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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在这个失真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喂，贝利，把面包和水送到347号牢房。”一个大胡子男人托着一盘看起来不怎么新鲜的食物，对拿着长枪坐在火把照不到的阴影里的小孩说道。
“啊？什么？托尼克大叔你是叫我吗？”被唤作贝利的小孩起身揉了揉眼睛，显然刚才他睡着了。
“这样可不行啊，贝利。被桑齐亚大人知道了又会挨骂的。”托尼克的大胡子在火光映照下像烧起来的涟漪。他把盘子递到贝利手上，一脸责怪。
“347号牢房？就是那个马上要被处决的犯人吗？”贝利临出门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看管监狱的大人们总是很少提到347号牢房的囚犯。
“那个家伙吗？贝利你可要离他远点啊，不然会被吃掉哦！”托尼克突然把脸凑到贝利面前，把贝利吓了一跳。
“吃掉？谁会信啊？我已经十六岁了，那个老头仍把我当成七岁小孩看！”贝利一走出托尼克的小屋，嘴里就迫不及待地嘟囔上了。贝利的父母在贝利记事以前就去世了，至于详细经过从没人跟贝利提起过。要说贝利记得什么的话，大概只有大胡子托尼克。贝利是在七岁时认识他的。
那时正值灾荒年间，城里大人们都吃不饱肚子，更别说像贝利这种没有人管的野孩子。国家因为战争已经千疮百孔，农田里的作物死的比存活的多。在政治动荡的背景下，势力最大、到目前为止还能对国家有控制力的桑齐亚家族出台了灾荒期间的粮食政策。每家每户仅凭国家每月的补给生存，别说吃饱了，不死就算万幸。像贝利这样的孩子就只有自生自灭了。
托尼克是监狱里做饭的。国家的公职人员要比普通百姓好一点点，虽然吃不好，但好歹能吃饱。贝利因为肚子饿，每天嗅着监狱里飘出的食物气味，竟从城里一步步走到了五公里外的监狱。他的鼻子很好使，倒在托尼克小屋的前一秒钟，他还对托尼克说：“大叔你的土豆煮过头了。”托尼克惊讶于贝利的嗅觉，连忙把他抱进了小屋。
托尼克的小屋修在监狱的最外围，和哨塔大门很近。早晨六点，这里准时飘出面粉的味道，把空气染得白白的，让人一走过来就不停地打喷嚏，这是托尼克厨师每天的标准开场白。监狱是战争开始后修建的，这里关押的基本都是战犯，偶尔有一两个丧心病狂的杀囚犯，都是过不久就会被处决的人。不过也说不上处决不处决的，灾荒年间人死得很快，尤其是该死的人。
没有人可以在这里待得长久，他们总要为新进来的人留出空位。
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不过是良心的谬论。战争最终都是赢了的人说了算，无所谓对错，都是弱肉强食。
贝利很幸运地倒在了托尼克的门口，如果他稍微倒偏一点点的话，那群守在哨塔上无所事事的守卫就会认为他该死了。托尼克是厨师，他知道怎么用最少的口粮让最多的人活下去。贝利留在了托尼克身边，厨房里正好也缺一个这样的帮手。不过贝利不喜欢这些，他分不清糖和盐，用他的话说，它们的味道闻起来都怪怪的。贝利为了混饭吃只得收敛了不满，期望就此混过漫长的灾荒年。他以后可是要离开这里去当英雄的！
“什么？英雄？”托尼克停下削皮的动作，转过头来看了看旁边洗盘子的贝利，“小鬼，又在做梦了吗？”
“大叔，我的人生可不是像你一样只会做菜就满足了！我啊，是会成为英雄的人！”贝利放下手边的碗盘，看了看放在墙角的长枪。
“不要随便乱说！会挥舞长枪的人可多着呢，你看哨塔上的男人们，谁能成为英雄呢？不过是群赌鬼罢了！和日子开玩笑可是没有好下场的，年轻人！”托尼克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大叔就是大叔！我的目标就是成为像切尔克斯最伟大的英雄塔卡一样的人！”贝利挽起袖子露出瘦弱的胳膊自信地说。
“臭小鬼，不准提起切尔克斯！你知道我们的国家早就灭亡了！”托尼克脸色大变，手臂开始不自然地抖动，嘴唇发青，像是被人触碰了新鲜的伤痕。
贝利闭上了嘴。切尔克斯的大人们都这样，他们将“切尔克斯”烙上了诅咒，凡是提起的人都会被神抛弃，流放到曾经名为“切尔克斯”的黄土之国被漫天风沙侵蚀血肉，永世不得超生。
切尔克斯已经毁灭了。当你看见国王殿下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西南城墙上的时候，世界版图已经发生了微妙变化。
