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经历所谓成长、改变,脱胎换骨时,
我们有可能并没有变得更好……
仅仅是回到了我们一贯的状态。
——莉萨·奥利弗
周五下午一点,艾丽西娅坐在厨房餐台前, 心烦意乱地在浏览器上刷着十几个不同的招聘页面。“如果我现在做出改变,只能从头再来,”她心想,“但是,如果我不尽快迈出这一步,我可能会永远困在这里。”作为一家大型杂志社的广告销售副总裁,艾丽西娅深知她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令人羡慕的收入,很多额外的津贴和福利,比如允许周五居家办公和较长的产假。因为打算生孩子,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些福利。正苦恼不堪,妹妹来厨房泡茶,随口问道:“你昨晚的酒还没醒吗?”艾丽西娅摇了摇头,前一天晚上她根本没有出去喝酒,如果她看起来像是宿醉,那也是“荣耀光环宿醉”(一种杂糅了完美主义、取悦他人和过度劳作的混合感觉)带来的眩晕感。
17年前,艾丽西娅充满干劲地投身广告行业。她工作勤奋、事无巨细,一路稳步晋升。薪水一涨再涨,但她对广告推销的兴趣却在逐渐减退。从表面上看,艾丽西娅已经成功了,但是这些年来,她越来越后悔自己入错了行(并且一直自责)。她常常怀疑自己是否把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几年浪费在自己不再感兴趣,或者说对自己不再有意义的工作上。艾丽西娅一直擅长建立和维系人际关系,但在个人关系方面却并不如意,她的团队伙伴很少邀请她一起午餐或者下班后小酌,她觉得独自在办公室里很孤独。尽管艾丽西娅对于自己从实习生升任为董事的经历十分自豪,但她意识到自己只是对于公司、对于自己负责的新业务才有价值,她甚至有些鄙视这件事。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告诉我:“签署大额订单丝毫不会令你兴奋,反而让你精疲力竭。而伴随着经济衰退和公司裁员,这种压力正在与日俱增。”
显然,艾丽西娅需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但是目前占据她大脑的只有一件事——面对挑战时所收获的能量和决心,是怎样一步步慢慢演变成了目前的困惑和绝望。“内驱力”曾经很好地引领她,如今拉扯着她不断向错位的目标前进。由于她有太多担心:别人会怎么想;鉴于目前的经济状况,自己是否有能力做出改变。而她曾引以为傲的、敏锐的“警觉”反而正努力阻止她做出任何改变。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可能性,但又觉得放弃目前的成就会辜负自己之前的付出。
多年来,艾丽西娅一直沿着自己设计的道路奋进着。像许多优异高敏者一样,她是一个自我鞭策(做自己“该”做的事)的大师。许多优异高敏者的成年生活都类似于一场表演,努力扮演那些他们想象中的、为了成功而需要成为的人。我经常在客户身上看到这种情况:他们全力拼搏以获得第一次晋升,他们领导着世界各地的大型团队,但是,他们都像艾丽西娅一样,尽管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却依然在犹豫不决和缺乏自信中挣扎。
为了感受到自己的价值,优异高敏者试图通过追求外界的承认、晋升、荣誉和认可来获得自尊。他们(在潜意识中)相信,如果能够付出更多的努力,他们就会获得更好的体验,所以他们会付出更多的努力、更长的时间投入工作,以消除心中的失败感。他们内心缺乏安全感,只能从外界获得自信。成功带来的兴奋可能会暂时让他们满足,但当兴奋感不可避免地消失时,这些优异高敏者就会感到不满和疲惫。这个循环正凸显了前面所说的“荣耀光环宿醉”会导致优异高敏者对成就上瘾。
荣耀光环宿醉无法用熏肉、鸡蛋和奶酪三明治来治愈。这种宿醉是对荣耀上瘾的一种表现,从童年开始就与优异高敏者为伴,一直跟随他们进入职场。这种宿醉和过度饮酒之后的宿醉有着同样的症状:焦虑、疲劳、空虚,当那些曾经帮助你在学校里脱颖而出的信念和行动开始拖你的后腿,使你失去内心的平静时,你就已经出现了这种宿醉的反应。
毫无疑问,在我的学员们学会相信自己的过程中,荣耀光环宿醉是他们面临的最大障碍。但是,一旦将自我价值从既往的成就中剥离出来,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可以从富有成效的工作中找到意义,并且在投入工作时不会被工作所控制。
荣耀光环宿醉表现为以下形式。
