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大噪声

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身处整间住所的噪声总部正中央。所有的门——我听到它们每一扇都在不停地开合，就连厨房里的炉灶门啪一下合上的声音我都听得见。不过话说回来，借助于它们开合时所发出的噪声，那些在门与门之间来回跑动的脚步声反而被抵消掉了——在我耳中已经听不见了。父亲打开了我房间的门，从房间里横穿过去，身上穿的那件睡袍一直拖在地上。随后，隔壁房间的壁炉里传来了刮灰的声音。瓦利突然开口提问了——那个问题是一边穿过门厅，一边一字一顿地大声喊出来的：父亲的帽子是不是已经清理干净了！？我是多么期盼着有人能够给这个吵闹的问题一阵嘘声作为回应啊，但那个回答却依然是喊叫：甚至比瓦利的问话还要更加响亮。这时，住所大门的把手被人给旋开了，发出吱嘎吱嘎的噪声，听上去就像是犯了卡他性咽炎的嗓子所发出来的。那道住所大门，先是如同某个女人声音在唱歌一般逐渐打开，最后又伴随着某个沉闷的、男性化的声音猛一下关上：听上去毫不遮掩、毫不顾忌。父亲离开了，现在开启的是那种更加纤柔细致、更加漫不经心、更加令人感到绝望的噪声。这种噪声是由两只金丝雀之间的相互交流所造成的。实际上，早在今天之前，我其实就已经仔细考虑过，想要去做这样的一件事了——如今，身陷于金丝雀们连绵不断的叫声中之后，这个想法便再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了出来：我是否应该将门稍微打开，露出一道狭小的缝隙，然后再像一条蛇那样，蠕行到隔壁的房间里。接下来，我将保持蛇一般的姿势，匍匐在地板上，请求我的姐妹及其保姆给予我安宁。（弗兰茨·卡夫卡）

篇注：

本篇创作于1911年11月，实际上是卡夫卡1911年11月5日的日记，发表在1912年10月于布拉格出版的文学期刊《赫尔德杂志》 ^[1] 四、五期合刊上——这也是短命的《赫尔德杂志》最后一次出版。1912年9月26日，卡夫卡将这篇短文寄给《赫尔德杂志》的出版人威利·哈斯，说自己希望借发表此文来对“自己的家人进行公开谴责”，于是本文便得以公开发表。

菲利斯·鲍尔（关于菲利斯其人，可参看下一篇的题头注释）曾经在与卡夫卡之间的通信中询问他为什么总是在深夜十一点之后才开始写作，卡夫卡回信时便直接附上了这篇短文作为回答。卡夫卡在同一封信中也提到了《变形记》的创作进度。从相关日记、信件的写作时间来看，卡夫卡是在创作《变形记》期间写作本篇的。

[1] Herder-Blätter ，借当时已故德国著名哲学家、诗人约翰·哥特弗雷德·赫尔德（Johann Gottfried Herder，1744—1803）之名出版的文学杂志。赫尔德是德国狂飙突进运动的奠基人。在布拉格，曾经有一家名为“约翰·哥特弗雷德·赫尔德联合会（Johann-Gottfried-Herder-Vereinigung）”的出版社。1911年，布拉格文学圈的两位热心人士威利·哈斯（Willy Haas）和洛尔伯特·艾斯勒（Norbert Eisler）选择与该出版社合作，办起了名为《赫尔德杂志》的文学年刊，结果杂志一年后即宣告停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