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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问张闻天夫人刘英

没有搽乌发膏,没有用染发剂,86岁的她奇迹般没有一根白发。1991年7月3日,我在北京采访张闻天夫人刘英,她思维的敏捷更令我惊讶。

坐在她家宽敞的客厅里,只见壁上挂着陈云手书的鲁迅诗句: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回忆张闻天书赠刘英 陈云时年八十一

刘英的资历颇深,只消列举一件事便可说明:长征途中,中共中央机关所在的中央纵队的秘书长最初是邓颖超。邓大姐肺病日重,由邓小平接替了她。遵义会议后,邓小平调往前方工作,接替邓小平的则是刘英。

采访张闻天夫人刘英

跟刘英谈了一两句话,便可判定她是湖南人,因为至今她仍乡音未改。1905年,她出生在长沙。其实她不姓刘,而是姓郑,单名杰。她从湖南进入江西中央苏区时,临时取了个化名叫刘英。姓刘是随便改的,“英”则是“杰”的延伸——“英雄豪杰”嘛!从此,刘英这名字叫惯了,以至她的身份证上也写着“刘英”。早年在党内,知道她本名郑杰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当年中共湖南省委领导人李维汉,二是她进入中央苏区时的接头人周恩来。新中国成立后,她一度想改用本名郑杰,可是改不过来了。此外,她留学苏联时,还用过一个俄文名字,叫“尤尔克娜”。

采访刘英,气氛是很愉快的。她的记忆力是惊人的,远远超过她的同龄人,而她又健谈,富有幽默感。第一回采访没有谈完,7月11日我便再度采访她。

她不仅思维、谈吐富有条理,所收集的资料也井井有条。说到什么事,她会随手去取出一本书,加以补充说明。有一次,说到某某人,她建议我去采访。她拿出自己编写的通讯录,上面的人名按汉语拼音顺序排列,一查就查到地址、电话号码……

细细听她用湖南口音追溯往事,我如同去到那血与火的年代,在隆隆炮声之中,却轻轻地奏响着一支爱的浪漫曲……

1935年4月,中国的“铁流”——中央红军——正在“地无三里平”的贵州艰难地前进着,个子娇小的刘英穿着一身灰布军装,裹着绑腿,也走在红军“地方工作部”的队伍里。忽地,通讯员奔来,递给她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刘英同志:决定你接替邓小平同志工作,即去中央队报到。”落款是李富春。

中央队,也就是党中央机关所在的队伍,是“铁流”的核心。刘英奉命赶到中央队,李富春告诉她,中央队的秘书长原是邓小平同志,因工作需要邓小平调往前线,组织上决定由她担任中央秘书长。

“这工作我干不了。”刘英说道,“我的工作能力,比小平同志差多了。”

“你怎么客气起来了呢?”李富春笑了起来,然后话里有话地说道,“反正有人帮助你嘛!”

刘英不明白这“有人”指的是谁,因无法推辞,也就服从组织分配,来到了中央队。

她在中央队遇见了毛泽东,他用神秘的口吻问她道:“刘英,你知道谁把你调到中央队来的?”

“富春同志呀!”刘英答道。

“点子是鄙人出的!”毛泽东大笑道,“把你调来,可以让小平上前线,那里正需要他。除此之外,还可以‘公私兼顾’——你工作上有什么困难,找洛甫!”

这下子,刘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脸颊像火烧一般。毛泽东所说的“洛甫”,也就是张闻天。那时,刘英常常到中央队找张闻天,毛泽东已经敏锐地发觉他俩之间“有意思”,于是也就当“促进派”,干脆把刘英调到中央队里来。

毛泽东跟刘英很熟。她是湖南长沙人,跟毛泽东算是大同乡。她在湖南女子师范上学时,好几位老师是湖南省立第一师范的毕业生,是毛泽东的同学。这样,刘英跟毛泽东有着许多共同的话题。