●专注于设定目标。 你喜欢设定目标,而且设定了很多目标,以至于没有目标你会感到迷茫。只有达到目标,你才会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如果没达到,则会认为自己一文不值。
●如果你不是最优秀的,就意味着你需要努力变得更优秀。 在你的一生中,你一直努力追求完美——在学校、在课外活动中,而现在是在工作中。对你来说,成绩只要不是A+就意味着失败,仅仅达到绩效考核的要求就像在考试中得了个“及格”,让你好几天都羞于见人。
●觉得自己像个冒牌货。 尽管你受过良好的教育和培训,拥有丰富的经验,但你还是感觉自己知道的东西不如同事或同龄人多——这就是所谓的“冒充者综合征”。你担心自己说出无知的话语,或提出愚蠢的想法,这些都会暴露出你的“有名无实”。
●专注于以正确的方式做事。 你坚持按部就班地打卡每一项任务,否则就会觉得不对劲。细节对你来说很重要(即使没有人据此给你打分)。
●不断鞭策自己更努力地工作,并不是更明智地工作。 你永远不会对自己感到满意,尤其是当你休息时,这种不满会更加明显,因为你很可能会认为休息是在浪费时间,是不应该的。只有当你的日程表里排满了工作,你才会对自己满意。
●渴望“全优”的业绩。 你期望得到老板、同事或其他重要人物对你的赞许,如果没有得到他们的肯定,你会感到失望。
●当犯了错误时,你会责备自己。 即使一次失败对职业生涯没有太大的影响,你也很难重新振作起来。在工作中出现纰漏时,你会感到羞愧,而不是内疚。羞愧的人会认为自己是坏人,而内疚的人则会认为自己仅仅是做错了事。
●你的情绪就像一列失控的火车。 对于优异高敏者而言,情感化很正常,但是“荣耀光环宿醉”会令你超级敏感——令你对日常压力、不顺利或他人反馈产生强烈的自我批评和情绪反应,因此你可能经常无缘无故地情绪化。
有三个因素导致了荣耀光环宿醉。
●完美主义。 完美主义会导致你过分强调自己的弱点,低估自己的长处。表面上你会常常纠结于自己的错误,总觉得必须证明自己。但事实上,完美主义并不意味着完美无瑕(你可能也意识到完美无瑕是不可能的)。在表面之下,完美主义实际上是一种应对机制,通过控制或分散注意力来应对恐惧——你相信自己必须看起来光鲜亮丽、无可挑剔,这样就没有人会看到你内心的挣扎。完美主义也会让你确信只有一种正确的方法可以做某件事,其他任何方式都是不可接受的。
●取悦他人。 大家都愿意做充满善意的同事或者大力支持下属的领导,但是如果始终把他人放在第一位,通常你的职业幸福感会大打折扣。例如,为了取悦他人,即使你有更好的解决方案,也只能赞同同事的未必合适的方案。从本质上讲,由于你的思考和行为方式都在消解自己的核心价值,因此取悦他人的具体表现就是强烈渴望得到别人认可,对自己的需求却不屑一顾。由此产生的不安全感可能会迫使你进一步顺从他人的意见和期望——即使你不想这样做——并且可能使你很难在应该拒绝的时候说“不”。
●过度劳作。 你是个可靠的员工,信守诺言,总在规定期限前完成工作。但是作为一个过度劳作的人,你担心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其他人也不会做。但是,这样勉强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能会给自己安排太多工作,或者把别人的责任当成自己的来承担,例如,在晚上和周末加班来完成整个团队的工作。你甚至会觉得别人的反应也是你的责任(相信我,绝对不是)。这种心理负担会带来无法忍受的精疲力竭。除此之外,过度劳作的最大问题是会产生一种不健康的动力,使你无限容忍其他人的不作为。当你承担起解决问题和拯救别人的责任时,被拯救者反而可以不必做自己的那部分工作,这样的行为积极一点说是打击别人的工作热情,消极一点说则是害了他们。
由于没有办法应对荣耀光环宿醉,许多优异高敏者不得不努力隐藏他们的空虚感。当隐藏不下去时,他们会试着假装,一直到他们能暂时抛开自我怀疑,以为自己已经感觉良好。荣耀光环宿醉让我们误以为,只要我们能完成足够多的工作,或者达到最低要求,就可以获得认可和价值,而这种想法是不合理且不可能的,也绝非职场里的法则。在职业生涯中不断追求优胜不仅无意义,而且有害。这样做只能让你精疲力竭,更重要的是,它会让你距离对你最重要的和最好的东西越来越远。
