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岩岩,海深深,地博厚,天高明,人之尊,心之灵,广大出胸襟,悠久见生成。
珍重珍重,这是我新亚精神。
十万里上下四方,俯仰锦绣,
五千载今来古往,一片光明。
五万万神明子孙,
东海西海南海北海有圣人。
珍重珍重,这是我新亚精神。
手空空,无一物,路遥遥,无止境。
乱离中,流浪里,饿我体肤劳我精。
艰险我奋进,困乏我多情。
千斤担子两肩挑,趁青春,结队向前行。
珍重珍重,这是我新亚精神。
新亚书院在哪里?对,在香港。钱穆是新亚书院的创始人之一,新亚书院后来与其他几个书院合并,成了香港中文大学,因此也可以说钱穆是香港中文大学的创始人之一。从这个意义上说,钱穆是一位教育家,而且不是一般的教育家,是一位大教育家。他的教育生涯从教小学开始。他教了很多年小学,然后又教了多年的中学,最后登上燕京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的讲台,成为中国大学里很受欢迎的文科教授之一。他在北大上课的时候,因为校外的人也要来旁听,所以一般都用一个很大的阶梯教室;即使这样,窗户上还都趴着人,有几百人听他讲中国历史。
你们猜钱穆是什么学历?中学还没毕业。他本来在常州府中学堂念书,后来转到南京的一所中学。因为父亲去世,中学还没毕业就辍学了。他十七岁开始成为老师,在荡口镇教了多年小学。他也是在荡口读的小学,荡口跟他一生有重大关系。这里就是孕育了一代学者、教育家或者说中国传统文化传人——钱穆的地方。要是没有钱穆,我们今天就不会来这个荡口小镇。光是有那些小桥流水,我们不会来,因为有小桥流水的江南水乡古镇太多,荡口并不是最典型的。我们是专程为钱穆来的。虽然钱穆的家乡在无锡七房桥,不在这里,但他从小在荡口生活,十岁就在荡口的果育小学上学,这里是他的起点。他后来又回到荡口来教小学,并日夜苦读,终成一代大学者。荡口是他一生念念不忘的地方,他在回忆录《师友杂忆》中说起荡口,满含温情。
1949年,钱穆离开内地,去了香港。在香港,他参与创办新亚书院。你们刚才背诵的《新亚书院校歌》是他亲笔写的。他晚年又移居台湾,居住在台湾东吴大学西南角一处小楼中。该小楼叫“素书楼”,朴素的素,读书的书。那里有几棵松树,我曾经两次去素书楼,还在小院的长椅上睡过午觉。
初到荡口
荡口的钱穆旧居和海峡对岸的素书楼之间有一条神秘的线索,在荡口用功的少年钱穆和青年钱穆,与素书楼的老年钱穆,是同一个钱穆。到了老年,钱穆还能用小字做读书笔记,写出研究朱熹的著作《朱子新学案》,不愧是一个做出了大学问的人。近代以来无锡出了许多人物,但论学问、气象,论对中国文化的贡献,论身上的道德勇气,没有几个人可以跟钱穆相比。
有人曾经将钱穆跟鲁迅、胡适放在一起做比较。鲁迅生于1881年,胡适生于1891年,钱穆生于1895年,他们都是民国时的先进知识分子,分别代表三个方向,即鲁迅的社会批判、胡适的自由思想与钱穆的严谨治学,三者在学术界缺一不可。鲁迅曾留学日本,在仙台医科专门学校中途辍学,没有拿到文凭;胡适留学美国,拿到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学位;钱穆则是土生土长的,是中国这块土地上自学成才的一个典型。与钱穆同时代、1893年出生的梁漱溟,与钱穆很像,他于顺天中学堂毕业,登上了北大讲台。在苏州还有一个1894年出生的叶圣陶,他与钱穆也很像;他于苏州草桥中学毕业,从小学老师起步。这几个人在各自的领域都对中国产生了深远影响。叶圣陶的影响主要在文学和教育方面,尤其在语文教育上,有长期的影响。他当初也在水乡古镇——苏州附近的甪直小学教学,并在那里开始发表文学作品。钱穆在荡口小镇一边教学,一边自学,在这里完成了他的第一本书《论语新解》,还写出了令中国学术界刮目相看的其他著作。到1930年,经过十八年的小学、中学教学磨炼,他成了举国闻名的学者。
钱穆参与创办新亚书院是五十五岁以后的事。新亚书院是香港中文大学的前身之一。从他执笔的新亚书院校歌中,我们可以看出他身上的气象,以及他对莘莘学子的期望。他在香港参与创办这个学校时,经费紧张,生活十分艰难,但我们在校歌中体会到的却是一种浩然之气。
新亚书院发展成为一所现代大学,新亚精神其实就是钱穆身上的精神,那是从中国传统文化里生长出来的在现代社会仍然有生命力的一种精神。钱穆不是一位老学究,他是一位在中国文化断裂的时代里想要接续中国文化的大人物,而这个荡口小镇,正是成就他一生学问的地方。这个旧居留下了他少年、青年的生命痕迹。我们先来看看他在荡口的故事。他七岁念私塾,十岁进入新式学校,也就是你们现在的年龄。这所荡口镇的新式小学叫果育学校,校名取自《易经》中“君子以果行育德”。刚才你们看墙上的连环画,记住了哪些故事?
