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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次摔倒了。

背脊撞上地板的时候,苏繁星还是痛得闷哼一声,膝盖撞到练舞室的镜子,她看见了镜子里自己皱成一团的脸。

她大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儿来,眼里流出生理性泪水。她用胳膊肘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却猝不及防又跌了下去,脚踝痛到失声,估摸着又崴了脚。

她抬起头,想把眼泪憋回去,却在抬头的那一秒看见了窗外的人。

她没见过这样的人,肩线优越,穿一件白衬衫,暴露在赤日下的皮肤冷白,背了一个很大的包,看形状应该是小提琴。

少年的视线冷淡倦怠,穿过大开的窗户,和夏季的温度一起落在她身上。

苏繁星眼眶微红,眼泪半落不落的,一时就停在那里。

视线仅仅交会一秒,少年敛眸,继续向前迈步,仿佛没看见她一样。

苏繁星慢吞吞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背脊靠上练舞室的镜墙,曲起那条崴伤的腿查看伤势。她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已经痛得发麻了。

室外的光零零散散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射出几个大小不一的光斑。苏繁星靠墙边坐着,想等脚踝好一点了再走。

五六分钟后,房间的门被“嘎吱”一声推开,灼热的空气鱼贯而入。苏繁星看见那个人把偌大的小提琴背包搁在一旁,从塑料袋里掏出冰棍,塑料袋上印着楼下便利店的标志。

“冷敷一会儿。”他垂着眼睫,面色寡淡地说。

苏繁星愣怔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冰棍,包装上沁出了水珠,入手的温度凛冽,贴上脚踝的时候传来冰凉的温度,缓解了疼痛。

她低着头,剪得齐整的短发显得乖巧,微微抿了唇,嗫嚅了一声“谢谢”。

少年轻声应了句“嗯”,捞起靠在墙边的小提琴包。屋外传来女声,叫着他的名字,熟稔得很:“沈陌周,怎么还没好啊?”

女孩趴在窗台上,长发垂落,苏繁星看看她又看看沈陌周,在心底缓慢又郑重地重复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王可心偏头看见她,笑容明媚,跟她招手打招呼。苏繁星回以一笑,又低头把冰棍往脚踝处摁了摁。她见时间不早了,想站起身下楼回家。刚扶着墙站起来,她就又踉跄了一下。

沈陌周还站在门口,往她这边移了一小步。

王可心已经推门进来,蹲在她旁边,拉了一把她的胳膊,问她:“没事儿吧?”

苏繁星疼得直吸凉气,王可心把她扶起来,问:“你家住哪儿?要不要搭我们的车?”

没等她拒绝,王可心已经十分自来熟地说要扶她下楼。楼下林荫道旁边停着一辆车,是王可心的爸爸来接他们。

苏繁星坐在后面有点无所适从,天气实在太热了,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冰棍已经全部化成了水。她低着头,盯着包装袋上的字,时不时用手捏着。一罐可乐又突然闯入她的视线,少年的手越过椅背伸向她,骨节修长,白得像万年不化的冰雪。

苏繁星抬头,只看见他被车窗外阳光照亮的侧脸,光线纠缠着他的睫毛。苏繁星看见他眨了眨眼,用极为好听的声音说:“这个还凉。”

她接过,弓着身子把易拉罐贴上自己的脚踝,顺手把化了的冰棍揣进兜里。

到家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口袋黏糊一片,化了的冰水从包装袋没封好的缝隙里流出来,漏了一口袋。

她把里面那根冰棍的木棒抽出来,上面还印有字——

青春女二号。

那就是在苏繁星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沈陌周的全部了。

那个仲夏的下午成了她后来许多年的少女心事,如果她早知道这段故事会潦草收尾,那这个时候她绝对不会郑重其事地把那根洗干净的冰棍木棒塞进自己相册的最后一页。

2

再遇见他已经是暑假结束以后的事情了,学校开学,苏繁星上学期期末成绩很不错,被选进了尖子班。她抱着自己大大小小的书包和箱子踏进(11)班的大门。

人潮涌动间,众人喧闹中,她只看见笔直地坐在窗边的少年,袖口半挽,骨感的手腕一如之前给她递冰可乐时见到的那样。

沈陌周那时没有同桌,苏繁星就被安排在他旁边。

她胆子小,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当她意识到自己真的与沈陌周肩并肩的时候,大脑一下子就空白了。

