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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名警察一走进分理处的大厅,婉豆就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们中稍稍年长一点的只站着环顾了一眼,就把目光落定在她脸上。

婉豆都能感觉到自己心要跳出胸腔了。

你是林婉豆吧?警察说着,一边从手包里掏出证件。

婉豆只看到他姓路,不禁下意识地说,你们找我干什么?

找你当然是有事。路天明自说自话地走到一张沙发前,把手包往茶几上一丢,随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

不好意思,这里不可以抽烟的。

那哪里能抽?

二楼。婉豆不由自主地说,二楼的贵宾接待室。

那好。路天明说,我们上去一起坐会儿。

婉豆看了眼正在远处冷眼瞥着他们的大堂副理,躬身一摊手,说了个请字。

路天明大大咧咧地在贵宾接待室的一张沙发里坐下后,并没有急着去点手里的烟,而是重新饶有兴趣地审视着她,说,你好像有点紧张。

婉豆充耳不闻,说,两位喝茶,还是咖啡?

不用忙了。路天明一指旁边的沙发,说,坐。

婉豆仍然充耳不闻,径直沏了两杯袋泡茶端过来,恭恭敬敬放下后,见路天明又指了指那张沙发,才抿嘴一笑,说,我们接待员是不能坐这里的沙发的。

请配合点,让你坐,你就坐。年轻的警察这时忽然插了一句,同时从包里取出录音笔放在茶几上。

路天明总算把烟点上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又轻轻地吹出来。透过烟雾,他仰脸看着眼前这个身材与脸蛋都挺出挑的接待员。

不等他问,婉豆就几乎脱口而出,我已经办过暂住证了,还有用人单位试用期的劳动合同与社保证明,我在上海工作与居住的手续都是齐全的。

那是片警管的事,我们是刑警。路天明再次指了指那张沙发,直到看着她坐下,才接着说,你知道刑警是干什么的?

婉豆当然知道,只是有点茫然,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你放松点儿。路天明说,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没紧张。婉豆说,我连垃圾都不会乱丢,我怕什么。

路天明还在看着她,缓缓地抬起夹着香烟的手,说,你们这里没有烟缸吗?

婉豆一愣,说了声对不起,起身匆匆去了茶水台。

路天明接过烟缸的同时,像随口一问那样说了句,你跟钱新荣是什么关系?

婉豆又是一愣,忙说,工作关系,钱总是公司的客户。

除了客户呢?

还是客户。婉豆提着的那颗心开始放下了,随之而来的是抵触。她说,大客户,VIP。

你们是做金融的,平日里还负责帮客户迎来送往?

婉豆马上联想到了那对母子,低头在心里稍稍梳理了一下,说她现在只是个刚入职的见习接待员,按公司章程,钱新荣还不能算是自己的客户,但她既然学的是金融,总有一天是会做业务的……婉豆顿了顿,很快又说,我要是说客户是上帝是不是太矫情了?可钱总真的是我接待到的第一位大客户,我得维护好像他这样的优质资源。

所以优质资源让你们额外去干点什么,你们都会心甘情愿地去做?

婉豆显然是被话中的言下之意刺激到了,扬起脸,说,去机场接人不犯法吧?

不犯法。路天明一摇头说,我们只是想知道,钱新荣为什么会让你帮着去机场接人?

我怎么知道?婉豆说,这得问他去。

我们能找到你,当然是问过了他。路天明换了种口吻,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作为公民,你有义务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

问题是婉豆根本不想配合,她只想拂袖而去,但又好像有无形的一双手,把她牢牢地按在了那张沙发里。她只好轻描淡写地说给人帮点小忙,谁会想那么多呢?那天她就是去机场接了苏珊母子送到酒店,然后直接回家了;在路上倒是给钱新荣发了个短信,可是他没有回。婉豆说,我就是告诉他一声,那对母子已经入住了他预订的酒店。

路天明着重问的是苏珊的情绪。

婉豆想了想,说应该是有点累了吧,飞了十来个小时。

后面的问题换成了那个年轻的警官在问,反反复复,看似很认真、很详细,婉豆心里却清楚,那都是在例行公事,就回答得尤其认真与详尽。直到在笔录上签字,她才知道这名年轻的警察叫林小都。送他们离开接待室时,路天明在过道上像是临时想起来了,扭头问她:你平时不看社会新闻吗?

