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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村苏维埃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矮胖子,背对向他走去的达维多夫。他头上戴着一顶很浅的库班式黑皮帽,帽顶上有个白色的十字,身上穿着一件打折的黑皮短大衣。这人的肩膀宽得抱都抱不过来,少见的阔脊背把门框也遮住了。他撇开两条短而结实的腿站着,身材又矮又粗,好像草原上的榆树。脚上那双靴筒打皱、靴跟磨歪的靴子仿佛在地板上生了根。他那像狗熊一般的身体把台阶都压弯了。

“这是我们的鼓动队队长,康德拉吉科同志。”小伙子走在达维多夫旁边说。接着发现达维多夫嘴唇上浮起微笑,又低声说:“我们背后开玩笑叫他‘方块老爹’ ……他是从卢干斯克机车厂来的。是个旋工。照年纪来说,可以做我们的父亲,可人倒挺不错!”

这时候,康德拉吉科听见说话声,红红的脸回过来对着达维多夫(在他那褐色的八字胡子下,雪白的牙齿笑得露了出来):

“嘿,看样子你们就是苏维埃当局吧?日子过得好哇,弟兄们!”

“您好,同志。我是集体农庄主席,这位是党支部书记。”

“好极了!到屋子里去吧,我那些小伙子等了好半天了。我是鼓动队的头儿,现在我要跟你们谈谈。我叫康德拉吉科。如果我那些小伙子叫我‘方块’,你们别去听他们,他们都是淘气鬼,没话说的……”他一边用洪亮的低音说话,一边侧着身子挤进门去。

康德拉吉科在俄罗斯南方工作了二十多年。先是在塔甘罗格,后来到了顿河罗斯托夫,又到马里乌波尔,最后到了卢甘斯克。在卢甘斯克参加赤卫军,用自己的宽肩膀去支持年轻的苏维埃政权。跟俄罗斯人待了几年,他的乌克兰话已经不那么纯粹了,可是从他的相貌上,从那谢甫琴科 式的胡子上,还可以认出是乌克兰人。他在一九一八年跟顿涅茨克矿工一起,随着伏罗希洛夫,穿过反革命激烈暴动的哥萨克村庄,直奔察里津……后来,国内战争过去了,可是它的遗迹还留在参加过战争的人的心里。人家谈到那些年代的时候,康德拉吉科总是得意扬扬地说:“我们的克里门特 是卢甘斯克人……是的,我跟他是老朋友了,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见面。他一看见我就会认出来的!在察里津城下,我们一块儿打白党,他跟我开过不知多少次玩笑:‘哎,康德拉吉科,怎么样?你还活着吗,老狼?’我说:‘活着,克里门特·叶夫列莫维奇,现在死不了,没看见我们跟反革命打得多厉害吗?简直疯了!’我们要是见到,他准会一下子拥抱我的。”康德拉吉科很有把握地结束说。

战后,他又回到卢甘斯克,在运输系统的肃反机关工作,以后又被调回厂里做党的工作。这回从厂里被党动员出来,帮助农村搞集体化。近年来,康德拉吉科发胖了,身体越发宽了……当年的战友们如今一定不认得他了,认不出他就是一九一八年在进攻察里津时劈死四个哥萨克和库班哥萨克中尉马马雷格的英雄。那个马马雷格“因为勇敢”,弗兰格尔还亲自奖赏过他一把镶金的银马刀呢。康德拉吉科上了年纪,开始见老,脸上现出青色和紫色的筋脉……奔驰和疲劳会使马身上出现灰白的汗沫,同样地,时光也使康德拉吉科身上出现灰白的颜色,连他那下垂的胡子也中途变节,变成灰白色了。不过,康德拉吉科的意志和精力并没有衰退,至于过分发胖,倒没有什么关系。“塔拉斯·布尔巴 比我还胖呢,可是他跟波兰人怎样打仗啊?狠极了!要是再打仗,我还是能够把一个军官劈成两半!我年纪半百——这算得了什么?我老子在沙皇底下都活到一百岁,我在自己的政权底下准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当人家提到他的年纪和越来越肥胖的时候,他就这么说。

康德拉吉科领头走进村苏维埃的办公室。

“请大家静一静,小伙子们!这位是集体农庄主席,这位是支部书记。我们得听听这儿的情况,好知道应该怎么工作。嗯,大家坐下吧!”

鼓动队由十五、六个人组成,他们一边谈话,一边坐下来,其中有两个向院子里走去——大概是照料马匹去了。达维多夫看看这些陌生人,只认出三个是区里的干部:一个是农艺师,一个是中学教师,一个是医生;其余都是州里派来的,有几个看来是从工厂里来的。他们推动椅子,咳嗽着坐下来,康德拉吉科对达维多夫低声说:

“请你吩咐给我们的马添点儿草料,叫赶车的不要走开。”接着调皮地眯细眼睛,“也许我们可以问你要点儿燕麦吧?”

