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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诗歌文本的具体呈现(二)

现实情况是,无论主动被动,也无论“中断”与否,变异确实发生了,那么下一个问题便是,1990年代以来,诗歌中的语言本体论装置是如何变异的呢?

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我们找到了三个诗歌片段、三个寓言式的诗歌片段,都来自1990年代以后的诗歌之中,分别代表了三种重要的向度,但又有其共性:

聚会结束了,海边的餐桌上

留下了几只硕大的

未掰开的牡蛎。

“其实,掰不开的牡蛎

才好吃”,在回来的车上

有人说道。没有人笑,

也不会有人去想这其中的含义。

夜晚的涛声听起来更重了,

我们的车绕行在

黑暗的松林间。

——王家新《牡蛎》

给那一切不可见的,注射一针共鸣剂,

以便地球上窗户一齐敞开。

以便我端坐不倦,眼睛凑近

显微镜,逼视一个细胞里的众说纷纭

和它的螺旋体,那里面,谁正头戴矿灯,

一层层挖向莫名的尽头。星星,

太空的胎儿,汇聚在耳鸣中,以便

物,膨胀,排他,又被眼睛切分成

原子,夸克和无穷尽?

以便这一幕本身

也演变成一个细胞,地球似的细胞,

搏动在那冥冥浩渺者的显微镜下:一个

母性的,湿腻的,被分泌的“O”;以便

室内满是星期三。

眼睛,脱离幻境……

——张枣《祖母》

车窗外的城市风景日新月异。

它们正托运在历史的卡车上,

斑驳着我们曾相爱的时光。而我

则坐在型号小得多的发动机

控制的范围内,游手好闲

看上去像自己送给自己的礼物。

——臧棣《访友》

2012年,王家新去山东薛家岛旅行访友,归来以后写下了这首诗。粗看起来,“牡蛎”非常符合欧阳江河对“圣词”的描述,它占据在诗歌符号结构的中心,具有不可移动性,其他词语围绕着它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诗意空间。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不同于前文已分析过的1980年代中“上帝”“天鹅”等真正意义上的“圣词”,这首诗中的“牡蛎”既非不可经验之神明,亦非对已剥去表象意义的文学神话的直接挪用。它毫无神圣光辉可言,只是诗人在海滨聚餐后的剩余之物,其最终命运很可能是被当作残羹冷炙扔进垃圾桶。也就是说,“牡蛎”作为一个寻常之物,来自诗人的个体性经验,来自其日常生活。但是,它不止于日常语言,它“掰不开”,也就是说,在日常语言的认知性惯习之下,它有其不可认知性,即,它作为一个日常之物,构成了对语言本体论装置的隐喻。关注日常语言,并从中创造语言本体论装置,实际上构成了王家新近些年来诗学的转变和动机。作为一种寓言,《牡蛎》意味着,不同于1980年代,1990年代以来的语言本体论,在整体上呈现出对日常经验、日常语言的重视,写作不再是一种居于语言的存在之域的言说,语言的表象价值成为语言本体论装置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对于语言的存在价值来说,它不再是非法的,而是命名得以发生的有效契机。

1990年代末,张枣困居德国,在东西方的对话中写下了这首《祖母》,上面所引片段来自该诗的第二部分。抒情主体对物进行了一次显微镜意义上的观看,这种观看方式的主体,正如余旸所说:“在思维方式上,则是持科学实证主义人生观的人,带有典型的‘西方思维’的特征。” 然而有趣的是,通过这种实证主义的观看方式,诗人所抵达的并非一个可见的经验世界,而是抵达了“一切不可见的”,抵达了“冥冥浩渺者的显微镜”,总之,是与经验主义相对的超验主义“幻境”:张枣在这段诗中施展了一次有趣的辩证法,而微观世界与“幻境”的对位法,则构成了语言本体论的话语装置。这节诗的寓言意味则在于,不同于1980年代整体的超验远景式图像,1990年代以来的语言本体论获得了一种微观视野,获得了一种化整为零的经验叙事能力,并以此抵达某种超验幻境。欧阳江河曾有名言:“青年时代我们面对的是‘有或无’这个本体论的问题,但中年所面对的问题已换成了‘多或少’这样的问题。” 显然,张枣这节诗的寓意可以对欧式的言论进行纠正,“多或少”这样的经验问题、微观视野,并非与本体论问题相悖,在1990年代以后,微观视野促发了叙事的重要性,但本体论问题并未因此而被放逐。语言本体论在1990年代以后,以微观视野调整、建构着自身,正如肖开愚对诗歌叙事的期待:“纵然大同小异的叙事诗造成了拥挤和阅读事故,叙事技巧本身并不应该对此负责,技巧高超的诗人会在他的作品里布置一些秘密的隧道,读者可以随时停下来转入另外的方向。最有才能的诗人会在诗里铺设一些跑道,读者一旦发动起来就可以起飞。这些诗人之所以在他们的叙事技巧成为时髦的模仿对象后不被困住,得益于他们的综合才能。”

1996年12月,经过修改的《访友》正式完成,后收入臧棣的第一本诗集《燕园纪事》里,该诗集作为“九十年代中国诗歌”书系的一种,在1998年3月出版。这首诗讲了个访友不遇的故事,尽管与友人之间曾有过许多纠葛,但似乎错过了,就再难回来:这仿佛人从一个时代走入下一个时代。托运在卡车上的历史,显然是一种大历史,是带有整体性和对个人构成集体式消解的历史远景,而对于这种历史形态,“我”则构成了一种异质性的存在,这正如臧棣对诗人位置感的陈述:“在文化形象上,写作主体不再是反叛者,而是异教徒;就像真正的诗歌写作永远与反叛无缘,而仅仅表现为历史的异端一样。” 历史意味着某种压抑,而实际上,每个个体都无法自外于历史,个体是历史褶皱中的一个个结构。在此意义上,言说的契机,正是在于寻找到将个体剥离出历史的可能性,这样的个体,暂时性地与大历史无关,处在一种“型号小得多”的境地里,但是“游手好闲”,不为压抑与认知的机械化所累,个人成为一种礼物式的存在,一种认知的惊喜,或曰,成为一次崭新的命名。而此时的个体,则意味着言说从表象价值的包裹中突破出来,获得存在价值。臧棣认为“诗歌是一场自我之战。这是一场秘密的战争,目的是把我们从混账的生活里解救出来” ,而这节诗的寓意正是,个体与历史之间的辩证关系,构成了1990年代以来诗歌中语言本体论的一个模式,在压制性的大历史下,个人寻找着某种剥离,试图借助诗歌,完成一种“历史的个人化”小结构。这一小结构,成为诗歌试图从大历史这一表象中提取之物。值得注意的是,这并不意味着个人对大历史的忽视,而是说,只有正视大历史,个人才有提取出自身小结构的契机。这样的言说方式,契合于陈超的“个人化历史想象力”:“应是有组织力的思想和持久的生存经验深刻融合后的产物,是指意向度集中而锐利的想象力,它既深入当代又具有开阔的历史感,既捍卫了诗歌的本体依据又恰当地发展了它的实验写作可能性。这样的诗是具有巨大整合能力的诗,它不仅可以是纯粹的和自足的,同时也会把历史和时代生存的重大命题最大限度地诗化。” AgjX31tcLgcvFBZOPb2HF6GowsTUYfSyWa/RSZYWvW96okxAlMgqdfP/gZrKe0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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