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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非的梦想

文/北海没鱼

从来没想过,马非居然会放弃当画家的梦想。我们落寞地站在天桥上,看着脚下像我们青春一样飞快流逝的车流,心中塞满了郁结不散的烟尘。

马非吐出含了半天的烟雾,劣质的烟草味像他的烦恼一样缓缓地弥散开来。柯逸,我以后不能再画画了,我想有个家了。他尽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疲惫的口吻泄露了他心底全部的秘密。他已经无法再独自背负着梦想面对生活了,曾经的坚持与执著在现实面前终于土崩瓦解,碎在了青春的深处。

我苦笑了一下,好事情啊!那成家吧!

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了解马非。他说他要干什么,就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别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告诉你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你这件事要发生了,要试图去说服他,那就太自不量力了。

他说,我要当个画家,已经买好了各种颜料,开始涂涂抹抹了。我说,好事情啊!那当吧!

他说,我要砸胖子家的玻璃,已经抓起了砖头,摆好了扔出去的姿势。我只好说,好事情啊!那砸吧!

他说,我退学了。我说,好事情啊!那退吧!

马非就是这种一根筋的人,认定了哪条路,就会从这条路一直走到黑,他才不管此路通不通呢。可是我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他现在怎么就放弃当画家的梦想了呢?我自己也是怀有梦想的人,我深知,放弃自己亲手培植的梦想,是比亲手在流产的单子上签字还痛苦的事。

马非比我大一岁,他家就在我家楼上。我从小就觉得他高高在上,也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悠。我特别邋遢,鼻涕常年乐此不疲地挂在嘴唇前边,也不知道擦掉,实在不耐烦了就“呼哧”一声吸回去。父母疾言厉色地教导我要把鼻涕擦干净,我每次都当作耳旁风。可是马非听到我吸鼻涕,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柯逸,赶紧把你的帘子收回去,不然就别想再跟着我。我就忙不迭挥起袖子把鼻涕擦得干干净净。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听他的话。

马非的爸爸是个儒商,他家有个很大的书房,藏了很多中外名著和成功学专著。小学三年级之前,我和马非把这里当作游乐场,将拿得出手的玩具都搬到这里来,可着劲儿地折腾,等我们玩得尽兴了,摆放整齐的书已经被我们弄得一片狼藉。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偶然发现一本图文版的《西游记》。马非一看到兀立云端抓耳挠腮的孙悟空,便像在沙漠里看到一块大西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放,两个小眼珠子如同双杆猎枪里上了膛的子弹一样呼之欲出。

马非说,柯逸,我要画这个猴子。

第二天,我兴冲冲地抱着心爱的玩具跑进书房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地板上乱七八糟地飘零着厚厚的一层被涂抹的五颜六色的纸片,马非正专心致志地趴在一张小桌子上认真地涂画着,手上、脸上都染上了红的、白的颜料,像是真人版的孙悟空。

他将我的玩具扔到一边,拉着我看他画的歪瓜裂枣一样畸形的孙猴子,兴奋地说,柯逸,我画得像吧!我妈说我能当个画家。我要当个画家。

我拿起画笔试着画了画,居然连根猴毛都画得失去了原形,于是对他肃然起敬。我说,好事情啊!那你当吧!

马非真要当个画家,他开始上艺术辅导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厌其烦地临摹小人书上的涂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三岁的孩子能那么专注地干这么枯燥而古板的事情。他画画的时候我就一直坐在他身旁看着,看得累了就随手翻着书看,我看书看累了,再转过来看他的时候,他居然还是在小心翼翼地勾画着。

天才出于勤奋,马非的画很快就画得有模有样了,邻居们经常当着马非妈的面夸奖他,这孩子真有出息,将来一定是个大画家。他妈还谦虚着,马非却已禁不住面露得色,好像自己已经是个大画家了。

女孩们攀比的是首饰,成为了母亲就爱有意无意拿孩子做比较。小区里的妈妈们教育自己的孩子就特别爱援引马非做楷模,张口闭口就是,你看人家马非如何如何。我妈也是一样,她一天到晚审嫌犯似的穷追猛打,逸逸,马非将来要当画家,你要做什么?我摇摇头,不知道。她脸上马上写满失望。

小孩子是不懂得嫉妒的,小区的孩子虽然经常被父母拿着和马非做比较,但是一点儿也不嫉恨他。他们只是觉得这个大哥哥挺厉害,把他奉为偶像。我因为和马非走得近,就也能被另眼相看。小区的大孩子因此也不找我的麻烦,但是杨斌却是个例外。

我老是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像个叫花子。小区的孩子王杨斌就经常趁马非不在我身边时奚落我。杨斌是个大胖子,长了一身摇摇欲坠的横肉,如是阳光明媚的天气,他走到我身前,就可以将我的影子完全遮没。他像座小山一样,而且是座随时会倒的小山,给人浓重的压迫感。他见到我就喊,叫花子,你马大哥呢?我冲他翻个大白眼就跑,他三步两步追了上来,连推带搡地把我摔倒在了地上。

我泪眼婆娑地跑到书房,带着哭腔对马非说,非哥,杨胖子又欺负我。

马非在画一个衣袂飘飘的侠客,身形已经画好了,他正在画一把剑,纤细锋利的剑。他气定神闲给剑身点缀着斑驳的寒光。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等我画完了再找死胖子算账。

