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唱到第七天时,三里屯迎来了一场雨。秋雨绵绵,这天一下冷了许多。一些看戏的虽起个大早,但见这天没有放晴的意思,也就都窝在了家里。
可心一旦被勾了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就熬愁了人。偌大的戏场就他康存杰一人,此刻被这秋雨衬托的更冷清了。
他跳上台去,盯着这空荡荡的舞台发了会呆,忽然他脸上浮出一丝微笑,走到那“雅入”门口,拈花指一翘,嘴里念叨着锣鼓声的调子,走起了戏步。
......
“和儿,最近咱柜上的生意如何?”师家和过来给父亲请安,师老爷提着嗓子问道。
“还可以!”师家和答道。
“哦,那康家那边呢?”师老爷又问。
师家和眼睛转了一下,支支吾吾说道:“应该和咱这边差不多吧!”
听到儿子说话的语气这么不肯定,师老爷有点生气。他黑着脸,问道:“那冯生不还在了么?”
“自打上次那事以后,这小子就被康存杰调去看粮仓了!”师家和小声回道。
“那你再试探试探别人!”
“爹,我找人试过了。其他的都是康家的老伙计了,没一个愿意干这出卖主子的事。”
师老爷皱了皱眉,他应该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也罢,这事再从长记计议吧!”说完,师老爷又开始挑逗起他的八哥来。
“来,说一句师家兴旺!”
八哥没有回应,师老爷眉头一皱,骂道:“王八犊子,不说今天就在笼子里待的吧!”
或许这八哥听懂了,居然开始说话了,“师旺...师旺...”
师老爷一下笑了,然后又着教它说:“师家兴旺!”
“师旺”八哥还是在这样叫。
“王八犊子,倒叫起我的名字了。”师老爷笑着,看了一眼儿子说道。
师家和也在笑着,忽然脑海里想起一件事,他说道:“爹,有件事不知您感不感兴趣?”
师老爷“噢”了一声,同时脸色严肃起来。
“孩儿见康存杰对那贺家班的旦角有点意思!”
“和儿,继续说!”显然师老爷对这事很感兴趣。
接着师家和就把这几日来康存杰和那旦角如何在戏场里眉目传情、街上的人们背后怎么议论讲了一遍。
在儿子述说的过程中,师老爷脑海里已浮现出一个想法,等儿子讲完,他脸上已挂起了阴险的笑容。
师家和见状,心中觉得父亲应该想到了什么,就问:“爹,您是不是有主意了?”
师老爷摆了摆手,把儿子叫到面前,给他轻声说了自己的想法。
“爹,这姜还是老的辣呀!”师家和翘着眉,夸着父亲。
“去,把白管家叫来!”师家和点了点头,然后出去了。
师老爷走到屋门口,他盯着大门,眼里透着凶光恶狠狠说道:“我让你另一半天也塌下来。”
这会功夫康存杰已到了车马店门口,他自己一人在戏台上舞弄了一会就觉得没意思了,况且在这熟悉的地方他只要一闭眼睛,就能想起红姐那温婉的身姿,美丽的笑容。无论如何他今天是要见红姐一面的。
“红姐,你看那人!”说话的人是红姐的贴身丫头,名叫兰儿。这会她正陪着红姐在下棋。
红姐放下手中的棋子,朝窗户外面看去,只一眼脸上就泛起了红霞。没错,是他!这些天来,她一闲暇,准会不由得想起这个人。他的身姿那样挺拔,面廓是那样的英俊,二十年来,她头次对一个男人这样的心动,他眉宇间透着的英气已融化了她冰冷的心。
“这地真是傻人多,前面一个穿汗衫的,现在又来了一个淋雨的。”兰儿嘟囔了一句。
“兰儿,瞎说什么呢!”红姐说着,给了她一个白眼。
“本来就是嘛!”
“去,你把他叫进来,避避雨。”
“我才不去呢!”兰儿有点赌气,想她是为刚才受的白眼叫屈呢!
“好了,好了,我的好兰儿,是姐姐错了还不行么?”红姐笑着说道。
小丫头就是好哄,一句话就逗笑了她。“这还差不多”丢下一句话,撑起门口立的伞跑了出去。
康存杰见这妮子出来了,心里的小鹿开始乱撞起来。他有些紧张,咽了几口唾沫。
“哎,你这傻子,我们家小姐叫你进去避雨呢!”兰儿说完,嘟起她那可爱的小嘴巴。
康存杰望着屋子笑了笑,然后从马背上下来。把马牵进马棚,然后随着兰儿一起到了屋子。
一进门,铺面迎来一阵香气,康存杰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红姐捂着嘴笑了笑,然后把手里的手帕递给了他。康存杰有点害羞,没敢接。
“你还真是个傻子,我家小姐给你的,你咋还嫌弃不成?”兰儿说道。
康存杰赶紧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忙接过了手帕。兰儿这小丫头从二人的眼神里好像看出了什么,嘻嘻的笑了。
“你这个臭丫头!”红姐挠了下她。
康存杰接过来又舍不得用,只是象征性的意思了下,然后揣在袖口里了。
“兰儿,快把我那件披风拿过来给这位公子换上。”
“姐姐!”兰儿有些埋怨她多管闲事。但还是嘟着嘴去取了。
“不必了姑娘!我这衣服并没有湿透。”康存杰说道。
“还说没有呢!这地上的水都快淌成河了。”兰儿说笑道。
康存杰往地上看了看,可不是嘛,裤管在一个劲往下滴着水。
兰儿把衣服递了过来,康存杰傻笑了一下,然后把外衫换了。
等康存杰换好衣服,两人这才想起来还不知对方名字呢。又互相对视一笑,红姐先问道:“看你来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公子名字呢?”
