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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开完会,达维多夫跟拉兹苗特诺夫走在一起。雪落得又密又湿,黑暗中亮着点点灯火。狗的吠声被风撕得断断续续,在村子里听来很凄凉。达维多夫想起雅可夫·鲁基奇讲的挡雪的事,叹了一口气:“唉,这事今年顾不上办了。这样的天气在耕地上可以积多少雪呀!真可惜,就这么回事!”

“我们到马房里去看看集体农庄的马。”拉兹苗特诺夫提议说。

“去吧。”

他们拐到胡同里。不久就看见了灯光:拉普希诺夫的干草棚改为马房,旁边挂着一盏马灯。他们进了院子。马房门口的屋檐下站着七八个哥萨克。

“今天是谁值班?”拉兹苗特诺夫问。

其中一个把烟蒂在靴子上按灭了,回答说:

“是康德拉特·梅谭尼可夫。”

“为什么这儿人这么多?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呀?”达维多夫关心地问。

“没什么,达维多夫同志……我们站在这儿,一块儿抽抽烟……”

“晚上我们从打谷场运了点儿草料来。”

“我们在这儿抽抽烟,聊聊天。想等风雪过去。”

马匹在隔开的栏里匀调地嚼着草料。汗气、马粪味和马尿味跟草原上艾草的苦香,混合在一起。每栏对面的木架上挂着马轭、鞦革和挽索。过道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撒过一层黄沙。

“梅谭尼可夫!”安德烈喊道。

“有!”马房尽头有声音回答。

梅谭尼可夫用叉子叉着一大束黑麦秸。他走到从门口数起的第四栏里。踢起躺着的黑马,撒下麦秸。

“动一动!鬼东西!”他恶狠狠地嚷道,拿叉柄向打瞌睡的马挥了挥。

那马吃惊地站起来,蹄子嗒嗒地敲着地板,打着响鼻,向食槽伸过头去,看样子不想再睡。康德拉特走到达维多夫跟前,浑身发出马房和草料的气味,伸出一只又硬又冷的手。

“哎,怎么样,梅谭尼可夫同志?”

“没什么,集体农庄主席同志。”

“你怎么打起官腔来了:‘集体农庄主席同志’……”达维多夫笑了笑说。

“我现在在值班哪。”

“那批人聚在马房门口干什么?”

“您自己问他们去!”康德拉特声音里带着怒气,“人家刚动手给马上料,见鬼的他们就来了。老百姓说什么也抛不掉私有观念。那些家伙都是马的主人!他们走来问:‘你给我的枣红马上过料吗?’‘你给黄马铺过草吗?’‘我那匹母马还在这里吗?’人家会把他的母马送到哪儿去呢?难道我会把它吃掉吗?全都跑来请求:‘让我来帮你上料吧!’个个都想给自己的马多上些料……真要命!得定个规矩,不准旁人闲待在这儿。”

“听见了吗?”安德烈向达维多夫挤挤眼,感慨地摇摇头。

“把他们全都赶走!”达维多夫严厉地命令说,“除了值班员和助手以外,谁也不准进来!每匹马你给多少干草?每次称不称?”

“不,不称。用眼睛估计,每头牲口十五六斤。”

“给它们都铺草吗?”

“会不铺吗!”康德拉特愤怒地摇摇戴着布琼尼帽的脑袋,柔软的草屑纷纷落到他那浅黑的粗脖子上,落到旧短褂的领子上,“我们的经理,就是那个雅可夫·鲁基奇,今天晚上来过。他说:‘把吃剩的草料给马铺上。’这算什么规矩?哼,去他的,还说他个好当家,竟会说出这样的蠢话来!”

“那有什么不对?”

“这怎么行,达维多夫!吃剩的草料都是可以吃的。里面的艾蓬很嫩,可以吃,还有杂草:这些东西绵羊山羊都会挑出来吃个干净,他却吩咐我去铺马房!我跟他争论,他还说:‘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吃剩的草料不该拿来铺地。你说得对!我们明天好好教训他一顿!”达维多夫答应说。

“还有一件事:井边上的那堆干草,大家都在用。请问,这算什么呀?”