她小心翼翼,不敢越界,自己的东西从来都是摆放整齐,写字时连胳膊肘都不敢越过两张桌子之间的那条缝隙。她与沈陌周的日常交流也只有——“能不能让一让,谢谢。”“今天老师留了什么作业?”“上堂课的笔记能不能借我抄一下?”诸如此类。

大概同桌半个月后,苏繁星发现沈陌周大课间跑操的时候总是不见,她以为是他犯了懒,不想顶着灼灼的烈日跑操。

她频频在跑道两旁的树荫下找他,却总也看不见那个只穿白衬衫、神色冷淡的少年。

偶有一次她因为来大姨妈,向老师请了假,又被巡楼的老师逮住,让她去三教学楼的印刷室帮忙抱今天的练习卷。

苏繁星没想到会在印刷室的楼下见到他。

层层叠叠的树影笼罩他,绿色葱茏间,少年身上的白色就显得格外打眼。

苏繁星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等她反应过来时,沈陌周已经回头看见了她。

她在二楼阳台,手里的卷子被温热的风吹得翻飞,视线下落,紧紧追随着楼下的人。

沈陌周就孤身站在那儿,身线修长,用漆黑的眼仰望她。

可是苏繁星看不清,看不清他的眼睛里有没有她。

3

她下了楼走过去,才发现在学校绿化带里窝了几只流浪猫,毛发脏脏的,有一只还瘸了腿。

苏繁星把卷子夹在腋下,跟沈陌周并排蹲在一起,抬起手想摸摸那只瘦得皮包骨的小猫,只是手刚伸出就被沈陌周抓住了。

他的手温度不高,即使在夏天也凉凉的,苏繁星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被冰冷的绸缎缠绕了。

只是一触即离,她神思恍惚了一瞬,眨眨眼后偏头看向他,投以疑惑的眼神。

沈陌周淡声提醒:“它认生,最好别摸它。”

苏繁星微微低头,看见他垂下去的手指上有一道疤,看形状像是被猫咬出来的。

她憋出一个很小声的“哦”,又没了下文。她想和他聊聊天,但往往一张嘴就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即又闭上,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操场上播放的音乐停了下来,大课间结束,要继续回教室上课了。苏繁星跟在沈陌周的后面一起回去,看见他短短的发茬耷在后脖颈,阳光点缀在他肩上,似乎连太阳也想把这个冰冷的人融化。

那几天苏繁星情绪低迷,她身体不好,每次来大姨妈都会腹痛,几乎是一下课就弓着腰趴在桌子上,用手臂遮住脸,短发散乱地洒在桌面上。

沈陌周偶尔会瞥她几眼,王可心给他们俩发练习册,看见苏繁星把自己缩成一团。

苏繁星前几天找她借过卫生巾,王可心多少猜到了一点。她把练习册放在沈陌周的桌子上,凑过去小声嘱咐了一句:“你同桌好像不舒服,你也多帮衬一下,别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

沈陌周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好”。

“对了,”王可心又折回来,“我妈让你今晚去我家吃饭,她要下厨了。”

说完她忍不住咧嘴打了个寒战:“记得备点解药,别被毒死在我家。”

苏繁星趴在桌上,但是没睡着。她低头只看得见自己垂在一边的发丝,和沈陌周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

以及,第一次听见他笑出声。

那次以后,因为苏繁星坐在里侧,进出很不方便,每次不等她说出口,沈陌周就会接过她的杯子帮她接热水。他会细心地把温度控制在恰好可以入嘴的程度,苏繁星小口啜饮着,感觉心也热了起来。

老师在黑板上“唰唰”写下几行遗传学概率公式,苏繁星把公式抄在笔记本上,恍惚间又写下一个名字。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以后,她微微睁大眼睛,赶忙用橡皮擦掉了。

疯了吧。

4

九月末的时候,学校打算筹办艺术节,每个班要出一个节目。班主任知道苏繁星从小就练芭蕾,就把她叫到办公室,想让她上台跳一次。

苏繁星在很多事上都非常胆小,唯独在舞台上不会,穿上芭蕾舞鞋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事情刚交代完,班主任就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叫了他的名字:“哎,沈陌周你来得正好,我记得你会弹钢琴吧?”