康存杰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说道:“是在下失礼了,鄙人康存杰!”
“还不知姑娘芳名?”康存杰拱手问道。
红姐浅浅一笑,然后说道:“公子就叫我红姑娘吧!”
康存杰轻轻点了点头。
“刚才见公子在门口一直徘徊,可是再找寻什么人?”红姐心知肚明故意问道。
这话也问到了康存杰的心坎上,但他又不敢明说,支支吾吾起来,最后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说了些什么。
红姐笑了笑他,也不挑明。岔开这个话题改说其他的了。
等快要午时了,康存杰才依依不舍离开。红姐要他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康存杰怎么好意思,只好找了个借口走了。
经过这一上午相处,两人的关系无形中更近了一步。现在两人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差把隔着的窗户纸捅破了。
等康存杰到了家时,一家人已在饭桌子上都等着他了。
“上哪去了?”老夫人阴着脸问道。
“娘,儿去店里了!”康存杰说道,但心虚,眼睛刻意躲着二丫头。
饭后,老夫人故意留下了儿子。
“娘,您找我有事?”康存杰小心问道。
老夫人先瞪了他一眼。然后问道:“你真在店里待了一上午?”
“嗯!”康存杰答的有些心虚。
老夫人忽地把拐杖在地上狠劲敲了一下,“你…你还学会撒谎了!”
“娘,我真的在店里。不信,你去问问柱子”康存杰还再狡辩。
“好了!”老夫人发怒了。
“你去街上听听,听听人们背后怎么说你的!今我让刘管家跟了你一上午,压根你就没去那。你说说你,什么时候成这样了,这家你不想要了么?那狐狸精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听母亲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康存杰也没啥再好隐瞒的了。破罐子破摔,反而理直气壮说道:“儿就是喜欢上了,您看的办吧!”说完,端起桌上的酒壶咕咚咕咚往嘴里倒了几口,看来他是准备要与母亲摊牌了。
老夫人看了看他那个赖皮样子,也把狠话撂下:“除非我明天蹬腿死了,否则你休想。”
“娘!”康存杰红着脖子喊了声。
老夫人也没再理他,他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扔,怒气冲冲出了屋子。
傍晚时分,在城西酒楼门口,白三迎来了一辆黑色斗篷马车,待车上人下来后,二人互相简单问候了一下,然后便急匆匆的进屋去了。
二人上了楼,右拐进了一间包厢。包厢里坐着一人,酒菜已经备好,在桌子中间还支起了一个铜黄色土火锅,下面用猩红的木炭烤着,滋滋冒出白气。
“老爷,贺班主到了!”白三说道。
那人赶紧起身出来迎接,满脸是笑说道:“老夫未曾出门远迎,还望贺班主多多见谅!”
“师老爷言重了!”贺班主赶忙回道。
“请!”师老爷说道,等两人坐好,白三便退出了屋子。
“不知师老爷今日宴请小人,可有什么吩咐?”贺班主问道。
“哎,咱们都是生意人,就不用这样客气了。你我兄弟相称如何?”师老爷见贺班主没有反对,接着又说:“那我这当哥哥的先表地主之谊,敬兄弟一杯!”
说完,师老爷就举起了杯子。贺班主见师老爷这样热情,自己也不敢怠慢,赶紧也举起了酒杯。
“干了!”师老爷说完,头一仰酒就下了肚子。贺班主见状也赶紧喝了。
“吃菜!”
“吃菜!”
师老爷笑着就给贺班主碗里夹了一块肉过来。贺班主赔了一个笑脸。
师老爷见贺班主还是有点拘谨,也就不再客套了,这毕竟是两个人初次见面,再说那些感情的话,可真就有点虚伪了。
便直奔了主题,说道:“白三应该和兄弟说过了吧?我有个兄弟看上你家的姑娘了!”
贺班主这才放松了身子,笑着说道:“不知师兄指的是谁,我那可是有两个丫头。”
“就是唱花旦的那个!”师老爷自然叫不上名字,上午儿子给他也没讲。
贺班主听后一笑,他这戏班子目前也只有红姐一人是女儿身登台,想必肯定是她了。就说:“那自是红姑娘了!”