刘英告诉我,在江西南部于都河畔,有一座小县城叫于都。1934年9月下旬,作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主席,毛泽东来到于都检查工作,住在于都北门小巷深处一幢灰砖房子里,那儿当时是赣南省苏维埃的所在地。灰砖房朝南,三间,毛泽东住左厢房。当时在于都县委工作的刘英,每天要向毛泽东汇报“扩红”(扩大红军)的数字。她记得,那阵子正是毛泽东人生最困难的时刻,他受到党中央总负责人博古和共产国际派来的军事顾问李德的排斥,加上又得了疟疾。有一回,毛泽东发高烧,达到40摄氏度。张闻天接到于都县委打来的电话,急急从瑞金派出大夫傅连暲赶往于都。傅连暲骑着骡子走了一天一夜,来到于都,马上给毛泽东打针……

毛泽东愿为刘英当“月下老人”,是因为他跟张闻天有着不寻常的友情。

张闻天是江苏南汇(今属上海)人。早在1919年底,张闻天就加入了“少年中国学会”。翌年初,毛泽东也加入了这个进步组织。他们虽然远隔千里,但是从“少年中国学会”办的刊物《少年中国》上读到彼此的消息。

此后,张闻天先是留日,接着留美,然后又去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1931年1月,他和杨尚昆一起从莫斯科回到上海,出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1933年初,他进入中央苏区,结识了毛泽东。用他的话来说,他最初跟毛泽东关系“平常”,甚至“不重视毛泽东同志”。这是因为当时的中共中央由博古主持,张闻天和他是莫斯科中山大学同学,都是“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中的人物。博古进入中央苏区,推行王明“左”倾路线。那时的张闻天也“左”,瞧不起山沟沟里的毛泽东,不过如他所言:“我对他历来无仇恨之心。”博古极力排斥毛泽东。本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主席和人民委员会主席(后者相当于总理)都是毛泽东,但博古让张闻天担任人民委员会主席,力图架空毛泽东。

然而,由于同在政府部门工作,张闻天跟毛泽东的接触日益频繁,他开始了解毛泽东,认识到毛泽东的正确。这样,“老朋友”博古恼怒了,把张闻天派往闽赣做巡视工作,把他从中央排挤出去……

当张闻天从闽赣巡视回来,这时,博古和李德推行的一套“左”倾路线使红军在第五次反“围剿”中惨败,眼看中央苏区都快保不住了,不得不准备“西征”(也就是后来的长征)。

张闻天和毛泽东同住在瑞金郊区白云山的一座古寺里,两个人朝夕相处,思想越发接近。如张闻天所回忆:“我当时感觉得我已经处于无权的地位,我心里很不满意。记得在(长征)出发前有一天,泽东同志同我闲谈,我把这些不满意完全向他坦白了。从此,我同泽东同志接近起来……”

那时,刘英就去白云山古寺看望过张闻天。自然,毛泽东注意到了刘英的“动向”。

张闻天曾回忆:“长征出发后,我同毛泽东、王稼祥二同志住在一起。毛泽东同志开始对我们解释反五次‘围剿’中中央过去在军事领导上的错误,我很快地接受了他的意见,并且在政治局内开始了反对李德、博古的斗争,一直到遵义会议。”

1935年1月在遵义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紧急的关头挽救了中国共产党,挽救了红军。张闻天和王稼祥在会上坚决站在毛泽东一边,共同批判了李德、博古的“左”倾错误。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在党内、军内的领导地位。遵义会议后,博古从党内负总责的职务上退下来。众望所归,大家推举毛泽东接替博古。毛泽东却说,还是请洛甫负总责。这样,张闻天接替了博古,积极支持毛泽东的工作,毛泽东笑称他是一位“明君”。

政治上的密切合作,使毛泽东、张闻天的友谊甚笃。于是,毛泽东也就当起“月老”来。长征途中,毛泽东把刘英调到中央队来,跟张闻天一起长征,彼此间日渐了解,两人关系迅速亲密。

有一天,毛泽东遇见刘英,故意问道:“刘英,中央队有那么多男子汉,你看中哪一个呀?”

刘英不响。毛泽东笑道:“洛甫不错嘛!”

刘英依然不作声。毛泽东道:“你默认啦!”

刘英咯咯笑了。毛泽东问:“你既然看中了洛甫,我就等着吃你们的喜糖!”

