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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温老汉确实是喝多了。

玉梅进了屋子,看见他端着酒杯正在给他大连襟敬酒,满脸通红嚷嚷着:“来,大姐夫,咱俩喝一个,当时娶玉梅时,你可没少帮我出力,第一次登门时,你就跟我说你这个妹子脾气厉害的很,让我多好好想想,还想个甚?那会咱穷,又没爹没妈的,能有个女人给真就烧高香了,还挑个甚!”

温老汉说完就头一仰,喉结上下一动,一杯酒就“咕噜”一声下了肚子。大连襟虽是个地道的农民,但人却是出了名的聪明,在瓦尔口那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去了瓦尔口一提田水生,谁不知晓。他大原先是村里的支书,后来他接他大的班,也当了十来年的支书,在当地多少也做出了一些名堂,比如,双山县第一个大棚蔬菜基地就是他在瓦尔口搞起来的。如今,六十五六的人了,还是爱喝个酒,一见了酒那真是比见了他媳妇都亲,只要有他在场,你看吧那酒瓶准在他跟前,他多年养成个习惯,酒瓶一定要放在他面前,就算别人拿去倒酒了,倒完后也必须得还给他,他说他离不开酒瓶瓶,酒瓶瓶也离不开他。

田水生看他三连襟已经把酒喝了,端起正要喝,刚好见玉梅进屋了,便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对他三连襟说:“四子,看三丫头这会也闲了,你要不跟三丫头一起陪大姐夫喝一个,你们老两口先替孩子们开开道,来他个交杯酒,让他们小两口后面多学着点。”

温老汉二连襟贾有利听他姐夫这样说,自己也便顺着说道:“三子,就喝上一个,你结婚那会也没大办,今算一起补上啦!”

温老汉眯瞪着瞥了一眼田水生旁边的二连襟。

“我这二连襟不愧是个文化人,比他大姐夫会劝酒。今天这酒可以这么喝,但说是一起补上啦,二子你就说错了。当时没大办,咋大办了?没爹没妈没人管的,200块彩礼钱都掏不出来,还咋大办?苦了我们三丫头了,今天就能补上啦?你温四子一辈子也补不起。”

温老汉听着他大姐夫这话音有点不对,就忙扭过头对他大姐夫说道:“大姐夫,喝多了啊!”然后又对玉梅说:“大姐夫对我有恩,大姐夫说甚就是甚,来玉梅。”说着从桌子底下掏出个空酒杯,刚拿起酒瓶子准备倒酒,就被谁一把夺了去。

温老汉抬起头,眯着眼往左看了看没有、又往右看看,心想:“还有脚了不成,甚时候跑你这小子手里了。”刚伸手要拿,坐在斜对面的大外甥就把手里的酒瓶子扔给了他身旁的二爹。

对着他二爹说:“二爹,你能忍下这口气,这明显欺负咱们了嘛!”又吼着对他大说:“大,我二舅能的很,没你们他能活那么大,早求饿死了!”

温老汉一听这话,眯瞪的眼睛一下睁大了,赶紧对一旁的大姐夫解释道:“大姐夫,你和二姐夫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大连襟是冲着我说了,嫌我那会没本事,再说了,你们也不容易,都上有老下有小的,能把我和我哥养大就不错了。我心里念你们好还来不及呢,可别把那话放心里头去。”

这时,温老汉大外甥看他大他二爹都还没吭气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言语了句:“把我们当傻子了。”

说罢便猛的站了起来,起的太猛了身子斜了差点掉地下去,玉梅赶紧在炕沿边扶住了他。

“别扶我二舅妈,我有分寸跌不了地下去,外人想看我笑话,没门!”然后又指了下田水生说:“二舅妈,您大姐夫说的是甚话了,欺负我们西沙河景家人少了是不是?”

温建明听他这样一说,就探过身子拉了拉他大外甥的手,笑着说道:“军子,你说说这个屋子总共才七个人,你大、你二爹,还有你三个姓景的了还说少?你看二舅姓温,你二舅妈姓苏,你两个叔叔一个姓田,一个姓贾,怎么算也是你们爷三占上风头呀!”