贝利每次走进阴森的囚笼走廊，都暗暗祈祷今天看门的守卫不要跟他开玩笑把大门锁上。贝利刚来的时候守卫们很喜欢捉弄他，他给囚犯送饭时他们就把外门锁上。贝利在昏暗的囚笼过道里拼命捶门，周围是死刑犯们粗鲁的大笑声，他们呲着黄色的牙往贝利身上喷口水。贝利从骨子里惧怕他们。虽说还隔着一个木杆子围成的界限，但那些肌肉发达的男人不知何时就会破门而出，把贝利从头到脚一块块撕烂。
特别是今夜。347号牢房因为从未向人们公示过里面的囚犯而增添了很多神秘的恐慌，没人知道那里住着谁。贝利打心眼儿里认为那是个穷凶极恶的人，面目可憎、心胸狭隘。
贝利走到监狱入口处时，特别讨好地对着守卫笑了笑，守卫斜睨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了坏笑。他领着贝利走过平日常走的过道，来到一扇有些渗水的小门前。他掏出一串钥匙，在昏黄的灯下找了很久，终于摸出一把有些锈的旧钥匙打开了门。
“进去吧，贝利，我会替你看好门的。”守卫绕到贝利身后，使劲推了他一把，“从这里走到头就是347号牢房了。”
这条过道上没有一根火把，漆黑得像要把贝利吞进去。贝利身后传来突兀的关门声，贝利明白那个白痴守卫又在耍他。他深吸一口气，提上饭篮里的东西朝过道那头走去，他打算快速地送完饭，然后去死命地捶门。只要他捶门的时间久一点，并且带着哭腔求饶，守卫就一定会开门。
“哈哈哈哈哈，怎么送饭的换成了小鬼？”从一片浓郁的黑暗中传来一阵笑声，“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贝利！喂，别看不起我！我可是接受托尼克大叔的拜托才来的！”贝利大声地叫喊着，他还没看清和自己说话的对象在哪儿。
“是吗？顺着我的声音过来，贝利。这里没有灯，有了灯就会吓着你了！”说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贝利有些莫名其妙，没有灯才最吓人吧。
人类因看不见而恐惧。
“我把饭放在门口了！”贝利顺着声音摸了过去，在一个疑似门的地方放下了东西，“我明天来送饭的时候再拿碗盘！”
“贝利，去给347号送吃的。”托尼克对坐在地上削土豆皮的贝利说道。
“哦，好的。”贝利站了起来，去拿托尼克放在灶台上的食物。
“贝利，你不害怕吗？听昨天的守卫说你没哭也没闹就出来了。”托尼克摆弄着勺子，转过头看了看贝利。
“大叔，347号真是那么可怕的人吗？我觉得他比那个守卫要可爱得多啊！”贝利用手拨开门上的帘子准备出门。
托尼克突然紧张起来：“你跟那家伙说了什么吗？我告诉过你不能太靠近牢房！”
“那么不放心的话自己去就好了啊！”贝利咕哝着没有回答托尼克的话。
托尼克看着在风里摇摆的门帘，脸色阴沉下来，如同雷雨前聚集的乌云，仿佛顷刻间便会电闪雷鸣。他好像听见了贝利的话般，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喃喃自语：“我们亏欠的是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啊。”
“又是你啊，是叫什么来着？贝其？贝鲁？是贝利吧？”那个347号囚犯说道。
“你听脚步声就可以知道吗？”来这里的不仅仅是贝利，平日还会有三班巡查的守卫。
“那当然了，我曾经夜里在大漠捕捉过狼，它们踩着细沙的声音比你的脚步要难辨多了。”347号笑了笑。贝利这次不怎么紧张了，他走过去放下篮子后并没急着离开，显然他对347号产生了兴趣。
“你真厉害啊！我要是有那个本事就能够当英雄了！托尼克大叔也不会看不起我了。”贝利坐了下来，背靠着身后的门。
“英雄吗？看不出来小鬼的梦想还挺伟大啊！”347号调侃地对贝利说，“为什么想要当英雄呢？”
“你在开玩笑吗？当英雄的话就可以让别人敬仰！每顿饭都有肉吃，还会有漂亮的女人，大家都崇拜你，这是多好的事啊！”贝利无限憧憬地说。
“很现实的小鬼啊！那你想当个什么样的英雄呢？”347号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你知道在切尔克斯灭亡以前有个叫塔卡的人吗？我要像他一样被所有人认可！他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英雄！”贝利暗暗捏了捏拳头。
“塔卡？就是那个死了的男人？当那样的英雄有什么意思，最后也免不了一死。”347号充满讽刺地对贝利说道。
“我不许你那样说话！塔卡可是大家尊敬的人！”贝利站起来准备离开。
“没有活下来的话，什么也不是。”347号声音闷闷的，嘴里塞满了东西，“土豆很好吃，不过有些煮过头了。”
