很少看她笑，微微翘起的嘴角，有些调皮的样子。像一朵盛开在夜晚的奇葩，淡淡的，有着毫不张扬的美丽，又像是清晨的露珠，干净，澄澈，不带一丝杂质。
顾泽年有些呆住了，直到女生扭过头来看着自己又问了一遍，才终于不好意思地回过神来。
“哦，爷爷过生日，晚课后偷偷溜回去了一趟。担心明天赶不上早操，所以又溜了回来。呵呵。”
“一定很热闹吧？”
“嗯？嗯。是很热闹。年年都这样，不过一家人聚聚倒也很好。”
“对了，这么晚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大门应该锁上了吧。”忽然想起，林暗便问了出来。
“那个——”男生不好意思地说道，“从后门那儿进来的。”
其实该是“从后门那儿翻进来的”吧。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哎，你真的不回去了吗？”
“像你说的，他们也该睡下了吧。”
“我们……不一样。”
“她们好像经常欺负你？”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没有的事。”
“真不回去了？”
“嗯。”
不知道什么时候，男生忽然惊醒了过来。
夜已经很深了，林暗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已经睡着了。
应该是营养不良吧，不然缩着，怎么才那么小小的一团？男生皱了皱眉，伸手将女生扳过来靠在自己肩上，然后脱下外套轻轻地盖了上去。
一股暗流涌过，心里滋生出些隐隐的疼痛。
所有的情绪都被日子漂白。
有些东西，像大雨滂沱一般汹涌而至。
元旦的气氛越来越浓。
高三年级只允许在自己班上庆祝，说是除了学习，其他的一切都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班主任下达命令，气球不许挂，彩带不许买，只需买点糖果之类，用一节晚自习来表示一下就可以了。
“高三的学生真是命苦，连基本的过节日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不少人这么抱怨，林暗听了也只是无奈地笑笑。
寝室里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自然又是黎天天，一整天都神经兮兮地在大家面前转来转去。
“黎天天你怎么了？”从来都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林暗一时忍不住好奇。
“啊……哦……唉……”黎天天叹了半天气却也没说出个究竟来。
“还不是为了顾泽年？”苏颖看着黎天天焦头烂额的样子笑出了声来，“天天准备跟顾泽年表白了哦。”
“表白？……”林暗顿时感觉如飞机失事般的眩晕，心脏竟有种空洞感。
“林暗你文笔好，帮帮我吧。”黎天天突然跳到女生面前，开口央求道。
“什么？”
“给顾泽年写封信。”
“情书？……”林暗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看着黎天天可怜巴巴的样子，原本的“不要”脱口时却成了“好吧”。
鬼使神差。
林暗生平第一封情书，给男生顾泽年，却是以自己不太喜欢的女生的名义，林暗觉得自己真是可悲。
写了又撕，撕了再写。要么写错字，要么乱写标点，要么又太文气，总之就是哪里都不对劲。
黎天天说：“林暗你别太在意了，表明了意思就行，不过落款请不要写出我的名字，反正他也该知道，就不要再添尴尬了吧。”
林暗理解地点点头，撕去手下的纸，又重新写了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卖力干吗，反正又不是自己要告白。
可是一想到对方是顾泽年，林暗便感觉手心出汗，不敢有半点马虎。
真是要疯了。
告白信终于写好，黎天天第一次跟林暗说了谢谢。林暗摆摆手说没事，心里却总觉得不舒服。她像是留给自己一枚炮弹，等着被炸得遍体鳞伤。
“难道我也喜欢他？”林暗被自己问得吓了一大跳。
信用粉红色的信封装好，夹在林暗的一本诗集里，黎天天说借来掩饰一下，等晚会一结束，她就去找顾泽年。
没有理由拒绝，林暗说：“你拿去用好了。”
教室真的没有做任何布置，可是元旦的气氛依旧浓烈。很多人都积极地上台表演了一个小节目，活动还算不是很冷场。毕竟是高中的最后一次元旦，大家都不想浪费表现自己的机会。
只有林暗完全没有那份兴致，她被黎天天之后的告白是否成功困扰。几次忍不住偷偷地去看顾泽年，却尴尬地每次都被发现。男生倒是没什么，依旧冲她温暖地笑，但林暗却感觉浑身发烫，脸红得不行。
轮到黎天天表演时，她站在台上冲大家粲然一笑，说：“我给大家朗诵首诗吧。”然后下台向林暗借了诗集。林暗正想提醒她要小心时，黎天天却已经走回了讲台上。
随意地翻到一页，正准备开口朗诵，夹在里面的信不经意地掉了出来。
