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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放下还未完工的小说,前往樱木町,向附近的女佣和商贩打听春泥家的情况,结果证实本田所言非虚。至于春泥后续的去向,仍然一无所获。那一带大多是中产阶层住宅,邻里之间鲜少像长屋住户那样闲谈,只知道春泥一家悄无声息地搬离了此处。他家门口从不挂名牌,没人知道他是个知名作家。我连他们雇用了哪个搬家公司都没能打听到,最终无功而返。

无奈之下,我只好趁赶稿的空隙,每天打电话向本田询问情况,可他那边也毫无进展,就这样五六天过去了。就在我感到一筹莫展时,春泥却在有条不紊地推行着自己蓄谋已久的复仇计划。

某日,小山田静子打来电话,说又发生了一件令她倍感担忧的事情,希望我能去她家一趟,并告知她丈夫不在家,信不过的用人全被派去较远的地方办事,她会在家中等我。她没有用自家电话,而是特意用公共电话打来的。她的语气十分犹豫,还没等说完这几句话便到了三分钟时限,通话还中断过一次。

她趁丈夫不在家,故意将用人打发出门,偷偷邀我前往她家。如此充满暗示性的邀约,令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心情。我二话不说答应了她(当然,我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随即拜访了她位于浅草山之宿的宅院。小山田家位于两个商铺中间靠里的位置,看起来有些老旧,有点类似于古时候的宿舍。从正面很难看到,房屋后似乎有一条河流经过。但当中有两处建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宅院外围新砌的水泥围墙(墙头插满了防盗玻璃碎片)和伫立于正房后侧的双层洋房。二者与传统的日式建筑极不搭调,给人一种金钱至上的庸俗感。

我递出名片后,一个乡下女佣将我带到了洋房的接待室,静子正面色凝重地在那里等着我。再三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后,静子突然压低声音说:“请您先看看这个。”她递来一个信封,像是害怕什么似的朝身后看了看,接着凑到我身旁。毫无疑问,那正是大江春泥的来信,但内容与先前略有不同,我决定将全文贴在下方:

静子,你痛苦的神情历历在目。我知道你正瞒着你丈夫想方设法地搜寻我的下落。但那只是徒劳,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即便你有勇气将我威胁你的事情告知你丈夫,导致最终惊动警方,你们也无法找到我。看过我的作品应该清楚,我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好了,我的试探告一段落,复仇计划也该进入第二阶段了。在此之前,我想向你透露一点信息。我是通过何种方式掌握你夜间的详细举动的呢?想必你已经猜到了答案。其实自发现你以来,我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你身边。你绝对发现不了我,但无论你外出还是居家,都无法逃离我的视线。我已经彻底化身为你的影子。即便是现在,你战战兢兢地读着这封信的时候,我也依旧躲在某个角落,眯细眼睛凝视着你。

如你所知,我每晚都在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们夫妻间的那点事情也全被我看在眼里。毫无疑问,我嫉妒到几近发狂,这是我当初制订复仇计划时未能考虑到的因素。但这点小事并不会妨碍我执行计划,反而更能激发我强烈的复仇心,并让我清楚地意识到,小幅调整计划更有利于达成复仇目的。其实也没太大变化,我本打算让你尝尽痛苦与恐惧的折磨后,再慢慢将你杀死。但看到你们夫妻卧房里的那点秘密后,我决定改变主意,先当着你的面将你心爱的丈夫杀死,让你尝尽悲痛欲绝的滋味后,再将你杀死,这样才足够解恨。就这么定了。但你也无须惊慌,我做事从不着急,在折磨够你之前,我是不会轻易进入下一个阶段的,毕竟那样太便宜你了。

致静子女士

复仇者
三月十六日深夜

看完这封恶毒残忍的信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与此同时,我对大江春泥这个禽兽的憎恨也翻了几倍。但如果我就这样被吓跑,还有谁能安慰惊恐不安的静子呢?我只好故作镇定,反复安慰说那种威胁不过只是小说家无聊的幻想而已。

“先生,请您稍微小声一点儿。”

静子无心倾听我的劝慰,注意力完全被外侧的动静吸引。她不时凝视着某个位置,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接着像是害怕被偷听一般,极力压低声音与我谈话。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几乎与脸一样苍白。