安妮·海伦·彼得森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渴望在事业和人生中获得成功,这种渴望直接导致了她的精疲力竭。正如她为BuzzFeed(一家网络新闻媒体公司)所写的那样:“我已经内化了我应该一直工作的想法……因为从年轻时起,我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和每一个人都在明里暗里强化了这种感觉。”安妮的荣耀光环宿醉表现为疲惫、不顾后果、无法克制地去工作和完成任务的冲动。她开始注意到,虽然她可以熟练地平衡工作、财务、健康甚至跨国搬家,但几周以来,她一直忽略了自己的基本需求,比如预约医生或给朋友发电子邮件,而这些事情本可以让她工作之外的生活更轻松、更美好。安妮感到羞愧,而且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可以轻易摆脱拖延症。随着安妮对事业和生活之间的失衡进行更深入的挖掘,她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并不是缺乏欲望或时间,而是几十年来她都试图达到以下目标的结果,这些目标是:
●找到一份好工作。
●在众人眼中很“酷”。
●充分发挥自己的热情。
她的成长经历使她觉得生活和事业就是一系列的竞赛,她从未意识到这二者也可以共存、学习和成长。
安妮和无数像她一样的优异高敏者的经历都印证了一个研究结果——人们可能会对成就和外界认可形成不健康的依赖。完成任务时打钩、不断追求新的目标、让别人开心等行为确实可以令你感觉良好,而自我感觉良好时分泌出的化学物质会令你的大脑对这种感觉上瘾。虽然我们身处一个处处美化“工作狂”的文化中,也仍要清醒地认识到,成为“工作狂”对我们毫无益处。我们依赖社交网络保持联络,同时也在网络中比较自己与他人的成就,由这种比较产生的“不甘落后”的压力会逐渐转化为焦虑、抑郁、缺乏自信、工作失误等。然而,哪怕我们成为比赛中的佼佼者,仍然难逃跌入深渊的命运。有研究显示,高收入人士承受的压力更大,更加忽视休息,这样不利于身心健康。
许多和安妮一样的优异高敏者试图通过所谓的“自我照顾”和“生活黑客” 来解决荣耀光环宿醉问题,可是这些手段只能带来暂时的缓解(实际上还可能加剧问题)。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你需要意识到:你对成功的渴望是从何时开始成了负累。
拥有雄心和目标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荣耀光环宿醉会引发你不断追求这些目标,这将耗费过多的精力,最终导致你的内心失衡。从荣耀光环宿醉转为相信自己的过程中,你需要评估何时、为何原本的目标不再是助力,然后放弃那些不再对你有帮助的目标,为更有意义的目标腾出空间。以下我会介绍怎样找到重设目标或放弃目标的时间点。
当意识到目标从一开始就不符合你内心渴望的时候。 如果你出于热爱想要不断前进,那很好。但如果你只是因为某种竞争或者责任感而不断向上攀登,那么你需要反省一下。责任感和警觉失衡的迹象包括对自己说“你应该”“必须”,或者需要追求某些东西而不是内心想要追求。例如,报名参加半程马拉松比赛是因为办公室里的每个人都在做这件事情,这和因渴望挑战自己而参加完全不同。前者是因为害怕不合群,而后者则是因为内心的渴望。
当目标给你带来更多的痛苦而不是收获的时候。 无论你多么喜欢一件事,它也不会永远充满趣味。目标有时会令你感到害怕,或者让你对于能否完成感到紧张,这些都是正常的。但是,一些消极的情绪会超出健康的担忧,带来充满恐惧的失眠或者其他健康问题。这些情绪,或大或小,是由荣耀光环宿醉支配你的善感和敏感的程度决定的。例如,一想到要把一整天的工作时间花在客户服务上,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很开心,但是你会觉得胃开始绞痛。
当你更关注一件事的结果而不是过程的时候。 你的奇思妙想渐渐僵化,可能是因为此时的你已经过于在意成功和取悦外界,而没有考虑到自己是否真的想要获得实现目标的技能。例如,你可能会希望实现每年增加100万个客户的目标,但是私底下,你并不是真正想要一个这样规模的公司所带来的一切(比如建立一个团队,管理预算,等等)。
当你抛弃自己的时候。 你可能会实现一些梦想,凭着不惜一切、坚持到底的精神,但是,这也会令你继续执着于不再有意义的梦想,尽管你对这些梦想的热情和憧憬早已经消失。当内驱力产生的奋斗状态失去平衡时,目标就会变得令人精疲力竭,然后你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打着实现目标的旗号,实际上却忽视了自己的健康和幸福。
1.专注于自己想要的目标。 放下那些不再有意义的目标需要勇气。与其惋惜正在失去的,不如思考放弃目标后会获得什么,比如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记住,没有永久的决定,你可以继续做出调整,直到找到合适的目标平衡点。