婉豆说干她们这一行的,一般只看财经频道。

你也不问问钱总出了什么事?路天明说,你好像一点都不关心你的优质资源。

我不问,是想让您明白,我跟钱总没你们以为的那么熟……他只是公司的一位客户。婉豆直视着那双带着眼袋、有点浮肿的眼睛,隐约觉得那里面就像长着一双手,让她有种随时被撕裂衣襟,扒光衣服的感觉。婉豆不由得垂下头去,一边引导两人下楼,一边语气诚恳地说她来上海还不到三个月,她只想做好眼下这份工作,好让公司早一点给她转正与换岗。

婉豆送他们到门口时路天明才说起,她从机场接来的那对母子出事了,前几天就上新闻了。但具体出的是什么事,他还是没说。

婉豆仍然不问,看着缓缓滑开的感应门,她忽然想起来了,说哈林那晚还给过她一个小公仔。

路天明不明白什么是小公仔,就伸手挡在电梯的滑门一侧,说,小公仔是干什么用的?

婉豆总算笑了,说公仔就是种小孩子的玩具,是只毛绒做的小考拉,很小的一只。她伸手比画一下,说,我把它挂包上了,我去给您取来吧,就在储物柜里。

路天明看了眼电梯里的同伴,说,不用了,暂时就这样吧。

大堂副理这时又远远地看过来,她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一脸歉意地解释,说是社区的民警,是来核对她暂住证上那些基本信息的。

一直到要吃中午饭了,婉豆才有时间打开手机,搜到新闻——一辆宝马车失控冲下堤坝,掉进了市郊的淀山湖里,事故造成一对澳籍母子当场溺水身亡,车主钱先生幸免于难,已于当晚送往医院。

婉豆下意识地翻了翻时间,事故发生在七天前的夜晚。

七天,是警方出具初查报告的期限,它将决定事件是否立案继续调查。婉豆又想起自己曾经度过的那个七天,那种漫长与煎熬足以耗尽人的一生。

林小都也是在车里提醒路天明的,今天是第七天了。他说,交警与法医科那边的报告早都出来了。

路天明只是嗯了声。他从上车之后就没开过口,嘴里叼了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双手把着方向盘,更没说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林小都是后来觉察到的,他们兜兜绕绕的路线,正是钱新荣那天载着苏珊母子走的路线。难怪他曾专门去交警队调出事车当天的全部线路,还在地图上推画。

你是觉得这条路线有问题?林小都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扭头问道。

路天明有点答非所问,说淀山湖那边是景区,那辆车要是白天落水,就会有很多人看到,就有可能得到救援。

林小都记得,在给钱新荣录口供时,路天明就问过,为什么不是直接去淀山湖,而要在市区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钱新荣给出的回答也是无可辩驳的。他说他们原本是打算一早赶到淀山湖,先游大观园,吃了中饭再去西岑镇上逛逛——那里是他生活过的地方。然后返回上海,在黄浦江的游轮上用晚餐。为了这天的行程,他提前做了预案,还出示了游轮船票与订位信息。是苏珊上车后临时起意,要让儿子哈林看看这座城市,让他见识一下东方魔都。

一个六岁的孩子懂这些吗?路天明随口问了句。

这我不清楚,我没这方面的经验。钱新荣有过两段婚史,都很短暂,都没有生育。苏珊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台湾出生的澳籍华人。她跟钱新荣的婚姻只维持了不到两年,哈林是她后来跟一个美国人同居的结果。

那天的口供是在特护病房里录的,钱新荣还在发着低烧,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平静,眼神里却有种难掩的悲伤与懊悔。他说他们之所以要去淀山湖,是因为以前他就答应过苏珊,要带她看看他长大的地方。

可你说你们离婚已经有九年了。

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有机会总要兑现它的。钱新荣望向窗外,说男女之间有许多事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旁人可能难以理解,其实他也不需要谁理解。