贝利走出去的时候一直在想，这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贝利又去347号牢房送饭。他轻车熟路地到了牢房门口，放下篮子，开始收拾昨天的碗盘。“哟，贝利来啦。”347号心情应该很愉悦。贝利因为他昨天说了自己崇拜的英雄的坏话，并没有打算理他，只是哼了一声，站起来准备离开。
“还在生我的气吗？小鬼永远都是小鬼，长不大啊。”347号充满戏谑地拖长了音调。
“我才不是小鬼呢！我——叫——贝——利！”贝利一字一顿地回敬道。
“这样，我讲英雄塔卡的故事给你听，算是赔罪好不好？”347号笑嘻嘻地问贝利。贝利收住了脚步，虽然这个国家的人都知道英雄塔卡，但是人们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而已，从来没有人说过“塔卡是拯救了这个国家的大英雄”“你以后也要成为塔卡那样勇敢的人”以外的任何一点关于塔卡的事。就像天空是蓝色的、沙是金黄色的、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这类真理，塔卡被信奉成了神，却没有任何传说。他的故事太细，细得如同卷不尽的黄沙，和切尔克斯最后一晚的月牙一样，太阳升起时就隐匿了。
“你知道塔卡的事吗？”贝利又放下了篮子。
“当然知道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单独关在这里吗？因为我知道这个国家的秘密。”347号神秘地压低了嗓音，“既然你那么想当英雄，我就告诉你英雄的故事吧！”
贝利坐了下来。他想，也许347号真知道什么，因为他说得很有道理，只有知道秘密的人才会被隔离开。
那是切尔克斯灭亡前一个月。
切尔克斯是坐落在沙漠里的小国，四周终年被滚烫的黄沙覆盖，虽说是沙漠绿洲，但因为近几年的农业种植使得周遭环境极度恶化，水源干涸，露出赤裸的沙土，结成了切尔克斯无法愈合的伤疤。没有水，哪来作物？人们饥一顿饱一顿地勉强生活，他们盼望着国王的帮助，可是他们信错了人。国王丝毫没有减少每个月征收的作物量，人们交不够作物就会被捕，好不容易交齐了，自己家里也已经一干二净。很多人饿死了，活着的人不愿意坐以待毙，纷纷拿起武器组成了讨伐国王的革命军。
国王每日在宫殿里享受女人、美酒，充耳不闻宫殿外四起的讨伐声。他不害怕这些，他有军队。他给军队饭吃，给军队水喝，把他们的家眷接到首都，有安身之处，这样好的待遇还留不住他们的心吗？当革命军有什么好，照样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心安理得地踏过别人的尸体，任凭怨声爆发出危险信号。
“关我屁事。我老爸给我留下这样的地位，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人享福的。”切尔克斯国王这样说。
就连桑齐亚也没有办法。你同笨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尤其是自私的笨蛋，更何况桑齐亚也不想丢了自己的官职。
“喂，贝利！你太磨蹭了，快点儿给我出来！”守卫不耐烦地喊道。贝利起身拿了篮子出去，走的时候他对347号说：“我明天还来。”347号爆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
贝利准时到了牢房。他现在一点也不好奇为什么347号能够知道他来了。他放下食物后，就坐下来说道：“今天能讲到塔卡了吗？你讲讲塔卡是怎么成为英雄的吧！”
“不要急呀，小鬼，你连切尔克斯的历史都不知道，怎么能成为英雄呢？”347号淡淡地说，“不过，你那么想听，我就告诉你好了。”
国王的好日子就在切尔克斯灭亡的前一个月结束了。革命军打到了首都边界，周边的小城镇无不乱作一团。国王收不到作物，很快就陷入没饭吃的境地，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决定镇压革命军。那时国王军队的统帅就是塔卡。国王命令塔卡带领一千精锐士兵去围剿革命军，国王看不起革命军，觉得这群乌合之众，没有严格训练过，没有精良的武器和战马，又吃不饱饭，怎么打得了仗？他们只剩下精神，一旦精神被打垮，他们就彻底崩溃了。