杨斌没在家,马非看了看我涕泪纵横的脸,找来一块砖头,我砸了他家的玻璃给你报仇。

我看到他已摆好了扔出去的姿势,说,这是好事情,那砸吧!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脆响,玻璃碎了一地。

初中时我和马非还在一个学校,只是分到了不同的班级。我们还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但是很少有机会坐在书房干自己喜欢的事了。

马非留着艺术家所偏爱的长发,长长的刘海正好淹没着明亮的眸子。他喜欢穿言情小说里女生所喜欢的蓝色牛仔裤和白色衬衫。他说,我讨厌西装,穿着像只呆头鹅。

马非一有空闲就背着画板出去写生,他画的画线条柔和得像蜿蜒的河流,色泽也如水般明丽。他拿的大大小小的奖摆满了写字台,我翻弄着金光闪闪的烫金证书和晶莹剔透的奖杯时不由得艳羡不已。我说,马非,分我一半吧!他漫不经心地说,你全拿去吧。

世界上就有这样两种人,一种才艺俱佳成绩优异,一种一无所长不学无术。马非就是前一种,而我就是后一种。马非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县重点中学,而我却还是以几分之差与他和县重点中学失之交臂。我们看起来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这只是看起来。哪怕我们只是在放学回家偶尔才能相见,但是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我的学校和马非的学校简直是天南地北,但是我还是能经常听到有人像谈论影视明星一样谈及马非。你说的那个马非啊!就是画画的那个马非吗?据说特别有才啊!是未来的画家。我们班的女生谈马非比谈陈冠希还有兴趣。我低着头偷笑,他们不知道,那个特别有才的马非,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相信,有梦想的孩子总是比没有梦想的孩子要幸福。哪怕他在追梦的途中会遭遇很多凄风冷雨,但是他一直走在自己的路上,终有石破天惊的一天。

马非的爸爸承包的一项工程出了问题,亏损得血本无归,他们连房子都卖掉了,要搬出小区。邻居们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马非家这次彻底破产了,而且还欠下了一笔为数不少的债务。我问马非,这是真的吗?他漫不经心地说,你别管。然后将一张画塞到我手上,迅速跳上了搬家车。

这是一幅水彩画,画上一高一矮两个小男孩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上抬头看行将落幕的夕阳。斜晖将冷清的街市镀上了一层暧昧的昏黄色,整个画面的色泽已没有了马非原有画作的明艳,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尚好头上的天还是蓝色的,天还是蓝色的就好。即使城市即将要被黑暗吞噬,还有蔚蓝天空。

我和马非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他依旧兴致勃勃地给我介绍他的新作。我饶有兴致地听他用兴奋而干涩的声音讲述着,像聆听一首美妙的流行音乐。

有一天黄昏,他来学校找我,撑出一张笑脸,还是漫不经心地对我说,柯逸,我退学了。

他的长发比以前更长了,将他的眼睛彻底掩埋,我看不到他眼睛里的内容。

这是不好的事情!但是如果想好了,那就退吧!我说。

我们喝了很多酒,这是件相当俗气的事情,可是我们就这样干了。我这天才知道,邻居们的议论并非空穴来风,马非家真的破产了。只不过欠下的债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可是也供不起马非昂贵的学费了。

马非跟着他爸包揽工程,奔走在嘈杂而肮脏的工地上。没有人可以想见,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曾经有着怎样美好的梦想。可是他还在画着,他的画不再像以前那么明丽,而是蒙上了一层越来越厚的尘埃。他抽着劣质香烟,眼眸探向遥不可测的天空,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我的画是不是越来越俗了。

我说,只是越来越贴近生活,越来越厚重。

白天各地奔波,晚上拖着疲劳的身子依旧涂抹梦想,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马非学会了和满嘴烟酒气的暴发户们插科打诨,打哈哈。他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和这些牛鬼蛇神们周旋,画画的时间越发少了。

可是我想,无论生活的列车朝哪个方向驶去,马非是不会放弃画画的。那是他最初的梦想,他已坚持十几年了。

没想到马非却说,我不想当画家了,我想有个家。我累了。

这是几年后,这个时候马非已经将飘逸的长发剪成了精干的板寸,牛仔裤和白衬衫也成了很遥远的记忆。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俨然一个商业精英。他更多的和我谈生意经,难得会谈起画画的事。

我们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面对着行色匆匆的男子和趾高气扬的女子,不由自主地要去揣测,迎面走过来的这些男男女女,有几个还是坚持着自己最初的梦想的?我们越接近现实,就越远离梦想,现实越残酷,梦想就越脆弱。曾经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说不定就在一朝消殒。想明白这些,也就释然了。

我笑着说,马非,结婚的时候别忘了请我喝酒。

一定,一定。还是漫不经心地笑。斜晖洒在我们身上,一片昏黄。抬头看天,天还蔚蓝。

有些东西自始至终都不会改变的。 Y0JTaCfNLLyLLBQvlhs7CF6vG+KvbpURcBAPTJqzC6fSqCiuVrORNFy/B/CL4L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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