苏珊这次是来跟他谈合作的。她曾是名职业的德扑选手,跟澳洲好几家赌场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在谷歌上就能搜到。只是,近几年里运气不太好,陆陆续续变卖了以前置的产业。钱新荣说她是打算改行,要带儿子过点安稳的日子。

所以你就请她来了上海?路天明打断他,说,我们查过票务系统,他们母子俩往返的机票都是你公司订的。

可他俩再也回不去了。钱新荣闭上眼睛,停顿了很久,才接着说,苏珊是想靠他的渠道做点儿中澳间的进出口贸易,而他想的是复婚——男女之间最好的合作就是婚姻。说着,他起身离开沙发,回到病床上躺下,拉起被子替自己盖上后,又说他是因为在那边太孤单了,才决定回国的,到了国内发现还是一样的孤单。他还说离婚之后,他有时也会跟苏珊在一起,这种事情在前夫与前妻之间并不稀奇,他们都已经不算年轻了。钱新荣直挺挺地躺着,直愣愣地凝望着天花板,一颗泪珠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渗落,滴进耳窝里。后来,他像喃喃自语般地说,这是天意,是老天爷不想让我们再在一起。

那天,钱新荣载着苏珊母子到达淀山湖畔时已近黄昏。他们就餐的湖光小筑离岸有几十米远,靠一条水泥堤坝连通。这个用水底淤泥堆积起来的人工小岛并不大,以前用以网箱养鱼,近几年的环境整治与腾笼换鸟下来,才被改建成了现在的这家农家菜馆。

选择这里用餐完全是随机的。钱新荣还告诉他们,以前的淀山湖里是没有这个岛的,他也是第一次上去。湖光小筑的门前就是一片停车场。离开时苏珊开车,因为他喝了不少酒,因为他高兴——在湖光小筑的大堂里,苏珊当着儿子的面答应了他的求婚。这些,菜馆里在场的人都已经证实。

湖面到了晚上常有夜雾飘过,堤坝上有时视线不太好。据菜馆老板的推测,可能是堤坝上蹿出了野狗什么的,这里是乡下,野狗出没是常事。

钱新荣却清楚地记得,当时离岛的堤坝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大概晚上九点左右,视线还可以,路上也没有野狗蹿出,至少他没有看到。苏珊的情绪看不出有什么反常的,虽说有点兴奋,但更多的是患得患失,一上车就在用英语问哈林,问他愿不愿意在中国生活,愿不愿意在上海上学。

几十米的堤坝,穿过去也就是十几二十秒的时间。车是忽然冲进水里的。钱新荣只觉得自己的头先撞在挡风玻璃上,接着水就从他这边开着的车窗灌进来。他反复说他是乡下人出身,水性很好的,要不是下面太黑,他一定能把他们母子救上来。

事后,通过验尸与对车辆的检测发现,苏珊有长期的吸毒史,血液里的酒精含量却很微小。她是在入水那一刻被弹出的气囊击晕,最终导致溺亡的。

为什么这辆车的副驾驶气囊是关闭的?如果气囊弹出了呢?路天明第二次去医院补录口供时,一坐下就问钱新荣。

钱新荣满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那是公司的车,买来的时间不长,平时一直是司机在开。

林小都去找过他的驾驶员,还去了销售这辆车的4S店,都没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4S店的解释是一个气囊的售价要好几万块,一般副驾驶位不坐乘客的情况下,是会有客户选择把它关闭的。

宝马车副驾驶的气囊开关就在仪表台右侧,通过机械钥匙可以关闭或者打开。他们在大厅用餐时,钱新荣至少出去过一次,从后备厢里取了两瓶红酒进来。他是有机会关闭那个气囊的,只是停车的位置正处于监控的死角,恰好又没有目击者。林小都还认为,如果真要关闭这个气囊,钱新荣有的是时间与机会,不必非得在那个停车场。

他们后来去重勘现场也是在黄昏时分。落日下的湖面浩渺而荡漾,在霞光里像极了一个年华流逝却仍然极不安分的女人,一下一下地撩拨着堤岸,发出哗哗的拍打声。沿着那条堤坝,路天明一直把车开上小岛,再掉头回到那个落水的位置,踩住刹车,问林小都:如果你要让一辆行驶中的汽车瞬间跑偏落水,你会怎么做?