“可是……”贺班主犹豫了下没往下再说。
师老爷看了他一眼,心里已明白了几分。
“兄弟可是担心什么,不妨直说!”师老爷故意提了一句。
贺班主皱着眉头,神情凝重。他想了想,然后说道:“不知红姑娘她愿意不愿意?”
师老爷听后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他朝门口喊了一句:“康兄,再别躲着啦!”
话音刚落,门吱扭一声开了。进来了一个俊俏后生,脸上挂着笑容。
只是那笑容感觉有些异样,淫笑,奸笑,反正给人不舒服,贺班主也形容不来。
后生往过来走着边拱手说道:“见过贺班主!”
贺班主赶紧起身回应,“这是?”他看着师老爷问道。
“贺兄,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我那位兄弟!”贺老爷说完,和这小伙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爷俩真是再演一出好戏,这后生不就是师家和么!
“哦!”贺班主应了一声,眼神在师家和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师老爷腆着笑脸,等着贺班主接下来的话。
“真是俊俏模样,好后生呀!啊!”说完他哈哈笑了,显然他对这师家和还是满意的。
三个人又重新坐好,突然多来了一个人,气氛有点尴尬。
贺班主往前移了移凳子,理理嗓子,就先问道:“不知康兄尊姓大名?”
师家和笑了笑,作揖说道:“小弟名叫康存杰,贺班主叫我存杰就可以了。”
“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啊!”
贺班主这就话说的让师家和脸上荡起了一点不悦。
师老爷犀利的眼睛已发现了儿子脸上细微的表情,便咳嗽了下,然后对着贺班主笑着说道:“我这兄弟不知贺老弟可否满意?”
“满意!满意!”贺班主说话时,师老爷从他眼里又看出了犹豫。
他给儿子使了一个眼色,师家和立马明白意思,站起来端起酒壶给贺班主杯里满上。
贺班主此刻眼神却飘忽不定,刻意躲着师家父子。
“贺老弟,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师老爷问道。
贺班主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索性还是说清楚为好,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坐直身子说道:“不瞒二位,此事怕办不成啊!”
“哦?”师家父子都有点惊讶。
贺班主继续说道:“这红姑娘现在是我贺家班当家柱子暂且不说,她还与我有卖身之契啊!”
师家和不由得“啊”了一声!父亲立刻给了他一个白眼。
“十岁时,她家里为了给她父亲看病,就把她卖给了我,我这一直把她当闺女看待,现在我老了,老伴前些年也走了,也没给留下一儿半女,我只能指望她养老送终了!”
师家和这才松了一口气,仿佛他真成了康存杰似的。
师老爷一听,刚才紧绷的紧脸松了下来,又浮出淡淡的笑意。“哦!是这样啊!”他说。
“唉,孩子也是命苦!”贺班主补了一句。
师老爷已完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钱么,但凡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叫事。
他也坐直身子,装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说道:“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贺老弟不可能留她一辈子吧?再说贺老弟你这年龄也还不算太大,只要有钱还愁再娶不到一房?再说了,养女毕竟不是自己骨肉!”
听到钱,贺班主立刻来了精神。
师老爷心想,看来这贺班主是心动了。再说,那丫头的卖身契约在这老小子手上,老小子只要一点头,他搬倒康家的计谋也就成功了一半。
“为兄自知贺老弟不易,放心彩礼定少不了你的!”
听到师老爷这话,贺班主苦皱的着脸皮慢慢舒展开来。
“或许贺老弟还有所不知,我这康兄,可是方圆百里有名的人物,县城康记粮店就是他家的。”
“哎呀!”贺班主眼里放起光来。继续说道:“原来是康家少爷呀!我来的路上就听人们常提起说这县城里康家是如何的仁义道德,没想到今日真是有缘在此相见啊!”
“不敢当,不敢当!”师家和谦虚说道。但师老爷却拉下了脸。
“哦!对了,这是彩礼订钱!”说完师家和从衣袖里掏出一袋银子放在贺班主跟前。
贺班主眼馋的笑着,“这,有点过于早了吧,我还得回去问下丫头呢?”
师老爷哈哈一笑,然后说道:“贺老弟,你就放心好了,你难道就没听到什么风声么?”
“什么风声?”贺班主瞪大眼睛问道。
“你家姑娘早就看上我这兄弟了!”师老爷哈哈一笑。
“真有这回事?”贺班主看着师家和问道。
师家和腼腆笑了笑,应了一声。
哈哈哈,贺班主一下笑了起来。然后说道:“我这人老了耳朵也不灵光了。好,既然如此,老夫绝不做棒打鸳鸯之人,就算忍痛割爱,也定成全此事。”
三人又在屋里喝了一气酒,直到最后酒楼打烊了,才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