刘英连忙声明:“我暂时不准备结婚。”

毛泽东问:“为什么?还要‘考验’一番?”

刘英这才说出原因:“一结婚,就会生孩子。我看许多女同志怀孕了,在长征中行动很不方便,所以暂时不想结婚。”

毛泽东一听,点头道:“小刘英,你很有头脑。等以后你决定和洛甫结婚时告诉我,我替你宣布!”

红军经过艰难的二万五千里长征,终于到达陕北。这时,刘英才和张闻天决定结婚。

毛泽东得知喜讯,要张闻天和刘英“请客”。毛泽东还风趣地说:“当年,‘风流天子李三郎,不爱江山爱美人’。而今的洛甫,既爱江山又爱美人!”他的话,逗得大家大笑不已。

他所说的“李三郎”便是唐明皇。

据刘英回忆,她早在苏联莫斯科留学时便认得张闻天。那时,张闻天是老师,在她的学校讲过课。不过,张闻天并未注意到这个娇小的湖南姑娘。

后来,她在中央苏区遇见张闻天,说起当年在莫斯科曾是他的学生,彼此间觉得很亲切,于是,就有了些来往。她去瑞金白云山看望张闻天,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不过,当时只是同志间的交往。

自从长征时毛泽东把她调到中央队,她跟张闻天朝夕相见,开始对张闻天有了真切的了解。张闻天沉默寡言,学者风度,擅长思索,讲话不快、不多,但颇深刻。虽然遵义会议后他成为党的总负责人,却很容易接近。他年长刘英5岁,像大哥哥一般照料刘英。他为人正派、正直,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喜欢读书、写作,钻研马列主义理论。他富有才华,24岁时就在《小说月报》上连载长篇小说《旅途》,还写了三幕话剧《青春的梦》。他懂英文、俄文、日文,为人谦逊,作风民主。他不喝酒、不抽烟,唯一的嗜好是喝茶。在毛泽东的“促进”之下,刘英爱上了文文雅雅的“书生”张闻天。这一爱,情深意切,彼此相爱了一生。

1935年冬,张闻天和刘英在瓦窑堡结婚

张闻天自从遵义会议后出任中共中央负总责,主持中共中央领导工作达八年之久。如毛泽东所言:“洛甫这个同志是不争权的。”那一时期,实际上是毛泽东领导工作。1943年3月,毛泽东出任中共中央政治局主席。

此后,在中共七大,张闻天仍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新中国成立后,张闻天出任中国驻苏特命全权大使,直至1955年初回国出任外交部常务副部长。在中共八大,他被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

1959年,张闻天在庐山会议上支持彭德怀,遭到批判、撤职,从此跌入逆境。

然而,历史却证明了张闻天的正确:在遵义会议上,他支持毛泽东,批判王明、博古的“左”倾路线,他做对了;在庐山会议上,他支持彭德怀,批判毛泽东晚年的“左”倾错误,他又做对了!

在庐山会议上,张闻天被诬为“反党集团”“军事俱乐部”成员,而这“俱乐部”据云是以彭德怀为首的。张闻天面对这种无端指责不屑一顾,他对刘英说:“哼,说我是‘文化俱乐部’成员倒还差不多!”

从此,张闻天失去种种官职,成了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的一名“特约研究员”。

刘英说,张闻天是一位“书生”,书卷气十足。他的可贵,在于坚持真理而不动摇。不论作为中共中央负总责,还是作为普通一兵,他都以坚持真理为原则,不计较个人得失。

张闻天的爱好是打网球、下围棋。他在家里下围棋,对手是刘英。他也喜欢跟陈毅下围棋。平日他爱吃青菜和鱼,不吃辣,而刘英嗜辣。

他喜欢音乐。担任驻苏大使时,凡是有音乐会,他总是尽量去。对莎士比亚戏剧他也有浓厚兴趣。

他也喜欢散步。特别是在晚年,身处逆境,他每天坚持散步,一边散步,一边思考问题。

他把自己的思索不断写入笔记本。晚年,他写了一本又一本笔记。这些笔记,如今已成了弥足珍贵的文献——因为在“文化大革命”席卷中国大地之际,他在笔记中仍坚持对“左”的批判,难能可贵。