“二舅你就说你站在那头哇?”

“军子,你这说的是甚话了?”温建明有点不解的问道。

“你是站在我们这边还是站在我二舅妈那边?”温建明听懂他意思了,他这是把自己划在娘家人这边了。

玉梅听她大外甥这样一说,忙说道:“我和四子谁也不向啊,我们选择中立。”

“噗嗤!”温文看他大外甥笑了,就说:“军子,还是你们爷们占上风头啊。你甭说你小子也是那有福人呀!我温四子虽有四个姐夫但还是羡慕你小子,你看你啊,你二妈又是你亲小姨,你小姨夫又是你亲二爹,你小子还想怎?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温老汉这一说,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田水生就开玩笑的问军子说道:“军子,你平时咋喊了?”

“二爹二妈么,我跟我二爹都姓景,一条根么!”军子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温老汉笑着把酒从他二姐夫手里拿了过来,给自己满了,又给玉梅满上。

玉梅让外甥坐好后,自己便端起酒杯说:“明天,是咱们文子大喜的日子,今天这屋子里头也没外人,我苏玉梅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过去我和四子对大姐二姐家是有意见,你们也清楚刚开始我们三家都不怎么来往,也是后来军子、文子他们兄弟们长大后知道有这么层关系,他们弟兄们把感情处的深,我们这代就算有什么过节也不能再老咬着不放了,既然今天大家都能过来,就说明把我和四子还当亲人,我两也不什么交杯不交杯了,我和四子一起敬大家一杯!”温老汉认真的听着玉梅说的这些话,心里在感慨着,能娶到这么个好女人,真是他上辈子积的德啊!

众人喝过这个酒后,玉梅给温建明使了个眼神让他下来。

玉梅先出了屋子,“甚事了?”他走出来问道,心想:“什么重要的事了还非得到外边说。”

“明天是甚日子?”玉梅问道。

“明天不是文子结婚么,能还是甚?”温建明答道。心想:“自己就算喝的再多,儿子的大事怎么能忘了。”

“不是这,你再好好想想!”玉梅说道。

温建明想了想能还有啥,明天腊月二十三,哦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了一句儿歌“二十三,糖瓜粘”便对玉梅说道:“糖瓜粘”,想了一下觉得不对紧着又说:“是小年,得祭灶神。”

看老伴还在摇头,他便也跟着摇头表示他确实是想不起来了。

“你这老糊涂,明天是白三愣他大“开鼓”啊!”

“啊?”温老汉惊讶的叫了声。

他听到玉梅说白字时,他就刹那间都想起来了,是呀!这几天给儿子忙着张罗婚事,把这事倒忘了,他前天早上不就是被二脚子炮声惊醒的么?唉!怎么倒把这事给忘的一干二净。这里的丧俗:老人死后第三天,开土破墓,当日开鼓,亲友吊奠。这可麻烦了,明天刚好也是他儿喜事,什么都准备好了,并且他还请了县城的婚庆公司,而且二瞎子给算的日子就是明日中午12点,他也清楚,开鼓吊奠也是这个点,到时,这村子里一南一北,一丧一喜可有的热闹了,这该咋办?温建明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玉梅。

“你要么去找找白三愣,看他那边能不能把事往后挪挪,改改日子?”

“说的倒是简单,你家咋不往后挪挪再娶”温老汉心里数落着老伴。但眼前也没好的办法了,两家日子肯定都是定死了,就看看能不能时间上稍微错开点,

“那现在我就去。”说罢温建明转身进了屋子。

炕上自己的四个姐夫和外甥还在喝酒,看他进来了,要让他上来继续喝。温老汉走到柜子旁边拿了自己的衣服也没挑明了说,就找了个借口说明天用的烟不够了,自己去小卖铺买点便出了屋子。

玉梅把他送到院门口,把手里的手电筒和口袋里的500块钱交给他,然后叮嘱道:“好好和人家白三愣说说,别使你那牛脾气。”