“先生,我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那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静子精神错乱似的嘀咕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发生什么了吗?”我也不自觉地跟着压低了声音。

“我觉得平田就在这屋子里。”

“在哪里?”我一时间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一头雾水地问道。

这时,静子坚定地站起身,面色苍白地向我招了招手。我怀着雀跃的心情跟着她向前走去。可没走几步,她注意到了我的手表,连忙叫我取下,放回到接待室的桌子上。接着,我们蹑手蹑脚地穿过一小段走廊,走到静子的日式起居室前。推开纸拉门时,静子脸上布满惊恐之色,仿佛在惧怕门后的某样东西。

“不可能吧,那个男人怎么可能大白天躲在你家,是你想多了吧?”

我话还没说完,她突然紧张地示意我停止说话,拉起我的手,带我走到房间的一角。接着,她看向天花板的位置,示意我仔细听声音。

我们注视着彼此,在原地聚精会神地听了约莫十分钟。因为房间位于宅院里侧,白天也听不到一丝杂音,房间内安静得仿佛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您没听到钟表的嘀嗒声吗?”过了一会儿,静子以极低的声音问道。

“没有,钟表在哪里?”

见我这般反应,静子又竖耳确认了一会儿,最后安心似的说:“这会儿听不到了。”接着,她再次将我带回接待室,以急促的语气讲述起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当时她正在起居室做针线活,女佣突然拿来上述那封春泥的信件。经历前面那些事情,她一眼便认出那是春泥寄来的。拿到手的那一刻,她无比纠结。可若是不打开,内心会更加不安。思虑一番后,她战战兢兢地拆开信封。当得知丈夫可能有性命之忧,她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走到房间的角落。她刚站到衣柜前,却听到头顶隐约传来类似蛴螬虫鸣叫的细弱声响。

“我起初以为是自己耳鸣,但我静下心来仔细听了听,发现那并非耳鸣,而是一种类似金属碰撞的声音。”

静子认为天花板上有人,那声音正是那人身上的怀表发出的声响。可能因为她当时离天花板很近,加上房间特别安静,神经紧绷的她才得以听到天花板上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她也想过,或许是其他位置的钟表声经空间反射后,变得像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但她仔细把房间搜了个遍,压根没找到钟表。

她冷不丁地想起春泥在信中说的“即便是现在,你战战兢兢地读着这封信的时候,我也依旧躲在某个角落,眯细眼睛凝视着你”。而她碰巧又发现天花板有一块木板微微翘起,露出一条缝隙,她总觉得春泥正躲在那道缝隙后的黑暗里,眯细眼睛凝视着她。

“平田先生,肯定是你吧?”此时的静子情绪异常激动。她如同奋不顾身的士兵般,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朝着天花板上的人大喊。

“您对我怎样无所谓,只要能让您消气,我可以任您处置,就算被您杀了,我也毫无怨言。但求您放过我丈夫,我本就骗了他,我不希望他再为我而死,那样我会接受不了。求您了,求您了!”她的声音很小,却饱含情感。但天花板上没有任何回应。突如其来的亢奋退去后,她怅然若失地呆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天花板上一片寂静,除了微弱的钟表嘀嗒声,再无其他声响。阴兽隐匿在黑暗中,屏息凝神,闭口不语。异常的寂静突然令她倍感恐惧,她猛地起身,逃也似的冲出起居室,失神落魄地走出家门。后来,她冷不丁地想起了我,于是来到附近的公共电话亭,拨通了我的电话。

听她讲述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想起了大江春泥的恐怖小说《天花板上的游戏》。若静子听到的钟表嘀嗒声并非错觉,而是因为春泥确实潜藏在屋内,那表示他正在施行小说的情节,这确实很符合春泥的作风。正因为我读过《天花板上的游戏》,才更无法对静子的这段离奇的遭遇一笑置之。不仅如此,连我也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我仿佛看到臃肿的大江春泥戴着红色尖帽,穿着小丑服,在黑暗的天花板上咧嘴阴笑。 TeRy35mAJvyzWKb04LUDJzvxkBhyziBMUTTyUAkcBwEYG3rb+0K07FwvBFiwK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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