塔卡亲自挑选了一千个精锐士兵准备出征。为了奖励塔卡，国王决定把自己的宝贝公主嫁给他，在他凯旋的时候举行婚礼。塔卡自然开心不已，其实他早已和公主私定终身，有了国王的肯定，他信心满满准备出发。出发前的晚上，他怎么也睡不着觉，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会战死沙场，毕竟天下能有几人可以成为国王军的统帅呢？但人的命运捉摸不定，比风还要轻，比云还要多变幻。他走出卧房，朝公主寝宫走去。
他娴熟地翻过墙，以前常和公主悄悄约会，对他来说这很简单。他径直走到公主卧房的窗边，听见里面隐约传来了哭声。
“呀呀呀，这丫头还会担心我啊。”塔卡心里涌起一阵得意。他走近一点后却突然听到细小的不自然的声音。他把耳朵贴在窗上，听见窗帘那边有男人在说话。
“等他回来后你就是他的人了，现在让我亲热一下，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做点手脚让他死在边界。”男人说着，鼻子里发出野兽似的哼哼声。
“不要这样，父王！”公主的喊声像从天而降的霹雳，让塔卡颤抖起来。他气愤地打碎了窗玻璃，翻进了卧房。眼前的一幕让塔卡不敢相信，国王撕扯着公主的衣服，面色潮红，像一头发情的猪。公主躲避着，眼泪不停地流下来，看见塔卡的时候她惊叫了一声，拼命地挣脱开国王的怀抱。
塔卡摸出配刀，走上前去像宰猪一样结束了国王的性命。
刀上滴下的血，有股比腐臭更强烈的刺鼻味道。
塔卡叛变了！这个消息在宫殿里四处传播，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传出的说法千奇百怪，但多数都和“塔卡才是革命军的真正首领”有关。塔卡离开宫殿，带走了他信赖的几百个士兵，投奔了革命军。革命军把他看作英雄，他杀死了敌方的王，他就应该坐上第一把交椅。规则很多时候是可以变通的，特别是人心被报复充斥了的时候。
塔卡指挥革命军作战，与国王的军队周旋，他曾是那里的主帅，对他们的战术再清楚不过。革命军很快以少胜多攻下了首都，就在快到宫殿的时候，塔卡被一支突然射来的箭刺中，翻滚落马，被后面军队的马蹄碾压过去。
切尔克斯的最后一个晚上，塔卡牺牲了。
桑齐亚接管了这个国家。他说不能再给这个国家冠上庸君的名号，于是撤销了“切尔克斯”的国名。他把死去多时已经腐烂的国王头颅挂在西南城墙上。他厚葬了已认不出容貌的塔卡尸体，将他的遗骨置在宫殿后山的皇家陵园，称塔卡为“伟大的英雄”，因其在切尔克斯灭亡以前战亡，便以“切尔克斯的英雄”追加谥号。塔卡作为伟大的英雄被葬在了过去的岁月。
人们都说塔卡是好样的！他为了推翻暴君忍气吞声地伴君左右，他亲手除去了人民的敌人，现在他为了国家而死，死得其所。
“一群愚昧的人啊。哪儿来的什么英雄？谁又会想要送死？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顺手做了件正确的事。”347号冷哼道。
“塔卡就是英雄啊！每年的那一天人们都会为他举行祭典！你乱说！不许你侮辱他！”贝利激动地叫起来。
“哈哈，你还太年轻了，事实和英雄一样，都让人难以理解！”347号又笑了起来。
贝利拿上篮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觉得那个笑声非常烦人。
“贝利，去给347号送吃的，今天有特别增加的菜哟！”托尼克拿出比平时分量多的饭菜。
“不，要去你自己去。”贝利擦洗着碗盘没有回头。他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他一直以塔卡为人生目标，怎么能让人这样说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呢。
“真难得啊，平时不都很主动吗？”托尼克放下篮子看着贝利的背影若有所思。
“托尼克大叔，你知道切尔克斯的故事吗？”贝利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你知道什么了？”托尼克的眉头皱紧了。
贝利把从347号那儿听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托尼克。托尼克抄着手背靠灶台站着，时不时地瞟两眼窗外，害怕被人听见。贝利坐在大木桌前，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头埋了下去。
“塔卡才不是这样的人呢！他是个没有私心的英雄！”贝利用手捶了下桌子。
“小浑蛋，别把你自己的想法太当回事。”托尼克轻声说，“我们都不是塔卡。也许正是我们把英雄的想法强加给他才害死了他。别跟我任性，快去送饭！”托尼克把贝利推出了门。
“人啊，都是一厢情愿的动物。”
