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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拉特·梅谭尼可夫开完会回家。北斗星像将灭未灭的篝火,在他头上闪亮。周围一片寂静,只听见远处地面冰裂的声音和上冻的树枝的飒飒声。回到家里,康德拉特就走进牛栏去看牛,他拿一小把干草放在秣槽里,可是一想到明天就要把它们牵往公共牛栏,又抱了一大捆干草,大声说:

“哎,分别的时候到了……过来点儿,秃鬼!四年来咱们俩一起干活,哥萨克靠牛,牛靠哥萨克……可是咱们干不出名堂来。你们吃不饱肚子,我也难过日子。因此只好让你们去过集体生活了。哎,你干吗竖起耳朵来,难道真的听懂了我的话?”他踢踢大公牛,一只手推开它那正在咀嚼的流口涎的嘴;他的视线接触到牛的紫色眼睛,忽然想起五年前他怎样等待这头牛出世。老母牛当时偷偷跟公牛交了尾,连牧人和康德拉特都没有看见。秋天里还没发觉它已经配过了。“不会生育了,这畜生!”康德拉特看着母牛,死了心。可是到十一月底,它的肚子大起来,——也像别的老母牛那样,在做产前一个月。在斋戒期 前几天寒冷的夜里,康德拉特不知多少次像被人家推了一下似的醒过来。他套上毡靴,穿着衬裤跑到温暖的牛栏里去探望:还没有生吗?天气冷得很,小牛生下来刚被它母亲舐干净,就会冻死的……在斋戒期的最后几夜,康德拉特简直没有睡觉。有一天早晨,他的老婆安娜回到屋子里,高兴得很,简直喜气洋洋:

“老家伙发作了。看样子就在今天夜里。”

康德拉特那天晚上睡觉,没有脱衣服,也没有熄灯。他去看母牛去了七次!第八次去的时候,天快亮了。他还没推开牛栏门,就听见深长而痛苦的呻吟。他走进去:母牛正在下胞衣,一头极小的白鼻子小牛,已经被舐干净了,毛茸茸的,可怜地打着战,冷冷的嘴唇探索着奶头。康德拉特连忙拿起落下的胞衣,免得被母牛吃掉, 然后双手抱起小牛,用自己的热气呵它,拿外衣前襟包住了,抱着它跑到屋子里。

“是头公牛!”他快乐地嚷道。

安娜画了个十字:

“上帝啊,谢谢你!恩主看见了我们的穷苦!”

康德拉特只有一匹小马,苦得要命。后来公牛长大了,给康德拉特好好干活,不论夏天还是严寒的冬天,无数次地迈着蟹螯一样的脚蹄,在路上拉车,在地里拖犁。

康德拉特看着公牛,忽然感到喉咙被尖锐的硬块塞住,眼睛刺痛得厉害。他哭起来,离开牛栏。流了点眼泪,仿佛好过点了。剩下的半夜他没有睡,只是不断地抽烟。

……加入集体农庄以后将怎么样?是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理解,一样懂得:这是唯一的出路,走这条路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不管你怎样舍不得,也得把牲口送归公有,虽然它们是在家里的泥地上跟孩子一起长大的。这种舍不得私有财产的卑劣感情一定要克制,不能让它在心里作怪……康德拉特躺在呼噜呼噜打鼾的老婆旁边,眼睛蒙眬地瞪着黑漆漆的空间,心里想。接着又想:“再有,小绵羊和小山羊将送到哪儿去呢?它们需要温暖的屋子,需要好好的照料。那些小冤家长得差不多都一模一样,怎么认得出来呢?连它们的娘都会搞错,更不用说人了。母牛呢?饲料怎么运送呢?我们将失去多少东西呀!万一人们怕困难,过一个星期又要分开,那怎么办?那只好从此抛下隆隆谷上矿山。日子过不下去了。”

直到天快亮,他才打起瞌睡来。他在梦里也很痛苦。康德拉特接受集体农庄可不容易呀!他是带着眼泪,带着血,好容易把那条跟私有财产、跟耕牛、跟自己的一小块土地连接的脐带撕断的……

早晨,他吃过早饭,痛苦地皱着被太阳晒黑的前额,长久地写着申请书。最后总算写成了:

致隆隆谷村共产党支部马加尔·纳古尔诺夫同志

申请书

我,康德拉特·梅谭尼可夫,中农成分,请求接受我跟老婆、孩子、财产和全部牲口加入集体农庄。请让我参加新的生活,因为我完全同意这样的生活。

康·梅谭尼可夫

“加入了吗?”老婆问。

“加入了。”

“把牲口牵去吗?”

“现在就牵去……哎,你哭什么呀,傻婆娘?我在你身上费了多少口舌,劝过你多少遍,你还是老一套吗?你不是同意啦!”

“康德拉特,我就是舍不得那头母牛……我同意了。可是心痛得很……”她用围裙擦着眼泪,含笑说。

四岁的小女儿赫里斯金娜,也跟着母亲哭起来。

康德拉特把母牛和公牛从牛栏里放出来,又给马戴上笼头,赶到小河边。他让它们都饮了水。公牛饮完水转身要回家,康德拉特冒火了。他跨上马,把它们拦住,向村苏维埃赶去。

娘儿们一直靠在窗口看,哥萨克没有走到街上,只隔着篱笆张望。康德拉特觉得好不自在!他拐了弯,看见苏维埃附近有一大群牛、马和羊,好像赶集一样。柳比施金从旁边一条胡同里出来。他牵着一条母牛,母牛后面紧跟着一头小牛,小牛脖子上有条绳子摇摇晃晃。

“把它们的尾巴都结起来,我们一块儿赶吧。”柳比施金试着说笑话,可是他的样子十分严肃,想着心事。他把母牛拉出来,花了不少力气,面颊上的新挠伤就是证据。

“这是谁把你挠破了?”

“不瞒你说,是老婆!那鬼婆娘扑过来抢牛。”柳比施金把胡子尖塞到嘴里,老大不高兴地咬咬牙说,“她像一辆坦克似的冲过来。我们在牛栏旁边一场血战,如今弄得我真不好意思见到邻居了。她拿着铁锅子冲过来,你不相信吧?我说:‘啊,你敢打红色游击队员吗?连将军都被我们揍过不知多少次了!’我就抓住她的鬓发。谁要是在旁边看见,准看到了一场好戏……”

大家从村苏维埃来到基多克家。从早晨起又有十二个中农,经过一夜考虑,送来了申请书,赶来了牲口。

纳古尔诺夫跟两个木匠在基多克院子里斫赤杨树做食槽。这是隆隆谷村的第一个公共食槽。 jnEuuWxTyPfD0/Ouo4sDGFj/vYdWpDzMt9KonKinRIr6mayqc45e7W44qTUAMw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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