顿时，大家的目光全都纠集在了小小的信封上，粉红，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颜色。
“呀，这是什么？”黎天天“好奇”地打了开来，随即发出一声尖叫。
一些好事者已经把信抢到手里阅读了起来。
林暗坐在下面，正在为黎天天担心，却发现黎天天满脸狐疑地看着自己。她的表情让林暗突然感到莫名的不安。
不消几分钟，信已经被班上的人传阅了大半。嬉笑声和嘀咕声渐起时，林暗终于发现了矛头所指向的人不是黎天天，而是自己。
大班长的字，谁不认识？
所有人都将目光从信封转移到了林暗和顾泽年的身上。
“原来班长暗恋顾泽年啊。”不知道谁大声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哄的一声笑了出来。
林暗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黎天天和苏颖嘲讽的表情，终于醒悟过来又上了她们的当。
拳头握紧，血液一直上涌到头顶，尴尬与难堪，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积蓄已久的火山终于喷发，她重重地甩出一巴掌，然后掩了面狼狈地逃出了教室。
黎天天的脸上留下了五根鲜红的指印，像是给出的耻辱，统统都被甩回了自己脸上。
一直沉默的顾泽年站了起来，他鄙夷地盯着黎天天，眼中像是燃烧出两团火焰，烧得面前的女生无可遁形。
“黎天天，一个女生让人讨厌到这种地步，真是一种悲哀。”
只消一句，骄傲女生的粉面瞬间成了白颊。
男生跑遍了大半个学校，那种紧张，让人快要窒息了。
最后在花坛边找到了女生，依旧是全身缩成那么小小的一团。只看得出肩膀在轻轻地颤动，像是被人丢弃掉的无家可归的小兽。
“林暗——”
“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不等顾泽年说完，女生便开口打断。声音很小，带着厚重的鼻音，男生却听得清清楚楚。
女生的脚下已是大片的湿润。
“我知道。”顾泽年蹲下身去，将林暗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这个娇小的丫头就会突然消失了。
“真的不是那个样子的。”林暗依旧喃喃地说着，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微凉的湿润透过皮肤，直接滴落在男生的心坎上。
想安慰几句，却似乎突然弄丢了所有的言语，只能轻轻地抚摸着女生的头发，借此给她些许的力量。
该说什么呢？说林暗对不起，其实都怪我？说林暗别生气，我这就去帮你揍黎天天一顿？说林暗刚才找你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不再受任何人的欺负？
最后顾泽年终于说了出来，他说：“林暗我喜欢你。”
“是同情吗？”林暗一把将他推开，明明满脸是泪，却又表现得无比坚强。
“不是的，不是的。”男生急忙解释，“林暗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看到男生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林暗的心终于软了下来。月光下，男生清澈的眼和棱角分明的轮廓，一切都真实得让人心生不忍。
“听说过斯托克斯吗？”
“谁？”
“承载太阳温度的少年。”
“顾泽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斯托克斯。”
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理黎天天和苏颖，她的容忍已经达到了极限。班上对于告白信一事，出乎林暗意料地全体缄默。
林暗不是大大咧咧的女生，面无表情的沉默让人无端感到不安。黎天天便是如此，于是她先妥协了，她说：“林暗我们和好吧。”
本来不想搭理她的，但看到她期待的目光，又一次心头一软。
“好。”
声音很轻，甚至漫不经心，但林暗没想到黎天天会感动得哭出声来。就那么一瞬，林暗心里构筑起的所有设防都轰然倒塌了下来。
一定又是顾泽年，只有他才会帮她，那么这一次，他又花了多大的气力下了多大的苦心才挽回了局面？
不管以前经受过怎样的痛苦和难堪，林暗相信顾泽年就是上天给予她的最好的馈赠。
想到这些，窗外的大片阳光，也在一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顾泽年说，人生难免遭遇黑暗，那是因为太阳转到地球的另一面去了。可是只要相信，便会等到阳光重回的白天。
就好像说，生活就是一副副脸谱，只要努力，就一定会翻到咧开嘴扬起弧度的那一张。
时光缓缓地流逝，可还有那么多不变的温暖。
顾泽年，你答应过，我们会在一起，静看时光苍老的，对吧？
——林暗2008.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