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人的视角看“人性化设计”
"Humanized Design" out of the Person's Perspective

李存东

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环境艺术设计院院长、总建筑师；

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课程教授、硕士生导师；

注册城市规划师、一级注册建筑师、教授级高级建筑师；

中国建设文化艺术协会环境艺术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

曾获北京市奥运工程规划设计行业优秀人才、中国优秀景观设计师、中国环境艺术奖个人成就奖等；

所做项目获国家级金奖1项、省部级奖8项、协会学会奖30余项；

代表作品：奥运会国家体育场（鸟巢）景观设计、布达拉宫周边环境整治及宗角禄康公园设计、北川新县城灾后重建景观设计、西单商业区环境整治规划设计、商务部援牙买加中国园林设计、无锡鸿山遗址公园设计、青藏铁路拉萨站景观设计、万科地产多个项目景观设计等。

COL：景观设计行业繁荣伊始，人性化设计就成为设计方案文本中必需的字眼，那么在从事设计的过程中，您对人性化设计的理解有没有变化？

李存东：我们常常听到“以人为本”这个词，我问几个问题也许很有意思：“以人为本”到底要以谁为本呢？是人类呢，还是设计师假想的使用者，或是业主的意志？以人为本就可以破坏自然了吗？不应该以自然为本吗？我认为只有思考了这些问题才能更好地把握人性化设计。普遍概念上的景观应该是功能、生态、艺术的结合，我们不仅应该人性化设计，还要自然化设计。人性化最早只针对人而言，是以人的视角去看景观，而现在我们应该跳出人的视角，站在大自然、艺术、生态的范畴去看待景观，这是一个广义的人性化概念。

COL：如果设计脱离了人本身的衡量标准，那么应该如何判断设计做得是否正确？

李存东：判断做得是否正确要设立一些标准。由于每个人的利益点不同，要考虑的问题也有所差异，目前景观项目的业主基本分为政府和地产商两类，他们考虑更多的是项目能够带给他们多少利益，针对项目实施后对环境的影响并不会想得那么全面。作为设计师如果盲目顺从业主，那说明设计师也卷入了利益的漩涡，但是如果坚持自己的信念又很难持续生计。我们应该找到一个方法去影响我们的业主，这样既满足了业主的要求又能坚持设计师的人本想法和自然理念，这是我们一直在努力做的事。作为设计师为业主服务是没有错的，但不能仅此而已，有些项目可以用保护自然的方式去实现它的价值，既建立项目的商业价值又考虑到关乎人类的自然保护问题。

COL：您在工作中有没有将您的观点实践到项目中去？

李存东：有很多，布达拉宫周边的环境整治、鸟巢景观设计、北川新县城灾后重建景观设计等，基本上每个项目我都会尝试人性化和自然化设计。

COL：难吗？

李存东：实际上广义的人性观念和自然观念跟具体的项目实践是存在一些矛盾的，因为具体项目的实施更关注直接利益、局部利益，所谓“自扫门前雪”，加之目前社会引导机制又不完善，项目业主很难主动关注自然问题。关键还是在于设计师的心中有没有真正的“自然”。如果有，再难也会想办法在实现业主利益的同时尝试人性化和自然化设计。

COL：您有没有尝试过前期策划？

李存东：项目开始前我们通常要从人性化的角度去分析如何把文化元素、艺术灵魂和自然生态观念融入到项目中，项目要跟当地的文化相结合才能让人们感受到人文气息，要跟当地的自然关联才能顺应地气。我们必须要有一个策划案来主导整个项目，然后通过与业主沟通达成共识，这样项目就会进展得很顺利。

COL：您在接触高端项目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受？

李存东：高端项目会对项目参与者形成挑战，也会转化为一种激励，从而使它脱离一般项目的简单应对。如果大家都是全心投入，会互相沟通、互相感动，项目一般会进行得比较顺利。例如，我们做布达拉宫的项目，既要在保留原有遗产精髓的前提下体现出项目的神圣，又要做到人性化，在细节上需要探讨研究的问题有很多，虽然很辛苦但是我们很顺利就完成了。这是一项公益性的工程，甲方、设计师、施工人员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大家互相感动才完成了项目。我们做这个项目并不是以经济效益为主要目的，我们从中得到的远比金钱更可贵。好的项目也会让设计师的思想得到升华。这个项目让我有一种被感召的感觉，我曾为这个项目写过一篇文章，大致描述了这种心情，到了那样一个环境，会产生一种要超越自己的信念，那里不仅有人性，还有佛性，它会使你产生一个信念就是要对得起这个项目，对得起这片土地，对得起这里的人民。