刘英说,张闻天性格文静,从不急躁。毛泽东讲话,幽默生动,而张闻天讲话,哲理性强,条理清楚,但不太生动。跟毛泽东在一起,毛泽东常常开玩笑,而张闻天讲话总是很正经。

张闻天作报告,一般事先拟个提纲。他写东西,写得很快,一般先打草稿,然后左改右改,很认真,遣词造句很考究。

虽说张闻天是位“书生”,但绝不懦弱,在关键时刻,显示出他的品格。比如,在“文化大革命”中,江青、康生煽动红卫兵抓“叛徒”,搞所谓“六十一人叛徒集团”。他们要把薄一波、刘澜涛、安子文等打成“叛徒”,并且追究责任,说成是刘少奇搞的,推行“招降纳叛的组织路线”。张闻天挺身而出,承担了责任。他说,他当时是中共中央负总责,此事经他批准,该由他负责任。像他这样在最困难的时刻,仍挺身保护战友刘少奇及那61人,是很可贵的。

在“文化大革命”中,刘英和张闻天一起受尽折磨。

从1969年5月16日起,张闻天和刘英双双被“监护”在北京景山后街寓所。据刘英回忆:“我和闻天住的房子只隔一堵壁,但咫尺天涯。每天只放风一次,时间错开,不让我们碰面。”即便如此,担心妻子个子小,拿不动浸了水的大拖把,张闻天总是把拖把洗净,晾在那里。这样当刘英被允许进入盥洗室时,拖把已半干,不太重又好拖,她不会因拖把不干净而拖不净地板遭看守的斥骂。刘英呢,见到张闻天的衣服泡在盆子里,总要放上洗衣粉,为他搓干净。如此这般,他们被囚禁523天,夫妇俩“人不见面心相见”。

结束了囚禁生活之后,他俩被“遣送”到广东肇庆,在那里度过漫长的流放生活。张闻天被迫改名为“张普”——那是张闻天自己取的,意即“普通劳动者”。

经受长期折磨,张闻天已病魔缠身。经再三请求,夫妇俩总算获准回到无锡“闲居”。到了无锡,已是1975年8月。

年逾古稀的张闻天已是垂暮之人,冠心病、肺气肿、心绞痛,一齐向他袭来。他自知不起,在1976年4月下旬向刘英嘱咐道:“我不行了,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这十几年没能为党工作,深感遗憾。我死后替我把补发给我的工资和解冻的存款全部交给党,作为我最后一次党费。”张闻天要妻子当场写下了一张字条:“二人生前商定:二人的存款,死后交给党作为二人最后所交党费。”下面的署名是“张、刘”。

这年7月1日,是刘英永远难忘的日子。早上,张闻天听罢关于中国共产党成立55周年的“七一”社论广播后,对刘英说:“很失望,讲来讲去还是那些东西。”那时,姚文元把持着宣传大权,讲来讲去是“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好,到处莺歌燕舞”之类的空话、套话、假话。

他喝了几口米汤。

下午5时许,张闻天心脏病突发,病情十分危险。刘英急请护士来,打了强心针,无效,76岁的张闻天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如果他再多活三个多月,便可亲耳听见“四凶”被擒、乾坤扭转的喜讯……

1979年8月26日,中共中央在北京隆重举行追悼会,悼念张闻天,陈云主持追悼会,邓小平致悼词。刘英以张闻天夫人身份出席大会,一个个中央领导人走过来,紧握她的手,向她致以最亲切的问候。

经过时间的淘洗,张闻天终于被历史所承认——他是闪光的金子!一切横加在他身上的污言浊语被洗清了,他的高贵品格受到了尊重,刘英为此感到无限宽慰。

刘英晚年忙于完成张闻天的未竟之业。在那乌云压城的日子里,张闻天把列宁的一句话写在台历上,作为座右铭:“为了能够分析和考察各个不同的情况,应该在肩膀上长着自己的脑袋。”张闻天以“自己的脑袋”思索,写下大量力透纸背的论文和笔记。因为害怕文稿落入“四人帮”爪牙手中,王震对刘英说:“放在我那里吧!”这些闪耀着真理光芒的论稿,在雨过天晴之际,收入《张闻天选集》问世。系统收集张闻天著作的《张闻天文集》,也在刘英和编辑组的努力下一集接一集出版。

