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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词旧梦

班婕妤VS谢道韫
——掌中扇与风中絮
文/沈鱼藻

我的童年时代,流行过一类儿童出版物,古今名人趣事逸闻,编者撷取那些留名青史的名人闪光的人生片段,从中提取出某种能量或思想,用以教化青少年。我人生之初认识到大部分名人,都是从这类书上。

而这类书通常有个惯例——把女性单独摘出,编辑在一起。

现在想来,这种编辑方法,既是为了推广“男女平等”的思想,也从另一个侧面暴露了平等还未实现的现实。

如果平等已经完全实现,如水和空气一般自然,又何必单独列出嘉奖呢?

小时候看这类书,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两个女性,一个是班婕妤,一个是谢才女。

班婕妤名不详,只知道是汉成帝刘骜的妃子。她的故事被用来说明封建帝王的无情和女子的悲惨命运——一个受宠过又失宠的妃子,在哀怨中凄凉地度过余生,留下一首流传千古的怨女诗《团扇歌》,使团扇从此成为怨女弃妇的象征。

谢才女名谢道韫,是东晋门阀世家谢氏的女儿。在她的故事里,她是一个艳压同辈兄弟的机敏才女。下雪天,叔叔谢安诗兴大发,出上句“白雪纷纷何所似”让子侄们作答,有侄儿答“撒盐空中差可拟”,而谢道韫却答“未若柳絮因风起”,令谢安惊艳不已。从此以后,世人便用“咏絮才”来形容女子才气。

班婕妤和谢道韫,都是才情卓著、成为文化符号、融入民族文化DNA的风流人物,但她们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

班婕妤是温婉的、内向的,自持而哀怨的。

入得宫廷,成为婕妤,在最受宠之时,她也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一介女流、一个后妃、一个贤妻。

而当时社会要求的“女流”“后妃”“贤妻”是什么样子的呢?

要谦卑、恭顺,要懂得尊卑,要万事以丈夫为先。

所以她拒绝与汉成帝同辇出游,将妇德、妇容牢记于心,努力扮演一个三从四德的好女人、贤内助。

但她的贤惠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处,汉成帝最终还是被比她年轻貌美、张扬恣肆的“祸水妖妃”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勾引”了。飞燕、合德得势后,为保自身,班婕妤不得不求助于太后以寻得庇佑,在太后身边扮演一个“贤儿媳”,伴着青灯,了此余生。

而谢道韫呢?

谢道韫是明亮的、张扬的,恃才以傲物的。

少女时代,她便不管什么男女尊卑,不掩饰才华地用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艳压兄弟。

结婚后,她更是不满丈夫的平庸,不管“妇德”地向叔叔抱怨,天地间竟有丈夫这样的蠢材。

后来,世道大乱,起义蜂起,作为太守的丈夫沉迷神道不思练兵,她更是干脆自己招募家丁训练,带领家中女眷与乱军搏斗。

一个这样的谢道韫,与班婕妤全然不同的谢道韫。

可是她也没有更好的结局。

在战乱中,她的丈夫和儿女悉数被杀,只留下一个外孙。叛军敬慕她的胆识,没有取她的性命,而是放她回了老家,她在老家清冷地度过余生。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西汉,班婕妤《团扇歌》

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东晋,谢道韫,咏雪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薛宝钗,《临江仙·柳絮》

就是这样。

努力扮演一个社会要求的“淑女”的班婕妤,还是被抛弃了。

明确地表达了自己不满的谢道韫,最终也无力改变什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未若柳絮因风起”。

因为她们生在了一个女人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时代,是别人掌中的团扇,和风中飞舞的柳絮。

一把团扇,人需要它,它才能见天日地摇动;人不需要它,它就被放进箱子里。

一团柳絮,有风捧它,它才能飞起;没风捧它,它就只好落地。

再有才华的女子,社会也只要求她藏在深闺里,做一个乖女儿、贤妻、好母亲。

谢道韫脱口说出这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时或许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作了一句很美的诗。

但我想,在漫长的人生里,她肯定有过很多次的不甘心。

仅仅因为是女子。

因为是女子,所以即使有满腹韬略,她也入不了庙堂,只能坐在家里,冷眼看那个才华远不如自己的庸才丈夫尸位素餐地做一郡长官。

因为是女子,所以纵然有雄辩之才,她也不能和男人们面对面地交谈,而只能坐在青纱之后,遮住面容才能与人辩论。

汉朝还有另一位姓班的才女班昭,是班婕妤的侄女,哥哥班固死后,她替哥哥续编《汉书》——女子编史书,在封建王朝可以说是一项惊人之举。

但在《汉书》之外,她还写了什么呢?

《女诫》。

在这本书里,她说,男尊女卑天经地义,女人要清楚自己的身份,顺从父兄、侍奉丈夫、操持家务才是女子的“正业”。

在那个封建社会,她做出了种种社会认为男人才有资格做的壮举,却又写了一本宣扬男尊女卑的书,给后世千千万万的女性套上枷锁。

魔幻而荒诞。

我无从猜测她的动机,只能感受到,那个时代的女子,思想和行为,总有一个是戴着镣铐的。

《红楼梦》的薛宝钗,在二十世纪一度作为反面形象被抨击。有人认为她是阻碍了宝黛木石前盟的反派,是“封建势力”的具体化身,一个被封建思想驯化了的、转而做帮凶的“反派”。

当立场先行后,论据就随之而出,宝钗的一切行为都被透过放大镜审视,来找出她的“不恰当”。

书里,有一个情节是姐妹们作咏絮诗,宝钗作了一首《临江仙》——

“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何曾随波逐流,何必萎落尘土?我本是不依附于谁的无根之花,请吹起一场强烈的风,送我直上青云吧。

不喜欢宝钗的人将这两句奉为至宝,认为抓到了宝钗的“黑点”——好啊,平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还不是在诗里露了马脚,要借东风直上青云呢!

但作为一个黛玉党,这两句诗恰恰是我欣赏宝钗的开始。

假如她只是一个被驯化的淑女,一个社会道德的符号,一种不合理制度的化身,那她凭什么位列金陵十二钗,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个不朽的形象呢?

这一点“送我上青云”的心思,如同黑云压城时泄露的一线天光,让我看见了宝钗心里蓬勃的生命力和未被吹熄的火光。

但愿我们能不做团扇,也不做柳絮;但愿我们能靠自己获得自由,冲上云霄,不需要借助谁的手,也不需要借助哪一场风。 H2tyDn31Jf1nHs9IqWMCJS4mZcSZ2culIOjPu4BLGeGXUR2ioYSy5TGGAbOlTl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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