温老汉接过钱和手电筒转身就走,走出了十几米,听见玉梅又再说:“好好和人家说,喝了点酒看着些路!”这女人,老了是真能啰嗦,就迈着大步子继续赶路了。

刚走到巷子口酒劲就又上来了,温建明感觉头有些晕,手电筒的光一晃一晃的,让他更晕。他索性就关了手电,巷口往南就那么一条路,走到头右拐第一家就是白三愣他大的院子了,往左拐的话就是去三里屯的路了,这路温建明走了多少年了,这会就是闭着眼也能顺顺当当走到头。

晕晕乎乎的约摸走了十几分钟,白三愣他大的院子算是到了。大门闭着,门口右侧悬挂着“告天纸”,纸条中间挂着一条犁铧,纸条碎碎答答的垂着,这里如果是女人死了在纸条里吊一根烧火棍或炉盘,纸条的数量要与死者的寿数相同。温建明站在门口,想进去又不能,他怕给儿子明日婚礼粘了晦气,然后就想喊白二愣子名字,但一想又不能,白二愣他大刚死了,他这大半夜的喊万一人们听错了,还以为是白有仁魂回来在喊他儿子呢?这把温老汉难住了,他爬在门缝往里看了看,屋里的灯还亮着,他挪了挪位置,又看了看,院里的灯也亮着,堂门大开着,堂屋里有点黑,但看轮廓应该就是白三愣他大棺材了,这个院子他小时候经常来,棺材里躺的那个人对他也挺好,他一来,老爷子总喜欢挠他痒痒逗他玩。

温建明想到这,觉得有人再挠他后背,有点痒。虽喝了将近一斤边城白,但他还是没那武二郎打虎的胆量,战战兢兢,不敢动了。突然一阵风刮过了他后背,一个东西“咔”的落在了他旁边,他吸了口气打开手电筒照了一下原来不知那来的一片叶子落在了他背上。

温建明看到树叶后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他从地上捡了几块碎石子,挪到墙边朝里面扔了进去。

“当啷”一声,院里没什么反应,他想应该是刚才没用力石子可能是只过了墙落在了墙根边,他这次使了吃奶的劲,“叮当”一声,院里的狗开始叫了,屋里人也嚷嚷起来,这个院不大,所以屋里只要大点声说话,院子外是听的很清楚的,只听一个人女人的声音,“三愣子,你出来,大棺材前的烧纸盆里怎么掉进快石头?”

“大,你这是甚意思了?放颗石头在盆盆里,儿子我也理解不了呀?”

“大是不是想要个石头砌的墓了?”

“尽瞎说,大要不是愣子,咱们现在给砌的砖墓不比石头的强?”温建明听出了白三愣的口音,就赶快走到门口,从缝隙里拿手电里往里照了照。

“谁啦?”白三愣问,温建明突然手一抖手电筒掉地下了。

“三愣子,不是大回来了哇!”他媳妇捂着嘴说道。

“我是......”温建明刚想说后面的两个字时突然喉咙里有点犯恶心,字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尽瞎求说,你再胡说我出来……”后面没了音,白三愣听老婆那么一说自己也心虚,他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豆大的汗珠子,又往棺材里看了看他大。

“四子”温建明缓好了,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喊道,院子里的狗叫的更凶了。

“听,再喊四子!四子还在包头,大这是不是大想四子了?”白三愣老婆压着声说道。

“瞎说,大要是想四子不去包头,跑这喊啥?他要不是不知道四子不再跟前。”白三愣瞪了她媳妇一眼说道。

温建明听到这,实在是想笑,憋的难受。

他就赶紧继续敲了门一口气扯着嗓子喊道:“三愣哥,我是温四子。”

白三愣听罢深吸了一口气往大门这边走了,走到狗旁边时自己嘟囔了句:“尽然忘了这岔了,要是你老主子,你这畜生还能咬的这么凶!”