刘英和张闻天婚后,在1939年有了儿子张虹生。张虹生有两个女儿。另外,张闻天遭“贬”后,1960年曾和刘英住在青岛。当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一个3岁的小女孩饿得慌,挣扎在死亡线上,被张闻天夫妇收养,取名小倩,以纪念青岛。儿子后来在南京工作,养女和大孙女在刘英身边。

刘英虽然早已离休,但仍很忙碌。她有着丰富的革命阅历,而在她的同龄人中像她这样思维敏捷、记忆清晰的人是不多见的。她成了历史的见证人。美国著名记者索尔兹伯里曾访问过她,他在《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一书中,这样写及对刘英的印象:“刘英的个子虽小,但她具有钢丝一般坚韧的精神。”

刘英在中央高层领导圈里生活了多年,我请她回忆领袖们的往事,她答应了。她谈笑风生,说起了她的种种见闻。

很自然的,她从毛泽东说及了朱德。

“朱老总肚量大、胸怀广,可以称得上‘海量’!”刘英谈起对朱德的印象。

朱德是一个很朴实的人,身为总司令,却没有半点架子。刘英和小青年们要朱德讲故事,他马上就讲,跟年轻人挺合得来。朱德的衣着很俭朴,甚至曾被人误认为伙夫!

朱德的业余爱好是下象棋。长征时,战事倥偬,没有工夫下棋;在延安,朱德空暇之际便跟战友下起象棋来。有一回,刘英在一侧观战,朱德败北,看样子输定了。忽地,刘英见朱德偷了一枚棋子,当场“揭发”。朱老总哈哈大笑,那副天真的憨态,真像个孩子。那时,朱德的对手常常是彭德怀、任弼时。他不肯输,也不服输,总想赢棋,所以连偷棋子也“在所不惜”。

在刘英的印象中,长征时康克清是最“神气”的巾帼英雄。当时康克清担任总司令部警卫连的指导员,她身体非常棒,腰间挂一支驳壳枪,肩上背着米袋,走起路来脚底生风。按规定,她有一匹马,但她很少骑,总是把马让给伤病员,自己步行。

贺子珍跟毛泽东结婚后,一连生了六胎,体质变得很虚弱。康克清从未生养。1940年,朱德前妻所生的女儿、14岁的朱敏从家乡四川来到延安,康克清非常高兴,视同己出。

新中国成立后,张闻天出任中国驻苏大使,刘英随张闻天赴苏。朱敏在苏联留学。周末,中国大使馆举行舞会,朱敏常来,结识了使馆随员刘铮,彼此相爱了。康克清赴苏开会,见到刘英,知道女儿在恋爱,便向刘英打听:“你们使馆那个刘铮怎么样呀?”刘英说:“这小伙子不错。”

康克清又问:“照你看,他爱的是我的女儿,还是爱的是女儿的爸爸?”刘英笑道:“这个问题,你要问你女儿了!”康克清也大笑起来:“我相信女儿的眼光是不错的。”后来,刘铮和朱敏结婚,康克清很高兴,祝贺他们幸福。

刘英跟刘少奇也很熟悉,都是湖南人,谈得拢。不过,刘少奇沉默寡言,而且态度总是那么严肃。刘英说,陈云平日话也不多,但说起话来挺风趣,而刘少奇没有幽默感。

不过,刘英发现,一旦跟刘少奇讨论理论问题,他的话就多了,简直滔滔不绝。刘英记得,有一回刘少奇跟她谈人的社会性、自然性,谈得头头是道,概念很清楚,又富有逻辑。

刘少奇的嗜好是抽烟。一边抽烟,一边思索,他的眉头紧皱着,留下很深的川字纹。他也爱散步,一边散步,一边思索。刘少奇写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刘英读过多遍,很受教益。