苏繁星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侧了侧身子给他让路。沈陌周走上前把刚收上来的测验卷放在老师桌上,懒声应道:“会。”

班主任两手一合:“这样吧,到时候你在后面弹曲子。”他又指了指苏繁星:“苏繁星你就在前面跳,行吗?”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看了一眼沈陌周,却没敢说话。沈陌周的视线一直在班主任身上,沉吟几秒后,没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苏繁星站在原地,轻轻捏住自己的衣角,声若蚊蚋:“好。”

兴许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与沈陌周在舞蹈室独处。这一幕着实有些熟悉了,总让她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落在她手边的那缕阳光,以及递到她眼前的冰棍。

那个时候她的脚真的很痛,可是看到沈陌周的时候,她莫名不想哭。

5

沈陌周把谱子架在钢琴上,因为只是排练,苏繁星没有穿全套的芭蕾舞服,只是换上了新买的芭蕾舞鞋,踮起脚,把手架起来,丝毫不敢把视线从自己的指尖移开。

因为苏繁星对自己的自制力没有信心,她怕自己会盯着沈陌周看,从而忘记动作。

她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好不容易沉浸进去了,音乐声却停了。

苏繁星的动作停下,终于能往后看一眼,问他:“怎么了?”

沈陌周的手指还搭在琴键上,他又看了一眼谱子,问:“你记过谱子吗?我打印出来的这份好像有错。”

她收了手,往他那边走。沈陌周往旁边让了让,苏繁星探头去看。因为近视,她得靠近一点才能看清谱子上的乐符。

细细扫过一遍以后,苏繁星伸了手,指着乐谱上的一行:“这里……”

她的声音刚出来,就又憋回了喉咙里,余光瞟到他被风撩起的短发,胳膊肘恰好靠在他的肩膀上,手背上还残留着少年脸颊的温度。

她伸手时恰好擦过他的脸,沈陌周耳边的头发扎着她的胳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感觉眼前所有的乐符都飘了起来,飘在灼热的空气里,泡在窗外白桦树枝叶里的蝉声中。

苏繁星错开眼,说话语速很快:“这里应该是高音谱号,标错了。”

她说完就抽身,往后退了几步,佯装偏头看墙上的挂钟,说:“午休好像要结束了,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

沈陌周不置可否,再回头的时候,苏繁星早就拎着包跑了。

因为学习任务紧张,只有一周的时间排练,班主任又抽了几节晚自习让他们俩去一教学楼的舞蹈室继续练。

苏繁星从小就跳舞,身上总会落下些伤病,总是特别容易崴脚。可能是从第一次崴过以后没注意护养,就落下了这个毛病。

晚自习排练的时候,苏繁星刚做完克罗塞交叉步,就又跌了下去,没好几天的脚踝再次受伤。

沈陌周从钢琴凳上站起来,在她面前蹲下,再说话时声音里莫名染上些笑意:“你好像总是受伤。”

苏繁星眨了眨眼,声音越发小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抿了抿唇,嘴角微弯,眼睛弯起来更漂亮了。

“又没人怪你。”他这么说着,背对着她蹲下,“这里是四楼,我背你下楼吧。”

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只是沈陌周的步子太轻了,灯根本不亮起来。苏繁星有些小心地环住他的脖子,不敢触碰他太多,却又觉得她与他的心脏隔得实在太近了。

心跳声穿过她的肋骨,穿过他瘦削的背,一定会被听见的吧。

她看见自己的头发与他的发尾交织,又撇开眼问:“你看得见吗?”

苏繁星一说话,声控灯就亮了,她把他的背影看了个清楚,眼也不眨。

沉默的几秒间,灯又熄了,月光穿廊而过,落进他眼底,落在她心尖上。

少年步伐稳健,声调拉得平直:“看得见。”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说你,还有点像三教学楼后面那只瘸腿的猫。”

苏繁星把脑袋往下压了压:“它的腿治不好了吗?”