林小都伸手抓住方向盘,用力往下一拉。路天明同时松开刹车,汽车就冲出路基。他猛地一脚踩住刹车,说,要是当时钱新荣也拉了一把方向盘呢?

他的动机是什么?林小都说,他们是准备复婚的。

死者来上海不到三天,可他们在澳洲生活了那么多年。路天明说着挂倒挡,把车开上路面,又说,就算找出了动机又能怎样?只要他自己不说,就没人知道那晚车里发生过什么。

你要把这些都写进报告里吗?林小都说,澳洲那边驾驶座在右边,不熟悉驾况也是一个原因。

你别忘了,她在台湾长大,拿的是国际驾照。路天明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点上一支烟说,说心里话,有时候我是真不想当这个刑警了。

这有什么?林小都笑了,看着他入行以来的师傅,说,我上第一节刑侦课时,导师就说过,真相可能永远不会自己浮出水面,但它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等着被发现。

苏珊母子的骨灰被送往台湾那天,天上下着细雨。

钱新荣费了很大周折,才让这个少小离家的女儿永远躺在了父母身旁。入土后的那天晚上,他独自在台北的街头走到筋疲力尽才回酒店,在窗前站到天亮,出神地眺望着远处的101大厦,一直看到它在泛白的天色里褪尽光亮,却怎么都想不起他跟苏珊的第一次见面,也许是在唐人街的哪家华人会馆,也有可能是哪家赌场或者夜总会。反正,那时的钱新荣刚从香港来到澳洲,无依无靠,仓皇而疲惫。他只想尽快找到一个安身之所,尽快融入到那些夜里透出昏黄灯火的窗户里面。

不过,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他在苏珊的公寓楼下也是一直等到天色发白。

墨尔本的冬天更像是深秋,一阵冷风刮过,就有无数的树叶唰唰地飘落。苏珊什么时候进屋的,钱新荣没有觉察,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身上已经多了条红色的羊绒披肩,上面还残存着香水与酒精混合的味道。

很快,苏珊手里提着瓶威士忌出来,跟他并肩坐在台阶上,两个人一直喝到阳光照在他们脸上。这是钱新荣第一次向她求婚,苏珊只是摇了摇头,说她每天都在赌场里面,除了会玩牌,也学会了看人,她见过太多像钱新荣这样的男人了。

钱新荣问她:那你想嫁个什么样的男人?

苏珊像在思考,却没有回答,而是劝他去唐人街,说随便哪家婚介所都有愿意跟他结婚的女人备选,还能尽快帮他完成移民手续。她说,只要给出合适的价钱,那里什么都会替你办妥。

我知道。钱新荣看着她,说,可她们不是你。

苏珊愣了愣,咯咯地笑了,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酒瓶,对着灌下一大口后,说,我陪你玩牌,你会给我抽头;我陪你睡觉,那是我给你的返利。见钱新荣还在看着自己,就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笑了笑,说,我每年都会遇到很多你这样的顾客,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你说我这辈子要结多少次婚?

也许我跟他们不一样呢?钱新荣仍然想再坚持一下,说,有些事要试过了才知道。

我是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的。苏珊把头靠在他肩上,又灌下一大口酒,说,除非让我嫁给爱情。

然而,两个人最终还是走进了教堂,在第二年的春夏之交。

圣保罗大教堂大概是墨尔本最古老的建筑了,地处联邦广场对面,边上就是唐人街。虽然他们俩都不是教徒,可苏珊喜欢这样的仪式感。她从小就无数次地梦想过,穿上洁白的婚纱,手捧鲜花,与心爱的人站在上帝面前,抬头仰望那个穹顶。这是一场没有嘉宾,也没有婚礼牧师的婚礼,有的只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他们身边熙熙攘攘。

离开教堂的时候,苏珊忽然问她的新郎:站在上帝面前,你心里在想什么?