白三愣出了门,这个人和温建明同岁,温建明旧院子就在这条巷子的里面,所以他们打小就是认识,贫穷的生活让两个年轻人惺惺相惜,他们早上一起上学,放学后又一起去村东头的河沟里捡柴火、捡马粪。后来长大了,温建明离开村的那几年虽断了联系,但等温建明回村后两人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友谊,时不时的去对方家串个门。

“四子,是你呀!这么晚了有事?我还以为我大魂回来了,把我和你嫂子吓了个半死。”

眼前的白三愣半月没见,瘦了这么多,两个眼窝子都踏下去了,腮帮子也凹进去了,胡子拉碴的,眼睛里透着悲伤和无神,脸色也是蜡黄,一米六多的个子这会穿了一身白衣,腰上系了根手腕粗细的麻绳。

“三愣哥,你可得节哀呀!别弄坏了身子。”然后把玉梅临走时给的500块钱从衣兜里掏出来顺势塞到了白三愣的手里。

温建明握着他得手说:“这是我们给老爷子的一点心意,三愣哥你收下”

“这成甚了,你经济也挺紧张的,文文不是要娶媳妇么,日子定了没?我这个当伯的,到时也得去祝贺一下。”

温建明看了看白三愣,勉为其难的说道:“苏二瞎子给定在明天了。”

“甚?”白三愣惊讶的看着温建明说道。然后接着又说:“这碰巧的,明天我大“开鼓”,你说这事赶的,四子你说说该咋办?”

“三愣哥,我也是来和你商量这事的,你看这样行不?我们两家把时辰稍微错开一点,你看行不?”温建明觉得自己这会酒劲没那么厉害了,他想起了玉梅临走安顿的话,就带点哀求的语气问白三愣子。

“我这12点,你那也准备12点?”

“是三哥,都图个好时辰么不是?”温建明回答道。

白三愣低下头琢磨了一阵子、又抬起头看了看温建明。温建明生怕白三愣不答应,一脸的焦虑。

“行!”白三愣说罢就冲院里喊道:“秀秀,你出来下。”

这是白三愣女儿,这丫头比温文小两岁,目前在煤城上班,平时也见不着人,这是过年了再加爷爷去世了,就回来了。

白秀拖着一身白衣,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温建明感觉一年没见这丫头长得更水灵了,她那模样倒和文丽有几分相似,都长者一双爱笑的眼睛,瓜子脸。

白秀见了温建明后问了声:“叔叔好!”

“丫头,你一会给那两个鼓匠班主通个电话,让他们明天晚点过来,只要能赶在一点钟响起来就行!”

温建明听白三愣这样说,脸上的焦虑变成了高兴,激动的拉着白三愣的手说道:“三哥,你这是应了?”

白三愣回复道:“我大活着的时候挺喜欢文文这孩子的,他风风雨雨的也到头了,往土里一埋,其他的都不过是个形式,和娃娃们争个啥,娃们还小,选个好日子图个好时辰,娃们的日子还长着咧!。”

白三愣的这些话把温建明说的流了两眼泪,温建明觉得自己这个三哥真是个好哥哥,他亲哥也没这样让过他,就说:“三哥,我给我大烧个纸吧!”说着就准备往院里走。

“秀秀,搀着些你叔,你叔也不知道这是喝了多少酒开始说胡话咧!”然后又拉住温建明说道:“四子你那边明天喜事,现在进去不怕惹了晦气?”

“不怕,我今认下这个大了,他老能生下您这么个通情搭理的好儿子,我现在就得亲自进去给他磕头感谢咧!”

“那好,你既然认下我大这个大,我们两兄弟今天就这么定了,从今往后我是你家孩大,你是我家孩大,咱俩以后就是亲兄弟咧!”白三愣子真是胸怀坦荡,说着话都有些豪气在里面。

白秀放开温建明的胳膊,跪在地上喊了声:“大!”

“唉!好闺女。”温建明应了声,赶忙扶起了这个懂事的孩子。然后又说了句:“走,看看我大去!”就一边拉了白三愣,一边拉着白秀,大踏步的向灵堂走去。

等温建明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人们都已经睡下了,就玉梅还在等他,他简单的说了下在白三愣家的事,玉梅算了下一个小时对于这边来说绰绰有余了,只要能顺顺当当赶着好时辰拜完天地,剩下无非就是吃饭敬酒这倒无所谓了。两人便简单的收拾洗漱了一下睡觉去了。 kvlS++Q0EU/a5PAw6E8UVktZpcuupiGc2hOkCkY7jnhcYC9yYAiqfxx3/TT99SH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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