给刘英印象颇深的一件事,是刘少奇的儿子刘允若在苏联留学时由于所学的专业不适应,想换一个系。当时,中国留学生在苏联学习,学什么专业是由组织上统一安排、分配的,每个学生都必须服从分配。刘少奇知道儿子的情况,一次又一次给他写长信,要求他服从组织分配,不能特殊。刘少奇还写信给中国驻苏使馆,希望组织上对他的儿子进行教育。在驻苏使馆工作的刘英看了刘少奇的信,觉得很有教育意义。她想公布刘少奇给使馆以及给儿子的信,以便对留学生们进行服从组织分配的教育。刘英打长途电话给刘少奇,征求他的意见。出乎意料,刘少奇不同意公布这些信件。刘少奇说,这些信件是私人通信,如果公布了,会伤刘允若的自尊心。作为父亲,他可以写信劝说儿子,但也充分尊重儿子……刘英遵从刘少奇的意见,没有公布刘少奇的家信。

此事过去好多年,“文化大革命”之后,教育部的李涛忽地告诉刘英,在教育部档案馆中发现了刘少奇当年的那些家信,很受感动。时过境迁,这些信到了可以公之于世的时候,终于公开发表,成了教育年轻一代的好教材。

刘英曾在陈云手下工作,陈云跟她同庚。长征途中,陈云担任地方工作部部长,刘英、贾拓夫、吴亮平、蔡畅等都在这个部。

地方工作部是做群众工作的,用毛泽东的话来说,那就是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每打下一座城市,地方工作部要派出一支先遣队,进入城市做群众工作。陈云全身心投入工作,办事很细心,经常是先开会布置,然后严格地进行检查。陈云平时话不多,不抽烟、不喝酒,穿着也很朴素。他喜欢听评弹,可是在长征途中,哪有评弹可听?

刘英记得,在过大渡河的时候,岸边挤了许多部队,都想早点过河,秩序有点乱。这时,陈云担任总指挥,有条不紊地指挥过河。他很沉着、冷静,大家都佩服他,听他指挥。

陈云办事有条有理,讲话也是如此。他原是上海商务印书馆的学徒,很早就跟书打交道,养成读书的习惯。陈云看书,不是东翻西翻,而是一本一本地钻研。他很稳重,肯学习,本来不懂经济,后来很仔细钻研经济理论,成了党内的经济专家。

刘英说,那时对毛泽东习惯于称“主席”,对朱德称“朱老总”,对刘少奇、陈云则称“少奇同志”“陈云同志”,而对邓小平则直呼“小平”。

邓小平很随和,爱热闹,喜欢摆“龙门阵”。毛泽东也喜欢聊天。跟他们在一起,从不会感到寂寞。在江西时,“邓、毛、谢、古”(即邓小平、毛泽覃、谢唯俊、古柏)受到“左”倾路线的批判、打击,邓小平仍很坦然,一派“大将风度”。正因为这样,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受打击,又在“批邓”中遭罢官,他也都坦然。他宽广的胸襟,在江西中央苏区就显现出来了。

邓小平跟朱德、刘伯承、杨尚昆在一起那就更热闹了,他们都是四川人,爱摆“龙门阵”。

擅长讲故事、讲笑话,大约是四川人的特点吧。刘伯承讲起笑话来一串一串的,他还喜欢用歇后语,诸如“屁股上长疖子——坐立不安”“外甥打灯笼——找舅(照旧)”,等等。刘伯承一度也受“左”倾路线排挤,被撤了职。在遵义会议前夕,刘伯承被任命为红军总参谋长。他很机智,一路上夺关斩将,立了大功。遵义城就是他用计策智取的。

杨尚昆跟张闻天的交情不错。早在1924年,张闻天从上海到重庆,便住在杨尚昆的四哥杨闇公家中。那时,杨闇公是四川地下党的负责人。后来,1927年,杨尚昆到莫斯科留学,张闻天已经在那里担任助教,所以杨尚昆称张闻天为老师。

