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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1981与1999”:两个写作的剪影

一、“表达”之难

1981年10月,秋天的广州城并不寒冷,这南国重镇历来藏龙卧虎,从不缺少各式各样的激情与意外。文学,自然也在此之列。这一年,柏桦25岁,来粤读书求学已逾三年,其间对中外现代诗歌都发生了浓厚兴趣,并“以罕见的精神投入抄诗和写作的丰收期,特别是抄诗,几乎抄了厚厚30本” ,抄写范围包括波德莱尔、魏尔伦、兰波、里尔克、菲利普·拉金等,也包括北岛。然而即便有此积累,严苛地说,此时的柏桦作为一个诗人还并不成立,遑论作为日后所谓的“巴蜀五君”之一与“后朦胧诗”重要代表。在这个意义上,1981年10月,无论对于柏桦个人,还是当代新诗来说,都构成了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

1981年10月一个晴朗得出奇的夜晚,我独自游荡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来回不安地徘徊的我不知不觉走到一块草坪的中央。突然一个词跳出来了——表达。它正好是一首英文诗歌的标题;当时我对这个词立刻产生了感应,久久地注视着这个孤零零的单词,竟然忘了读这首诗。此时,耳边又响起了这个词。是什么东西再次触发了它……南国秋天的温度柔婉而湿润,语词却在难受中幸福地滚动,从我半昏迷的头脑直到发烫的舌头,终于词语与所有的声音融洽汇合了。我听见自己吐出顺利的第一句:“我要表达一种情绪……”

这就是柏桦成名作,也是作为“后朦胧诗”当之无愧的诗学宣言的《表达》被创作时的情景。柏桦这段回忆性的表述,我们仅从“独自游荡”“来回不安地徘徊”等词句中便可看到里尔克《秋日》的影子。柏桦本人也坦言,这首诗是首哀歌,它哀婉的气质受到了里尔克、马拉美、瓦雷里作品的影响。然而这首诗得以发生的最根本性动机,甚至说柏桦作为一个诗人,得以成功调试出他与自己语言之间的准确性关系,则是来自他对法国象征派大诗人波德莱尔的阅读。在柏桦的回忆里,后者——“波德莱尔——一个莫测的幽灵”,是他“白得炫目的父亲” ,这是一种总体性的印象,但更重要的是,《表达》之所以能够发生,是因为他从这父亲总体性的身躯上发现了一种母亲般的细节,就仿佛从亚当的身躯上发现了那根诞生夏娃的肋骨:这便是波德莱尔的那首《露台》。

“我在决定性的年龄,读到了几首波德莱尔递上的决定性的诗,因此我的命运被彻底改变。” 在同一篇文章里,他回忆道,初次读到波德莱尔这首《露台》是在1979年,他的同学王耀辉把一本徐迟主编的《外国文学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传到他手里,里面发表了法国汉学家程抱一翻译的几首波德莱尔诗歌,其中就包括这首“母亲般”的《露台》。然而查阅这本刊物在1979年的发表情况,其中并没有程抱一的名字,这一年唯一与波德莱尔相关的文章是刘自强的《波德莱尔的相应说》 ,发表在该刊1979年12月。而程抱一这几首诗的发表则是到了翌年四月,实际上是一篇名为《论波德莱尔》的文章(开头处,徐迟还专门写了一段简短而激赏的编者按),里面引用了几首他的译诗,其中就有《露台》,不过,程抱一将其译为《凉台》 。因此,柏桦说初读到这首诗是1979年,当为记忆之误 。在程译的《凉台》里,有这样几行:

我有追叙那欢乐时刻的才能。

我的过去卷伏在你的双膝前。

无需到他处去寻觅你的美质,

它在你肉体上,也在你柔怜里!

我有追叙那欢乐时刻的才能。

这几行诗无论从语调还是诗意上,都会让人联想到柏桦《表达》中哀婉的几行:

我知道这种情绪很难表达

比如夜,为什么会在这时降临?

我和她为什么在这时相爱?

你为什么在这时死去?

在波德莱尔这首诗里,诗人的语言劳作过程,被指认为诗人的“欢娱”与“苦差”,其能指是诗人在夜晚的凉台上苦苦寻觅,等待着“情人中的情人”显现并与自己欢爱。也就是说,这一显现的时刻与状态,构成了言说经过艰辛劳作后所抵达的理想状态,这便是诗人口中的“才能”,“情人中的情人”由此在这首诗里获得了命名性意义。波德莱尔许多诗歌都是对这种理想状态的言说与追问,只是在不同的诗里,这理想状态有着不同的命名,时而是上帝,时而是深渊,总之没有确定性,只有不停的追问与命名。这样的语言意识,实际上彰显了现代性的内在精神:“它被挣脱现实的欲求折磨至神经发病,但却无力去信仰一种内容确定而含有意义的超验世界或者创造这一世界。”

诗歌的书写过程,成为对理想状态的追寻过程,除此之外,诗歌与一切目的无关,语言由此获得了本体论的地位。诚如波德莱尔所说:“诗除了自身之外没有其他目的,它不可能有其他目的,唯有那种单纯是为了写诗的快乐而写出来的诗才会这样伟大,这样高贵,这样真正地无愧于诗这名称。” 王光明认为1930年代中国现代派诗歌的出现,“是一次从‘主体的诗’到‘本体的诗’的美学位移……后者,诗人为诗而存在,彰显的是诗歌文本的独立性” 。其实笼统地讲,从“朦胧诗”到“后朦胧诗”,也整体上呈现出一种从以人为主体到以语言为本体的变化。柏桦这首《表达》,实际上谈论的正是主体的消解,是“表达之难”的本体论问题。连续三行追问,极具浓缩性地展现了诗人对语言自身理想状态的追求、对命名性的渴望,总之是诗人获得了对语言本体论的认知与确信。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这首《表达》才被视为“后朦胧诗”的诗学宣言。在谈论这几行追问时,张枣的看法构成了极好的佐证:“对这一切不存在正确的回答,却可以有正确的,或者说最富于诗意和完美效果的追问姿态。”

柏桦这首著名的《表达》,写于1981年10月的广州。是年5月,他曾去拜访过老前辈梁宗岱,其间“班门弄斧”地谈到波德莱尔。但可惜的是,梁宗岱直到1983年去世,都并未读到过《表达》,这也被柏桦引为平生之憾。 +TderfVlVxuU6+iD/7jNq6zVtBNwjvtkZDwg1h8p8lrNWzHDoGYVY0RQwkFcsad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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