2.冷静地按照先后次序排列任务。 在我的一个小组培训项目中,成员们尝试在待办事项清单上减掉70%的任务,成果非常显著,一个成员开创了一项新的业务,另一个成员则开始写一本已经在心里计划了很多年的书。删减任务清单迫使大家必须减负,摆脱不必要的任务。
3.通过比较找到方向。 在荣耀光环宿醉的痛苦中,你可能会意识到自己经常和别人比较。嫉妒是一种表现,表明对于目前没有拥有或体验到的东西,你有种被压抑的渴望——至少你不知道自己渴望的程度。你也许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渴望。
4.别在意错失机会。 在事业发展方面,由于害怕错过机会,你会迎合未来的每一次会议或任务,还试图说服自己:这可能是一次潜在的重大突破,或者拓展人脉的绝佳机会。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会问自己如下问题:假设这个事件或任务明天就进行,我会感到兴奋吗?我发现,这样的问题会帮助我更加忠于自己真实的需求和欲望。
当艾丽西娅回顾自己的职业生涯和一直以来的目标时,她意识到不断向上攀登使她十分痛苦。不仅工作热情降到历史最低,“警觉”也超负荷运转,她被其他人尤其是同事们的想法深深困扰:如果辞去工作,做个单亲妈妈,大家将会怎样看待她?她的焦虑如此之深,以致无法再去健身房,也无法再做陶艺,尽管这两个爱好曾经给她带来很多快乐。
一开始感觉很不自然,但艾丽西娅决定重新平衡自己的内驱力,她采取的具体行动是:按下暂停键,放慢自己在应对各个新业务和客户之间的疯狂节奏。她和老板认真讨论缩减每月的广告投放量,这样她就可以专注于维护客户,这种改变对于留住那些大客户们至关重要,他们正在考虑削减广告预算。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又找回了让自己感觉良好的习惯,重新上陶艺课,还特意安排了每周与姐姐或朋友一起聚餐,这样她就可以平衡自己的社交活动。在八个星期的治疗过程中,这些小小的改变帮助艾丽西娅摆脱了荣耀光环宿醉,她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更加乐观,也觉得生活又重新由自己掌控。最值得称道的是,随着精神和情感的平衡发展,她重新获得了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如何将职业目标与个人目标相结合,并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在第十章,我们会再回到艾丽西娅的故事,讲述她后来是如何重新定义重要的任务,并向前推进她的事业和生活。
和艾丽西娅一样,如果你愿意的话,认清自己的荣耀光环宿醉可以成为一个新的开始,因为它会给你动力去探索更真实的自己。放弃目标可以提醒你要停止完全的依赖惯性、毫无自我掌控的生活方式。所以,当你感到精疲力竭,没有动力或方向感的时候,找到自己的初心,挖掘自己的真实感受,探索荣耀光环宿醉如何影响你的生活,从重视自己、支持自己的角度出发,积极地解决问题、做出改变。
有种更直接的方式可以帮助你理解生活是如何被完美主义、取悦他人和过度劳作所操控的,即盘点自己如何有效利用时间。数据将指明你需要放弃某些期待和责任,以便你释放自己的热情来重新投入生活、夺回对生活的掌控权。
1.记录时间安排。 在接下来的五天里,使用我提供的“时间安排记录表”,记录下你是如何利用自己的时间的。你可以使用自己的日历或行程表作为一个切入点。例如,“工作时间八小时”这样的描述过于宽泛。相反,你需要记录下具体的项目或会议,以一小时为单位进行记录。如果你发现自己在不同的任务之间来回切换,则需要将记录做得更加详细。可能记录下自己所有的行程有些辛苦,但为了幸福,这件事值得一试,毕竟这些记录将会改善你的生活。
2.标示出与荣耀光环宿醉相关的任务。 你重点要注意的任务包括……
●那些会导致你难过或认清自己的任务
●那些带来责任感、压力或者紧迫感的任务
●那些你觉得不太应该做,但还是做了的任务
●那些你感觉必须做,或者应该做的任务
你很担心自己所做的任务都是以上类型吗?本书提供的工具一定可以帮助你做出重大改变。
3.做出改变。 选择一个低风险的任务或责任,把它从你的待办事项清单中删除,可以使用不同的方法,比如委派给别人,或大幅削减完成这个任务所需的时间。这个任务可以是你感觉最简单的,也可以是你最具发言权的。例如,不要强迫自己刚一醒来就地频繁地回复邮件,而是选择听一段有声读物。或者和你的老板谈谈,延长某个任务的完成期限,这样你就不用加班了。在接下来的30天里放弃更多的小任务。这些看似微小的改变加在一起就会产生巨大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