杨尚昆的妻子李伯钊更活跃,她是红军中的“工农剧社”社长。长征途中,大家都很累,她却组织剧社为大家演活报剧,忙前顾后的。

叶剑英是广东人,给刘英的印象是“文武全才”,能指挥作战,也会妙手写诗。他风度翩翩,又冷静沉着。不论是在长征中跟张国焘作斗争,还是后来一举粉碎“四人帮”,他都立了奇功。不过,新中国成立后刘英去广东,叶剑英请她吃饭,那些菜叫她受不了,什么“龙虎斗”等,她实在不敢恭维。

刘英谈起了林彪。林彪的城府颇深,平时沉默寡言,叫人捉摸不透。林彪能打仗,确实是有战功的。在战争中他受过伤,得了怪病,怕风、怕水,见了血就会拉肚子。不过,他也有“政治病”,形势对他不利就称病不出。他最积极的时候,是反对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很活跃。

博古也是有功有过,但博古是坦诚的人,知错认错,表里如一,不像林彪那么阴险。

博古是一位天才的宣传鼓动家。他的嗓门大,讲话富有鼓动性。他的报告,很受工农分子欢迎。他一边说,一边做手势,动作很大。王稼祥讲话则小声小气,显得很斯文。

不过,博古那时刚从苏联回来,起着“留声机”作用。他照搬来自莫斯科的指令,成为王明的亲密伙伴。

博古作报告时喜欢来几句俄语或者英语,他的俄语、英语确实不错。但是,来几句“洋文”,不知出于他的习惯还是显示自己的才能——他的确是“才子型”人物。张闻天作报告,则从无这种习惯——虽然张闻天不仅留学苏联,而且留学美国。

哪儿有博古,哪儿就有他洪亮的声音。他很开朗、活跃,属于开放型、外露型的,作起报告来,理论一套又一套。

在遵义会议之后,博古下了台。他的优点是很快认识了自己的错误,诚恳地在毛泽东领导下工作。到延安之后,博古不论是做统战工作还是宣传工作都很出色。

刘英记得,有一回开会时毛泽东对博古说,《解放日报》可否发表一篇社论,批驳一下“原子弹万能论”。会上,毛泽东讲了自己的观点。会议还没有结束,博古便把社论草稿递给了毛泽东,真可谓“倚马可待”。

在中共七大,博古曾很坦率地检查自己过去所犯“左”倾错误,得到了大家的谅解。

很可惜,博古后来死于空难,不然,他还可以为党多做工作。

长征初期,红军连吃败仗,是因为博古把军事指挥权拱手让给“洋顾问”——李德。李德是德国人,号称“街垒专家”,他所擅长的是阵地战。他来指挥红军,一不懂中国国情,二不懂游击战,怎么不连连败北呢?

李德喜欢喝酒,特别是打了败仗便闷头喝酒,借酒浇愁。但是,红军规定,不能喝老百姓的酒。有一回,刘英见到李德喝得醉醺醺的,一检查,他的酒是从老百姓那里拿的。身为中央秘书长的刘英发现“洋顾问”违反纪律,便毫不留情地当面批评他。牛高马大的李德见这个娇小的中国妇女批评他,借着酒力,拔出手枪,朝天啪啪开枪,吓唬她。谁知刘英不怕他的恫吓,向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作了报告。王稼祥过来批评了李德,李德才不作声、不耍酒疯。从此,李德见到刘英爱理不理的。刘英呢,只要你违反纪律,还是照样批评。

刘英还提及了邓发,当年的国家政治保卫局局长(国家安全局的前身)。邓发跟博古于1946年4月8日由重庆飞返延安时同机遇难。邓发是水手出身,会做一手好菜。在延安时,邓发常常“露一手”,比如他做的“白斩鸡”,确实又嫩又鲜。不过,他在肃反工作中过“左”,误伤了不少同志。这样,在中共七大时,他没有被选入中央委员会。虽然如此,他仍积极工作,毛泽东也给他许多鼓励。不料,他突然死于空难,才40岁。

跟刘英结束了长谈,向她告别之际,我对这位“具有钢丝一般坚韧的精神”的长辈充满深深的敬意…… iLYFT88apddMnjKcTkI1xr778bDPd2Jq+nExEJwrevL8Kowsq/e9o7sWgFXOK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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