沈陌周“嗯”了一声,又说:“但是你的脚还能治好,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像它一样一直瘸着,毕竟你的梦想是站在舞台上跳芭蕾。”

他很轻很轻地笑:“小天鹅的脚不能老是受伤。”

他们下到一楼,站在一教学楼前面。苏繁星抬头看见满天的星星,半轮月牙钩在夜色里。她捏着他肩膀的指尖紧了紧,扯开话题叹了口气:“好多星星。”

对面的二教学楼刚刚下课,学生们成群结队地挤在走廊的阳台上,两只手搭着栏杆往外看。

沈陌周往外看了一眼,笑了,声音也柔和了些:“是很漂亮的星星。”

苏繁星突然愣住,一低头,看见了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卷起漂亮的弧度,眼里是亮的。

两个人对视的时候,她的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然后视线慌忙转移,歪头看向对面的教学楼。

那时候她真的有点误会,误会他口中的星星不是天上的星星,因为她的名字里也有个“星”字。

可是她抬头看见对面教学楼里扒着栏杆朝他们挥手的王可心时,心突然又坠了下去。

苏繁星一低头,看着少年近在眼前的侧脸,看见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的教学楼上,突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意识到,不是只有她的名字里有这个音。

沈陌周,这一刻,你说的究竟是“星”还是“心”?

兴许她不该抱有侥幸心理,从一开始她就搞错了,沈陌周不会喜欢胆小的天鹅。他是雪,他需要的是能融化他的炽烈的太阳,而她苏繁星不是。

就像上体育课的时候,她特意去小卖部买了上次同款的冰棍送给他。而沈陌周完全没认出来,也没收。

就像她在午后热得睡不着的时候,一翻身就能看见他的脸。他趴在桌面浅寐,小臂遮住半张脸,阳光洒在他发丝上的时候真的很好看。而往往只有她一个人会偷偷睁开一只眼看他几秒,沈陌周好像从来没睁眼看过她。

6

艺术节当天天气不好,从早上开始就乌云沉沉,一副天雨欲来的样子。

苏繁星的芭蕾舞跳到一半,下起了小雨。活动是在操场上临时搭建的舞台上举行的,于是她那双新舞鞋湿了个彻底。明明是她前天才细细洗好,放在阳台晒暖了的。

雨越下越大,演出无法进行下去,苏繁星也浑身湿透了。她在后台的椅子上坐着,双手抱着胳膊,身子有些颤抖。

沈陌周把自己的外套搭在她的肩上,逆光站在她面前,问她:“跟老师请过假了,你要不要先回家洗个澡,换身暖和的衣服?”

她抬头看着沈陌周,不想拒绝。

那是她第一次坐上沈陌周的自行车后座。出校门的时候,雨过天晴,地面只有一点点湿润的痕迹,连水洼都没积起来。乌云坠雨后,天空一片澄澈。

那也是唯一一次,苏繁星有幸能坐上他的自行车。

半路上他停了一次车,停在一家卖冰粉的店前,问她要不要吃东西。

苏繁星跟着他进了店里,她肩上还披着沈陌周的外套,缩在座位一角,小口吃着冰粉。店里没几个人,老板娘双手撑着柜台打趣:“一起逃课出来吃冰粉呀?”

她抬头,嘴里的冰粉还没咽下去,表情显得有些呆滞。沈陌周看她一眼,又回头跟老板娘解释:“不是逃课,有事请假了。”

“哦哦。”老板娘爽朗地笑了几声,“你们俩以后常来啊!”

沈陌周看看她,苏繁星小鸡啄米般点头,一连应了几声“好”,惹得老板娘失笑。她自己也不好意思,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离店的时候沈陌周打包了一份,苏繁星不知道他是带给谁的,也是到了很后来的时候她才知道,王可心最喜欢吃冰粉,沈陌周只要看见了就会给她带。

后来换了位子,日复一日,时光如飞,好像只有她被回忆魇住。

沈陌周为人低调,在班上不怎么说话,却是大家口中经常谈论的对象。苏繁星也常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他的事——有人说他后天要过生日了,苏繁星写卷子的手一下子停住,笔尖的墨在纸页上留下一个小圆点。