贝利这次没有坐下，他很快地放下了食物，收拾好昨天的碗盘，准备离开。他不懂托尼克的话，也不想再听347号说什么。
“你知道吗？塔卡回来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墓碑。”347号说话了，这次他没有笑，声音低沉，语气平缓。
贝利有些惊讶地回转身，等着他的下一句。他突然觉得黑暗里的这个人有些神秘。
塔卡当时只是受了重伤，他被一个受伤的小士兵看见，拖到了安全的地方。战争结束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小村子，是小士兵送他去的，小士兵到那里后就因伤口感染死了。他在那里养伤，那里的村民没有见过他，所以没人知道他是塔卡。他伤好了以后就谢过村里的人，在小士兵的坟前拜了三拜，准备回到首都，去找公主。他要名正言顺地迎娶他漂亮的新娘。
可是到了首都，他发现公主已经成了桑齐亚的夫人，而且桑齐亚暂时接管了国家。他悄悄潜入宫殿，看见皇家陵园里自己的墓碑上刻着悼词和他的生卒年，他看见“切尔克斯的英雄”几个字时忍不住嘲弄地笑了笑。他绕过宫殿里的侍卫、仆人来到桑齐亚面前，质问他。桑齐亚看见他时吓得要死，忙命令侍卫把他拿下。塔卡被侍卫按住头，对着桑齐亚跪下，一点儿也不像个英雄。
桑齐亚把他关进战犯的监狱，交代守卫不要让他和任何犯人接触，桑齐亚要在他的祭典那天处死他。桑齐亚对他说：“对不起了，塔卡，我不能让你活下来，你要知道一个死去的英雄对人民有多大意义。你就作为英雄死去吧，留着你，一定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塔卡冷哼了一声：“英雄什么的算个屁啊。”
“桑齐亚大人，这么做好吗？”侍卫问。
“我需要一个威慑人心的传说。就算欠他条命吧。”
347号问贝利：“你知道看见自己墓碑的感觉吗？就像吃到煮烂的土豆一样哽住了。今天的菜真丰富啊！”
贝利突然明白了，明天是塔卡的祭典。
“我要走了，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吗？”贝利轻声问347号。
“哈哈哈……小鬼，世界上是没有英雄的。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谁有空理你啊？你要学会的仅仅是自己救自己罢了。”347号欢快地说，“还需要什么吗？我不常见你笑啊，你就笑几声给我听吧！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把你生命里的每一丝每一毫精彩都笑够本吧！”
“哈哈哈……”贝利笑着笑着，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贝利，去吗？”托尼克看了看屋外的烟火，塔卡的祭典开始了。
“不去了，我今天想去另一个地方。”贝利解下围裙。
“我和你一起去。”托尼克把手搭在贝利肩上。
夜里的沙漠冷得毫无生机。在与灯火通明的祭典相反的方向，监狱守卫押着一个囚犯朝沙丘走去。今晚要处决他。托尼克和贝利深一脚浅一脚地紧随其后，他们每步都走得那么认真，仿佛害怕错过这条路上的每分每秒。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细沙的碎裂声，像戛然而止的某种悸动。
囚犯的身影比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高大，甚至超过了天。
囚犯坐在沙堆上面向贝利。他的面容年轻英俊，红色的头带扎在乱糟糟的棕色头发上，鼻梁挺立，嘴角向上扬起。他的眼睛比今夜的月亮还要清澈，比远处的祭典火光还要明亮。他对着贝利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声穿透覆沙的黄色群像，像他生命尽头绚烂绽放的礼花。只一瞬，贝利的心里清亮无比。
“哈哈哈……今天是我的祭典呀。”囚犯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烟火。
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托尼克捂住了贝利的眼睛。
“贝利呀，也许英雄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死在了该死的地方吧。”
“那我也要做这样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