“燕麦没有了,只剩下一些要做种子。”达维多夫回答,立刻心里发凉,觉得很不好意思,对自己起了反感。

作饲料用的燕麦还有一百多普特,可是他回答说没有,因为剩下的燕麦要留到春耕时用,非常宝贵。雅可夫·鲁基奇给马(只限于管委会的马!)一升贵重的麦子,总是几乎掉眼泪,而且只有逢到马要辛苦地跑长途,才肯给。

“哼,小私有主的本能!连我都染上了……”达维多夫想,“以前根本没有这种毛病,就这么回事!咳,你呀……给他点儿燕麦吗?不,现在已经不好意思了。”

“也许有大麦吧?”

“大麦也没有。”

大麦确实没有,可是在康德拉吉科笑嘻嘻的懂事的眼光下,达维多夫脸红了。

“不,说实在的,大麦是没有。”

“你能成为一个好当家……说不定还能成为富农……”康德拉吉科胡子里藏着笑,声音低沉地说,可是看见达维多夫皱起眉头,就将他一把抱住,微微地把他从地上举起来,“别动气,别动气!我这是开玩笑。没有就没有!多留点儿,好让自己的牲口多吃点儿……嗯,好吧,弟兄们,谈正经的吧!大家要静。”接着对达维多夫和纳古尔诺夫说:“我们到这儿来,是要帮你们搞些工作,你们大概已经知道了吧。现在就请你们讲讲:这儿的情况怎么样?”

在达维多夫详细介绍了集体化经过和收集种子的情况以后,康德拉吉科决定说:

“我们全留在这儿没事干,”他喘着气,从袋里掏出笔记本和一张单位三公里的地图,用粗手指在地图上比画着,“我们到图比扬村去。我看这个村离这儿不远,我留下三四个小伙子,让他们帮你们工作。至于怎样快点儿收齐种子,那我建议你们这么办:先开个大会,向庄稼人说清道理,然后展开群众工作。”他不慌不忙地详细说。

达维多夫满意地听着他讲,虽然有一两句乌克兰话听不很懂,可是他深深感觉到,康德拉吉科提出的收集种子计划,基本上是正确的。康德拉吉科又不慌不忙地指出,万一村里的单干户和富裕的农民坚决反对收集种子的计划,那么应该采取什么措施。他又根据在别的村里搞鼓动工作的经验,提出最有效的方法。他说话一直很婉转,丝毫没有领导人和教训人的口气,一会儿跟达维多夫商量,一会儿跟拉兹苗特诺夫商量,一会儿又跟纳古尔诺夫商量。“这事得这么办。”“你们隆隆谷村人认为怎么样?”“我也这么想!”

达维多夫笑眯眯地望望旋工康德拉吉科青筋毕露的红脸,望望他那深陷的眼睛的狡猾光芒,心里想:“嘿,这魔鬼,真聪明!他不想限制我们的积极性,好像是在跟我们商量,其实你要是反对他的正确安排,他准会轻而易举地让你服从他,就这么回事!这种人我见到过了,真的!”

还有一件小事增加了他对康德拉吉科同志的好感:临走以前,康德拉吉科把留在隆隆谷村工作的小组长叫到一边,作了一番简短的谈话:

“你干什么把手枪挂在衣服外面?快拿下来!”

“哦,康德拉吉科同志,万一富农……阶级斗争……”

“你这算什么话?富农,富农又怎么样?你是来搞鼓动的,如果怕富农,可以带支手枪,可是别挂在外面。好聪明!算他有支手枪!简直像个孩子!挂着手枪,显显威风……马上藏到口袋里去,免得被富农的狗腿子说闲话:‘瞧吧,乡亲们,他是带着手枪来鼓动的!’”接着咬咬牙齿结束说:“真糊涂……”

他坐上雪橇,又把达维多夫叫到跟前,转转他大衣上的钮扣,说:

“我那些小伙子都会卖力干的!你们也好好干吧,早点儿把工作干完。我到图比扬村去,有什么事就通知我。我们到那边去,说不定今天就得演戏。可惜你没看到我怎么演富农!像我这样的个儿演富农,根本用不着扮……嘿,康德拉吉科老爹上了年纪干起这一行来了!至于燕麦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会为这种事生你气的。”说着宽阔的脊背往雪橇后座上一靠,笑了笑。

“头脑真了不起,还有那对肩膀和那两条腿!”拉兹苗特诺夫哈哈大笑,“简直像台拖拉机!……要是把他套上犁,可以代替三对公牛。我真有点儿奇怪:这样魁伟的人是什么材料做的,呃,马加尔?”

“你简直像狗鱼老大爷一样了:啰里啰唆说个没完!”纳古尔诺夫生气地挥了挥手。 F/0B9y3ExA4ikpopu1KsR8hNAfCI8s3nae/V+9cjHe0qzHdCkpyOcm9QzHY7h3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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