钱新荣认真地说,我在回顾我的前半生。

那你以后就要记住了……苏珊伸手,一脸俏皮地捏住他的鼻子,说,你的后半生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可是,话一出口的瞬间她就感到了失落,不禁扭头望着草坪上的那尊雕像。一下子,连阳光也变得格外刺眼。

钱新荣没有作声,只是伸手默默地把她揽进怀里。

第二天,这对新婚夫妻就开始了他们的蜜月之旅。为了这一天,钱新荣已经筹划了近一年,从离开香港来到澳洲的那晚起他就在等待,等待有朝一日重返澳门。只是,苏珊的情绪看上去有点低落,在飞机上几乎一言不发,只顾闭着眼睛,用毛毯裹紧了自己。

钱新荣抓过她的一只手,轻轻地说,放心吧,你要相信我。

苏珊无动于衷,始终闭着眼,直到飞机降落。

前来接机的赌场马仔显然是钱新荣的老熟人,见面就一口一个荣哥,恭敬而热情。他在保姆车里说大老板要过两天才回澳门,让钱新荣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钱新荣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他又抓过苏珊的手,轻轻地握在手心里。

一进酒店套房,苏珊就环顾着四周的陈设,最后把目光落在钱新荣脸上,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谈笔买卖。钱新荣说着,很绅士地替她脱掉外套,挂进衣橱后,又说,到时候你帮着收账就行了。

苏珊的眼神一下变得犀利起来,说,贩毒?

那倒不至于。钱新荣笑了,走进浴室,打开浴缸龙头。他的声音从哗哗的水声里传出来——你先好好泡个澡,你需要放松。

可苏珊怎么放松得下来?尽管此后的两天里钱新荣带她游遍了澳门。表面看去,这对蜜月中的夫妻更像是热恋的情侣。他们去了著名的大三巴、天后宫与妈阁庙,还排队等位吃了明记牛杂与盛记的白粥,但一到晚上他们就一头扎在赌场里。而且,不管他们去到哪里,苏珊发现总有几张面孔看似若无其事地在他们眼前晃过。

这些都是什么人?她还是忍不住,说,你要谈的到底是什么买卖?

那你得去问他们。钱新荣笑着回头看了眼,劝她不要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到明天一切都会结束。他说,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我也会让所有交易顺利完成。

苏珊盯着他看了会儿,说,回酒店吧,我哪儿都不想去了。

可是,他们刚走到酒店套房门口,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名西装笔挺的保镖面无表情地说,莫先生已经等很久了。

莫先生是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穿了身唐装。他面朝窗外,等钱新荣走近,才抬起那只盘着一串佛珠的手,指了指远处的机场,说他刚来澳门的时候,那里除了海,什么都没有。

钱新荣不敢多嘴,只是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莫先生。

博彩行业里很少有人不知道澳门莫先生的,苏珊只是没想到这么声名远扬的一个人,竟是如此瘦小与干瘪,看上去更像是哪幢大厦地库里看更的。

莫先生这时转过身看了眼苏珊,说,你失踪一年,就是为了带这位小姐过来?

这位苏小姐是澳洲赌场……

莫先生一抬手,没让他继续往下介绍,而是走到沙发前,坐下,淡淡地说,陪赌女郎,我楼下有的是。

钱新荣这才醒悟,莫先生其实哪都没去。他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把自己在澳洲的一整年都摸清楚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说,苏小姐是我太太。

莫先生大度地笑了笑,说,既然在那边成家立业了,你完全可以把东西卖给澳洲人。

我答应过先生的,您就是我唯一的客户。钱新荣一脸的信誓旦旦,转而又很快恢复了恭敬与谦卑,上前说,东西一旦流出去,想要回流只怕就会很困难。

莫先生若有所思地盘了会儿佛珠,扭头吩咐站在一旁的保镖:带苏小姐下去开个贵宾厅。说完,他才第一次拿正眼看着钱新荣,说,那我们现在开始吧,能赢多少就看你这位太太的手气了。

钱新荣慌忙叫了声莫先生,他是想跟苏珊说句话的,但刚要上前就被保镖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屋子里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在静静地看着他。

低头想了想后,钱新荣转身去卧房取了把车钥匙出来,拿过桌子上的便笺,在上面写下两个号码,然后和钥匙一起放在茶几上,说东西就在香港华懋广场的停车场里,这是车牌跟车位号。

