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古尔诺夫把基多克带回村里,已经中午了。他们没来以前,达维多夫登记完了两户富农的财产,把主人赶出屋,然后又回到基多克院子里,跟柳比施金一起把干粪棚子里找出来的粮食量过称好。狗鱼老大爷把剩余的饲料倒在槽里给羊吃,一看见基多克走来,连忙离开羊栏。
基多克敞开外衣,光着脑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正要往打谷场走,可是被纳古尔诺夫叫住:
“快回来,不然把你锁到仓房里去!……”
纳古尔诺夫怒气冲冲,十分激动,他的面颊比平时抽动得更厉害……他没看见基多克在什么地方把半截枪扔掉和怎么扔掉的。直到他们走近打谷场,纳古尔诺夫才问:
“枪,缴不缴?不缴我们要夺了。”
“别开玩笑了!”基多克笑起来,“你大概是在梦里看见的吧?……”
他的外衣底下真的没有枪了。回去找没有意思:在深雪或草丛里反正找不着。纳古尔诺夫生自己的气,把这事告诉了达维多夫。达维多夫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基多克,这时就向他走过去:
“公民,你把武器交出来吧!这样对你要少些麻烦。”
“我没有武器!这是纳古尔诺夫恨我,造的谣。”基多克转动黄鼠狼一样的眼睛,笑了笑说。
“哼,那就只好把你押起来,送到区里去。”
“把我吗?”
“是的,把你。你以为怎么样?我们要跟你算算旧账!你隐藏粮食,你准备……”
“把我吗?……”基多克气呼呼地重复说,弯下腰,好像准备跳跃。
他装出来的那套轻松、沉着、镇定的神气,一下子都消失了。达维多夫的话使他闷在心里的怒火爆发了。他向往后退的达维多夫抢前一步,在院子中央放着的牛轭上绊了一跤,接着弯下身去,抽出牛轭上的铁棒。纳古尔诺夫和柳比施金连忙向达维多夫奔去。狗鱼老大爷拔脚就跑,想逃出院子。可是偏偏被身上那件皮大衣过长的前襟绊倒了。他拼死命叫道:
“救命啊!来人呀!杀人啦!”
基多克的左腕被达维多夫抓住,可是他用右手向达维多夫头上猛敲一下。达维多夫摇晃了一下,勉强站住。血从伤口涌出来,把他的眼睛都糊住了。达维多夫放掉基多克的手,身子摇摇晃晃,一只手蒙住眼睛。基多克又是一下,把他打得倒在雪地上。就在这当儿,柳比施金把基多克拦腰抱住。他虽然力气不算小,还是抱不住基多克。基多克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一跳一跳地向打谷场跑去。在大门口,纳古尔诺夫赶上他,拿手枪柄往他头发浓密的扁平后脑勺上敲了一下。基多克的老婆扩大了这场混乱。她看见柳比施金和纳古尔诺夫向丈夫奔去,就跑到仓房边,把狗从链子上解下来。那狗狂跑起来,在院子兜圈子,把铁的脖子套震得啷啷作响。狗鱼老大爷恐怖的叫声和他那摊开在雪地上的皮大衣,吸引了那狗的注意,它就向他扑去……一条条布片,一块块羊皮,带着灰尘,哗啦哗啦从白皮大衣上撕下来。狗鱼老大爷跳起来,一面疯狂地向狗乱踢,一面使劲拔篱笆上的一根木桩。那狗兽性发作,从背后咬住他的领子,他背着它走了有一丈多路,身子在它猛烈的挣扎下摇摇晃晃。最后他拼死命把一根木桩拔出来。那狗狂叫着跳开去,可还是把老大爷的皮大衣撕成两半。
“把手枪给我,马加尔!……”狗鱼老大爷壮了胆,直瞪着两只眼睛,用喉音嚷道,“趁我在火头上,快给我!我要它跟它的女东家一起送命!……”
这时候,达维多夫已被扶到屋子里,伤口旁边的头发也已被剪掉,可是黑血还在不断流出来,冒着泡。柳比施金在院子里把基多克的两匹马套到雪橇上。纳古尔诺夫在桌旁匆匆地写道:
国家保安局区特派员扎哈尔琴科同志:今解上反革命坏分子、富农基多克·波罗丁一名,请您处理。在登记该富农财产时,他竟敢公然侵犯“两万五千大军”达维多夫同志,并两次用铁棒猛击他的头部。
再要报告,我曾看见波罗丁有截短的俄国步枪一支,但没有缴获,因当时处在小山上,恐怕引起流血事件。这枪被他暗中弃在雪地里。一经发现,当即送上作为物证。
联共(布)隆隆谷村支部书记 红旗勋章获得者 马·纳古尔诺夫
基多克被拖上雪橇。他要求喝水,还叫纳古尔诺夫过去。纳古尔诺夫站在台阶上嚷道:
“你要什么?”
“马加尔!你记着!”基多克摇摇捆着的双手,像喝醉酒一样叫道,“你记着:我们后会有期!你现在糟蹋我,我将来跟你算账。我早晚要你的命!我们的交情完了!”
“滚吧,你这反革命!”纳古尔诺夫做了个手势。
两匹马一溜烟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