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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仕凤翔

京城的名人下基层初做官,却跟主要领导闹起了别扭。

凤翔府的知州陈公弼,字希亮,眉州青神县人氏,曾经与苏序老爷子有过交往,自视为苏洵的父执。他原是军人,立过边功。按常理,应该照顾初仕凤翔的苏轼才是,可他对苏轼严格得不近情理。他个子小,眼睛有点斜视,训斥部属嗓门大,动不动就暴跳如雷,部下都怕他。苏轼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做了几件事,受到小民称颂;衙门里他人缘好,同事们亲切地称他“苏贤良”。然而陈希亮发布命令:谁也不许叫苏轼为苏贤良。二十七岁的苏轼为此很不高兴:皇帝都对他客气呢,这怪老头却压制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生怕他的才干盖过知州的政绩。有小吏偷偷叫他苏贤良,那陈希亮眼力不济,耳朵倒灵,抓过小吏用鞭子猛抽。苏轼宅心仁厚,听小吏声声惨叫,忍无可忍了,要夺知州的鞭子,被人拉开。

陈知州对苏轼说:“你敢对上司不敬,我就抽你!”

苏轼郁闷了好久,想念弟弟子由了,写诗说:“忆弟泪如云不散,望乡心与雁南飞。”

中秋节他不去知府厅参加例行宴席,被罚铜八斤。古代的钱分金、银、铜,八斤铜不是小数目。苏轼知道这处罚的规矩,可他就是不去。罚金由王弗带人送到府衙。她回家,软语劝苏轼。据她观察,老知州也是一位好人,凤翔十个县,治理得井井有条。王弗猜测,老知州也许是故意对他严厉呢!

苏轼听不进去。在凤翔,他始终和陈希亮拧着。

王弗这样的好妻子,深知应用什么方式劝丈夫,她以温柔的慧眼看人看事,尽量弥补丈夫的性格缺陷。事后证明,她对老知州的猜测是正确的。陈希亮为官几十年,对训练年轻人才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他的确性子倔,两年中从未向苏轼做过任何解释。后来,他因收受其他地方送来的好酒而下狱,一世清名毁于几个酒坛子,气死在狱中。而苏轼已经有了不少官场体验,慢慢回忆老知州,明白了王弗的那些话语,怅然写道:“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颜色……”

苏轼对王弗的怀念也如此:王弗走了整整十年,他才细细咀嚼妻子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写下《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这样感人肺腑的作品。

人生多少事,事后方知原委,却要么事过境迁,要么物在人亡。“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苏轼在凤翔待了三年,作为副手,他并无显赫政绩,公务也说不上繁忙,有的是时间到各地走动,既是体察民情,又可以叫游山玩水。古人对天地山水,对历史人文,有极大的虔诚和浓厚的兴趣,完全不同于现代意义上浮光掠影似的旅游。

凤翔境内有终南山脉,山中多庙宇,寻僧访道是苏轼的一大乐趣。有一座开元寺,寺中多佛教题材的古画,苏轼往往匹马而入,一看就是一整天,日落时分方策马而回。他一个人在山林中穿行,身影在草木之间时隐时现。他沉浸于古画,王维的画、吴道子的画,让他不禁浮想万端,由古画及于人事,由人事及于自然。圆圆的落日照着他的长脸,也照着他云去风来般的沉思。这种形象,单论外形已令人感动,更何况我们还试着进入他的内心。

凤翔天灾严重,要么洪水滔滔,要么久旱不雨。苏轼到凤翔的第二年,两个月不见一滴雨,地里的庄稼眼看枯死。心焦的不只是农夫,天灾关系到所有人。苏轼率众祈雨,每日望着大晴天烧香叩拜。到三月,终于有了点雨水,人们小心翼翼地企盼着,不敢期望过高。好像习惯了无雨的天气,不再相信老天爷了。

暮春的雨,断断续续地下着。有一天夜里,忽然变大了,并且接连下了三天。凤翔人这才欢呼雀跃,额手称庆。

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忭于野,忧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

这亭即喜雨亭。“亭以雨名,志喜也”,苏轼挥笔写下了著名的《喜雨亭记》。

从一开始,所谓仕途第一站,苏轼的眼睛就盯住民间,这使他不可能沉浸于亦官亦文的优哉游哉的生活。凤翔穷人多,衣不蔽体的流浪汉随处可见,他们为何穷呢?苏轼寻思着,看见地方的华屋美宅,不禁大发感慨:

当时夺民田,失业安敢哭?

谁家美园圃,籍没不容赎。

此亭破千家,郁郁城之麓。

凤翔城外有个李姓地主,其庄园的富丽堂皇,整个关中都少见。庄园的豪华是土地兼并的结果。北宋的地方豪强,搞土地兼并十分厉害。一遇灾年,有点土地的人也没法过活,只好打卖地的主意。而灾年频仍,实力雄厚的地主就大肆吞并。美轮美奂的庄园、巧夺天工的亭榭,到苏轼眼里却变了味,它是以千家的破败作为代价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苏轼与杜甫,乃是一脉相承。

苏轼的这种“民间精神”非常宝贵,而且自始至终如此。我今天提笔写苏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这种精神的敬意。才华是其次的东西。如果苏轼一到凤翔就同李姓地主打得火热,写帮闲文章,赞美地主的庄园闲适而优雅,讨来几锭银子、一顿酒饭,那么他的文字再好,也不过如同挖空心思赞美皇帝的司马相如之流。

苏轼到凤翔,盯上了李家花园,横竖看它不顺眼,于是发为文字。一首诗奈何不了大地主,却显示了一种立场,一种对中国知识分子来说不可或缺的立场。我想它在今天的意义,不言自明。作家当有大视野,大感觉,大疼痛。

苏轼到凤翔,除了同李家庄园过不去,还同知州大人闹别扭。前者富豪,后者权贵,二者苏轼都不买账。当时他二十七八岁。后来一直就这样,看人看事只凭良好的直觉,不计利害。这直觉从何而来?除了后天习得,我想也是天性使然。想想他的祖父苏序、父亲苏洵。先天固有的东西已是分量太足,而后天习得的种种又使它得到巩固。苏轼之为苏轼,盖在于此。 OO8s2MCCYg2KhEHFdhyrg8H3wTpTTMCYaRPZ2DOXEHdRf+HHNyurPpo+AenMnM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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