已经是高三下学期的春天,距离高考不到两个月,苏繁星却熬了夜,书桌上的灯亮到半夜。她买了软陶,一边打呵欠一边捏小人,用美工刀刻画他眉眼的时候一个恍惚,把手指割得流了血。

她抬起头,又看见窗外的星星,已经没剩几颗了。

到了沈陌周生日的时候,她的小人也恰好完成了。苏繁星在手工上有点天赋,捏的小人惟妙惟肖的。

只是当她把东西送出去的时候,沈陌周却愣住了。他微微绷直唇线:“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苏繁星也愣住,尴尬得耳朵红起来,说话变得吞吞吐吐:“但是他们说……”

“他们听错了,今天是王可心的生日,不是我的。”

她沉默几秒,垂下眼,勉强挤出个笑:“那就算我提前送你的吧。”

下午上生物课的时候,她又看见自己笔记本上的遗传学公式,笔尖在公式末尾顿住。风从走廊的窗户灌进教室里,她低头想着:沈陌周,我与你之间的可能性没有公式,又该怎么计算?

7

距离高考越来越近,时间变得非常紧张,晚自习被延长到九点半,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科目的小测验。

晚自习结束以后,苏繁星会背着书包往三教学楼后面走,扒开层层叠叠的树丛,找到那个猫窝。

这已经成为习惯,她无法否认。她期望有一天能在这里等到沈陌周,然后拍拍裤腿站起来,对他说一句“真的好巧”。

可事实是,他们后来一次也没有偶遇过。每晚她来的时候,饭盆里都已经被人添好饭了。

当她不知道第多少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猫窝里是空的。她又四处找了找,没见到猫。

苏繁星一直走到教学楼前面的花坛那儿都没找到,等她再折回去的时候,看见猫窝前蹲了两个人。

王可心把猫放在怀里摸,然后点点小猫的脑袋,说:“让我好找,乱跑小心被抓走啊。”

学校里对野猫管得很严,因为是春天,很多野猫都在宿舍楼底下叫,保安见一只赶一只,估计只有这窝被藏起来的逃过了一劫。

沈陌周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提醒她:“很晚了,该回去了。”

少年背着单肩包在前面走,后面的少女甩着马尾辫,嘴里喋喋不休:“我说你啊,每次都是我来喂猫,你脑袋那么聪明,怎么就是记不住这种事?”

他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说:“那是你捡来的猫,你本来就有责任养。而且,我每天都在大课间来帮你喂午饭。”

苏繁星背对着他们站着,指甲抠住操场边上的围栏,视线落在远处的猫窝里,小猫正乖乖地舔着爪子上的毛。

她说不出话来,觉得喉咙干涩得吐不出一个音调。

苏繁星告诉自己,本来就该这样。

他们的交集大抵也就止步于此了。可能对于沈陌周来说,跟她都算不上熟,只不过是一个月的同桌关系,只不过是同情她,给她送了冰棍、披了外套、接了几次热水、讲了几道数学题。

只不过是可怜她像那只瘸腿的小猫。

8

高考结束以后,苏繁星再也没跟沈陌周说过话。大家四处飞散,各有人生。

她还在继续学芭蕾,在原来那个舞蹈班。她向来慢热,收拾东西也慢,人都走光了她才慢吞吞地拉上背包的拉链。

舞蹈老师从外面进来:“正好,你还没走,帮我看着隔壁的乐器,我去楼下拿锁门的钥匙。”

苏繁星应了下来,安静地坐在乐器房的凳子上,等了好久老师都没回来。刚跳完舞正是最累的时候,她的头点了几下,困得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中途老师过来了一次,因为她身子瘦,趴在桌子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老师没看见,以为她走了,直接把门窗都锁了。

天将将擦黑的时候,苏繁星醒了过来,却发现门窗全部上锁了。她拍了拍窗户叫人,半天没人应。

左边那个房间的灯还亮着,是小提琴班的。苏繁星又喊了几声以后,终于有人出来了。她的视线透过那扇透明的玻璃,看见了一张熟悉到让人窒息的脸。

沈陌周也看见了她,他扒了几下窗户,没打开。

“你等一下,我下去找老师。”

几分钟以后,乐器房的门被打开,她抬头看见了站在走廊里光亮处的少年,突然感觉眼眶酸涩。

怎么又是你啊?