“雅可夫·鲁基奇对我说过,那堆干草比较差。他想冬天把坏草先喂掉,好的留到耕地的时候用。”

“噢,这倒是对的,”康德拉特同意了,“可是吃剩草料的事,您得对他说说。”

“我会说的。喂,抽支列宁格勒烟吧……”达维多夫咳嗽了一声,“是厂里同志们给我寄来的……马都好吗?”

“谢谢。借个火……马都很好。昨天夜里有匹快马——就是过去拉普希诺夫家的那一匹——滑倒爬不起来,幸亏被发现了。没别的事。还有一个鬼东西,说什么也不肯躺下。据说通夜都站着。明天都要给它们换前掌。地滑,蹄铁都被冰磨光了。嗯,再见。我还没铺完草呢。”

拉兹苗特诺夫送达维多夫回家。他们一边谈话,一边走过一段街道,在通往达维多夫住所的转角处,拉兹苗特诺夫忽然在单干户鲁卡家对面站住了,他推推达维多夫的肩膀低声说:

“你看!”

篱笆门旁边,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有个黑色的人影。拉兹苗特诺夫一个箭步冲过去,左手抓住篱笆门里站着的人,右手握紧手枪柄。

“是你吗,鲁卡?”

“拉兹苗特诺夫同志,这是您吗?”

“你右手拿着什么东西?喂,交出来!快!”

“干什么呀?拉兹苗特诺夫同志!”

“对你说,交出来!我要动手了!……”

达维多夫向说话的地方走去,像近视眼一样眯缝起眼睛。

“你要它干什么呀?”

“交出来,鲁卡!我要开枪了!”

“拿去吧,您生这么大的气干吗?”

“你看,他拿着什么东西站在门口!哼,你这家伙!你夜里拿刀站着干什么?你在等谁?是不是等达维多夫?我问你,你拿着尖刀站着干什么?是反革命分子吗?你想杀人!”

只有安德烈像猎人一样的尖眼睛,才看得清站在门口那人手里白晃晃的刀刃。他就扑过去缴他的械。他缴下了械。可是,当他气呼呼地盘问吓糊涂的鲁卡的时候,鲁卡打开篱笆门,用异乎寻常的声音说:

“既然发生这样的误会,那我只好坦白了!您不能这么怀疑我,老天爷保佑,拉兹苗特诺夫同志!进来吧。”

“到哪儿去?”

“到猪圈里去。”

“去干什么?”

“你们去看看,就会明白我为什么拿着刀了……”

“我们去看看。”达维多夫一边说,一边带头走进鲁卡的院子,“往哪儿走?”

“跟我来。”

猪圈里,在倒塌的干粪堆中间,小凳上放着一盏点上的马灯,鲁卡的老婆——一个圆脸细眉的漂亮女人蹲在旁边。她看见陌生人,吃惊地站起来,用身子挡住墙边的两桶水和一个盆子。她背后的角落里,一头养得很肥的骟猪,在新铺的干净麦秸上踏着脚。它的脑袋伸到一只大木盆里,啧啧地吃着泔脚。

“你们看,多倒霉……”鲁卡指指那猪,不好意思地没头没脑说:“我们想把这头猪偷偷杀掉……我老婆正在喂它,我刚要把它掀倒动手杀,忽然听见胡同里哇啦哇啦有人说话。我想出去看看,别让人家听见了。我就这么卷着袖子,系着围裙,拿着刀来到篱笆门口。不想你们走了过来!你们以为我要干什么?难道杀人要系上围裙、卷起袖子吗?”鲁卡解下围裙,尴尬地笑了,忍着怒气对老婆喝道:“嘿,还站着干什么,傻婆娘?快把猪赶出去!”

“你别杀了,”拉兹苗特诺夫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刚才开过会,不许宰牲口。”

“我也不打算杀了。兴致被你们打消了……”

达维多夫走出大门,直到家里一路上都取笑安德烈:

“暗杀集体农庄主席的阴谋被你制止了!反革命分子被你缴了械!好一个英雄,就这么回事!哈——哈——哈!……”

“可我到底救了一条猪的命。”拉兹苗特诺夫也用笑话来回答。 PJ1RIgEAnUyIymsKZQKH2IDmx/JNE6hTDsnfx1Dusaffq7EalW9Yw1fFe5OEzk8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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