COL：做一个好的人性化项目是在解决现实问题的基础上找到一个能够产生最高价值的点。

李存东：是的，我觉得它更像一个平衡点，这个平衡点最根本的就是要超越自己，就像持有一颗佛心才能做出神圣的项目，如果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人性化或只是简单地为了自己对业主有一个交代，那么这个项目就失去了它的灵魂。很多时候我们要超越利益，有一颗美好的心才能做出美好的项目。

COL：在设计中您是如何将人性化运用到弱势群体中的，包括儿童、老人、低收入者，能否举例说明？

李存东：北川项目的服务对象就是弱势群体，我们要考虑到他们的感受又要保留原生态，所以我们选用当地的材料，把那里的石头裂开缝让小草从中长出来，整体的风格符合当地的文化，也保留了原来羌族的景观元素，最后实施出来的效果非常好，当地老百姓也很满意。用很少的钱打造一个很好的环境就是我们的目的，顺应、利用和节约资源是这个项目的成功之处。

鸟巢的景观设计，我们在无障碍设计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奥运会是一个全民参与的大型活动，我们要考虑的人群也更加广泛，包括老人、小孩、残疾人，有许多的细节需要考虑，特别是在起坡的地面上如何满足大量人群的无障碍要求，一些提示如何才能设计得更加人性化等，我们还为此专门咨询过编写无障碍规范的人员，共同研究一些细节的处理。

针对弱势群体，制定规范和标准很重要。《民用建筑统一技术措施》中的景观篇是我编写的，编写过程中很多细节，包括景观桥的护栏高度、护栏的承载力标准、桥底净空等我们都会很详细地研究。这样大家就能有一个参照，这些都很重要。在我们的每一个项目里，首先关注的就是人，有了规范和标准，这个行业才有秩序有条理，才能有效地为人服务。

COL：在实际建成的项目中人性化、自然化的努力会不会很难被人感受到？

李存东：当然要承受这样的结果，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的景观作品很多关注的是好看、有特点，往往忽略对人性化和自然化努力的原因。在奥运会鸟巢的景观设计中，最费心思的不是新增的设施，而是如何保留几十颗原生的大树。记得我们决定保留现场树木后，很多专业都出现了麻烦，要跟着改，尤其是建筑地下管线的变更要协调很多专业，难度特别大。施工单位也增加了很多难度。尽管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最后实现的效果可能不被人们注意，但我们的内心很充实。我认为以自然为主、从人性出发的努力是必须的，而且要积极主动地做这件事，要有付出的精神，有好的想法就要去呼吁、去沟通，这样才能使整个行业的意识有所提升。

COL：在景观设计中，是否考虑过老龄化社会为景观设计带来的影响？在工作中又有什么体现？

李存东：养老地产的发展在我国还处在初级阶段，我们有很多概念性的想法，但真正落实的还是它的商业价值和商业利益的最大化。我觉得针对老年人的设计需要考虑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满足他们的生理需求，另一方面是满足他们的心理需求。生理需求我们可以通过无障碍设计满足他们，把他们周围的景观做得舒适、方便、美观一些，然而我们更要去关注他们的心理环境，要从他们的内心需求入手去做设计。比如关注老人与小孩子的互动，还有他们对当地文化的归属感，他们对以往生存环境的依赖感。老年人常常会回忆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但是我们目前所做的恰恰是在破坏他们的回忆，城市发展了却抹掉了这里的历史和老人们的回忆，所以我要为他们留下一些原有的记忆，让他们感受到生活环境带来的温暖。做设计一定要爱你的使用者，只有爱你的使用者才能为他们创造出好的环境、他们爱的环境。

COL：现在的住宅区很多空间被景观塞得很满，设计内容很丰富却几乎没给人留出足够的空间，你怎么看这种现象？

李存东：我个人觉得目前的过度设计很普遍，因为好的标准相对模糊，似乎做得多就是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但是我认为要有个度，过度景观反而让人感到沉重，现在的人们在追逐利益、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同时往往会丢失自己，忘记什么才是舒适的生活。审美是人们内心的需求，也是生存状态的反应。在欧美的很多地方越是高级的社区越接近原生态，与我们国家恰恰相反。我们的景观行业还处在发展初期，大量景观公司都在为项目奔波，所以对一些社会问题和更高层次的人性化问题的研究还没有投入足够的精力。设计需要好的心态，也希望社会有个好的状态，但越是这样的现实状态设计师越要坚持正确的设计理念，相信随着行业整体意识的不断提高，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景观事业会真正实现人性化和自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