很快就有人拿过钥匙与便笺,匆匆出了房间。

莫先生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一下一下地盘他手里的那串佛珠。

钱新荣都快喘不上气来了,说,您放心,我为的就是万无一失。

莫先生抬了抬眼,起身走到门口,才像忽然想起来了,对紧随着的那几名保镖说,你们两个留下,陪陪钱先生。

钱新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两块木头似的保镖守着,他只能去卧房,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度过了整个晚上,直到木头接了电话一言不发地离去。

苏珊回来时,阳光已经照得满屋都是。她脸色绯红,像是喝醉了,一进门就靠在那里,胸脯在卫衣里一起一伏。看着钱新荣走过来,忽然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抱着他说,你知道我赢了多少?

是我们。钱新荣脸上没有丝毫变化,轻轻地推开她,说,赶紧收拾一下,我们该走了。

法国南部的海边下着绵绵细雨,天空是灰色的,海面也是灰色的,看着就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苏珊却依然处在亢奋之中,每时每刻缠着钱新荣,一脸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样。但是,有些事男人是永远都不会说的,只能深埋在心底,就像当年那个没有一丝光亮的洞穴。

钱新荣躺在阳台上的浴池里,只说他跟莫先生交易的几件古董是不能公开拍卖的那种,光香港就有好几个买家,日本与新加坡那边也有,但都是些他招惹不起的人,所以才会跑到澳洲躲了这一年。至于最终选择卖给莫先生,是因为他有赌场,在赌桌赢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至少,这些钱是干净的,可以带到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不会被追查。钱新荣说他一无靠山,二无后台,如果把货出给其他人,还得想法去洗干净这么大一笔钱,那会随时招来杀身之祸。另一个原因,就与钱无关了。莫先生是位真正的收藏家,那些东西到了他那里就是伯乐相马,将会是最终的归宿。钱新荣说,我从另一个世界里把它们带来,我不想它们流落到国外去。

说完,他轻轻推开苏珊递过来的酒杯,慢慢地滑进浴池,让水把自己全部浸没,很久才冒出头来。出来时两只眼睛已经涨得通红,就像刚刚哭过。

那你为什么拉我进来?苏珊还是好奇,还是有许多问题要问。她嘴对嘴把一口香槟喂给他,甜蜜地笑着,说,现在不光多了一个人分钱,你还多了一个知道你秘密的人。

钱新荣看着她,眼神湿漉漉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找人也是买家的意思,他不想让人知道跟我有过交易……而我,也需要一个替我收款的人。

为什么是我?苏珊说,这种事,谁都可以办到。

因为你牌玩得好呀。钱新荣笑了,说既然是生意,他就需要利润的最大化。

苏珊摇了摇头,说,我说的是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雇人收账,你付费就可以了。

钱新荣笑而不语,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苏珊却一把推开,看着他说,我父母双亡,如果我出了意外,婚姻就可以保证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出意外的也有可能是我呢。钱新荣说,风险跟机会从来都是对等的,我在这世上也没有别的亲人。

一年了,你就没想过,你那些东西要是不在了呢?

怎么没想过?它们还有可能是古代的仿品。钱新荣轻描淡写地说,不过,莫先生是斯文人,他下手应该不会太难看的,最多是把我们丢进海里。

苏珊闭嘴了,默默地喝掉那半杯香槟,然后哗地从水里站起来,瞬间发觉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直了。

钱新荣抓住她的一只手,仰着脸说,只有想得更坏,才能做到更好。

苏珊用力一挣,跨出浴池,一边回屋一边说,明天我回墨尔本,我会尽快等你来离婚的……你放心,我不会多要你一分钱,我只要我们约定的那一份。

钱新荣耐心地等到她找出浴衣穿上,才从浴池里出来,浑身滴着水,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她面前,仍然平静地看着她,说,可我们的后半生还没开始呢。 ykt7I5ZrW8NkIC2mJOPYLnq4XbRzo4pNa4hOtHJ6wIWLDod6VEa3L5hlYTlqrc9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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