她该怎么办呢?

苏繁星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要让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但是她转念一想,世间的圆满本就不多,不可能平等地分给每一个人,而她恰好是没分到的那个可怜小孩罢了。

开门的老师嘱咐了一句:“以后别多逗留啊,要不是被别人发现,你就得在这儿过夜了。”

她没吱声,老师转头走了。她还待在原地没动,沈陌周站在门外,垂眼睨了她几秒,开了口:“你不走吗?脚又扭伤了?”

苏繁星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掐进了掌心,肋骨护住的心要憋碎了。

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自己勇敢一点,光明正大一点,不再偷偷喜欢一个人,那么自己会不会有机会?

乐器房的灯没开,苏繁星低着头,盯着地板砖的缝。她发觉自己不受控制地出了声,声音如沙砾磨过一般粗糙:“沈陌周,其实我……”

话说到一半,被他止住,沈陌周的声音冷淡又克制:“苏繁星,不能说的话就不要说出口了。”

她眼眶一热,看到门外的少年往后退了一步,只留下一句:“早点回家。”

那一秒,她在黑暗里,他在光里,就隔了一个越不过的天池。

9

暗恋,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苏繁星在整理自己高中用过的书时,看见了自己以前的生物笔记本。她下意识地拿起来翻了一遍,在那行概率公式下面看见了一行字。

上面是被她用橡皮擦掉的沈陌周的名字,留了浅浅的一道印记,下面是一行铅笔写的小字——你很好,别等我了。

她捏着那页纸的手指微微用力,视线直直地落在那行小字上,眼睛发干。

苏繁星都快忘了,她曾经把这个笔记本借给过沈陌周。兴许他早就知道了,所以那天才会退后一步,让她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返校拿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最高气温三十八摄氏度,热浪席卷了世界,蝉躲在树荫里嘶鸣。

苏繁星拿完自己的通知书以后,在校门口看见了沈陌周,王可心正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脑袋晃来晃去,同他说着话。

她看见了他们一模一样的通知书,听见王可心问他:“你怎么跟我考一个大学啊?是不是暗恋我?我就知道,我的魅力……”

“是是是。”前面的少年勾着唇,声音中夹着微微叹息,“你都问了八百遍了。”

王可心笑了几声:“再确认一遍嘛。”

自行车的轮子转起来,王可心振臂高呼:“吃冰粉去喽!”

而校门口,苏繁星躲在太阳伞下,目睹了别人的人生。她无比羡慕、无比期盼的,不属于她的人生。

回到家以后,她在那本相册的最后一页看见了自己夹进去的那根冰棍木棒,以及上面的字——“青春女二号”。

苏繁星觉得,自己甚至算不上沈陌周故事里的女二号,她只是很短暂地在他的青春里留了个身影。兴许几年以后,沈陌周连她的名字都会忘记。

沈陌周为她做的所有事都是出于礼貌,也都能划定在对待普通同学的善意里。就像他第一次见她就会为她买冰棍敷脚,会日日去喂那几只流浪猫,会背她下楼,会载她回家。

可是除此之外呢?没有了。

他的温柔刻在骨子里,冷淡也是。于是在发现她的心意后,他往后退了一步。

苏繁星垂下眼,把那根冰棍木棒抽出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10

那年的高考作文,苏繁星拿了全省最高分。她大多是按照写作模板套的,大部分都记不清了,只是临近结尾的时候,她偏头看见了教室窗外的烈日与蝉,看见了自己指尖那道小小的刀疤,就一落笔,写了结尾——

“可是少年啊,月有不满,石有罅隙,一日之中白昼与黑夜交替,你不能盼望你的人生是一片坦途,不能期待你的世界全是极昼。

“你要学会在黑暗里踽踽独行,因为遗憾与挫折才是青春常态。”

于是,青春由此落幕,她做了一段别人故事里的女二号。

但是没关系,她人生的路还没走完,她是自己的女一号。 JDj2f+UCRniAav3wiGcxJXNwWirGNPBInQvLBY/l9BfGq+wTpOtsjOlAo1hHJH5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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