(童子:有位老师奖励他一本《修学篇》。
童子:有一位老师考他《水浒传》里的一些问题,他回答出来之后,那位老师却不以为然地说:你只看大字,不看小字是不行的。
童子:读《三国演义》的时候,有一位老师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其实是一个错误的说法……)
在钱穆旧居讲课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楼上有一幅画,那画中的人是一位曾留学日本的音乐老师,当年中国许多小学里唱的校歌,都是他翻译过来或者亲自创作的,他叫华倩朔。荡口镇很多人姓华,这所小学的创办人叫华子才;刚才讲到奖励一本书给钱穆的国文老师也姓华,叫华山。你们在作曲家王莘故居有没有留意到他的音乐启蒙老师是谁?就是华倩朔。这位音乐老师深受全校师生的敬重,他不仅在荡口教音乐,还在苏州城里一所中学教音乐,每个星期他都要进一次城。每当他回来,他乘坐的小船穿过小镇时,镇上的人都站在两岸围观,“俨如神仙之自天而降”。这句话是谁说的?钱穆说的。那个时代的人对一位老师如此敬重,给了少年钱穆非常深的印象。
华倩朔老师不仅教钱穆音乐,还兼过他的国文老师。有一次,老师让他们写一篇关于“鹬蚌相争”的作文——他们的作文课一般是在周六的下午——要求当堂完成。周一早晨,钱穆刚进校门,就发现他的作文已被贴在教室外墙上,许多同学在围观。他的作文大约四百字,后面有华老师的评语:“此故事本在战国时,苏代以此讽喻东方诸国。惟教科书中未言明出处。今该生即能以战国事作比,可谓妙得题旨。”少年钱穆的作文结尾这样写道:“若鹬不啄蚌,蚌亦不钳鹬。故罪在鹬,而不在蚌。”老师还有一句评语:“结语尤如老吏断狱。”
就因为这篇作文,钱穆跳了一级,华老师也特意奖给他一套上下册的《太平天国野史》。他到晚年还说自己生平爱读史书,从头到尾通读的第一部历史书就是《太平天国野史》。这是不是为他后来成为历史学家埋下了伏笔呢?
跳级后,教他国文的老师是华山。他又因为一篇作文得到欣赏,再跳一级。华山老师也奖励给他一本书——《修学篇》。这本书是日本人写的,由留学日本的蒋百里译为中文,书中列举了英法等国不经学校自修苦学成为学者的数十人,并一一记述他们苦学的情况。中学之后,钱穆没能进入大学,而立志苦学,也是受了这本书的影响。
最早送钱穆书的两位老师,以及翻译《修学篇》的蒋百里,都成了他生命中难忘的人。
钱穆在九岁就熟读《三国演义》,能把《三国演义》里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刚才有人讲还有一位老师对钱穆的影响很大,那就是他同族的钱伯圭先生——果育学校的体操老师。没想到荡口镇影响了他一生的老师不仅有音乐老师、国文老师,还有体操老师。这位体操老师倒不是在体育方面影响了他,他后来也没有在体育方面取得什么成绩。这位体操老师影响他的是什么呢?是一种新的思想、观念,并且确立了他一生研究的方向。
钱伯圭先生听说钱穆读过《三国演义》,有一天拉着他的手,对他说“此等书可勿再读”,接着说,这本书一开首就指出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治一乱,这是中国历史走了错路才会这样。“若如今欧洲英法诸国,合了便不再分,治了便不再乱。”他那时只是小学生,老师却坦诚地跟他说这样的话,以后读书,他就将这些话牢牢地记在心中。“东西文化孰得孰失、孰优孰劣,此一问题围困住近一百年来之全中国人”,他一生也被困在此一问题内。他十岁时,钱伯圭先生就耳提面命,揭示此一问题,他说自己如巨雷轰顶,全心震撼,“从此七十四年来,脑中所疑,心中所计,全属此一问题”,他的用心也全在此一问题上。他毕生从事学问,就是由少年时老师的这番话开启的。
这段话的意思倒不是说《三国演义》不能看,而是以怎样的眼光去看。钱穆不仅熟读《三国演义》,而且熟读《水浒传》,但他初读《水浒传》时只读大字,不读小字。后来他从顾子重老师那里知道了看书不仅要看大字,还要看小字。这奠定了他后来做学问的基础。
他在果育学校高年级时,教他国文的是从无锡城里请来的顾子重老师。有一次,顾先生听说他熟读《水浒传》,就想考考他。他心想自己读得很熟,答亦何难,便点了点头。先生随问,他随答。不料顾先生说:“汝读此书,只读正文大字,不曾读小字,然否?”他惊出了一身汗,很好奇先生怎么知道的,但也只有点头。先生说:“不读小字,等如未读,汝归试再读之。”他羞愧而退,开始读《水浒传》中的小字,才知有金圣叹的批注。从此他细读金圣叹批注,明白顾先生所言不虚。他以前没有这样读《水浒传》,这才知道读书不易;之前读得此书滚瓜烂熟,还如未尝读。他说自己一字不敢漏,一遍又一遍,反复读了六七遍,读得烂熟。
他后来举过几个例子,比如《水浒传》第六回:“只见智深提着铁禅杖,引着那二十三个破落户,大踏步抢入庙来。林冲见了,叫道:‘师兄,那里去?’”金圣叹批:“看此一句,便写得鲁达抢入得猛,宛然万人辟易,林冲亦在半边也。”他说因为金圣叹这一批,才悟得《史记》写鸿门宴:“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照理应是张良至军门,急待告樊哙,但樊哙在军门外更心急,一见张良便抢口先问。正犹如鲁智深抢入庙来,自该找林冲先问一明白,但抢入得猛,反而林冲像是辟易在旁,先开口问了智深。把这两事细细对读,正是相反相映,各是一番绝妙的笔墨。
再如《水浒传》第五十九回:“饮酒之间,忽起一阵狂风,正把晁盖新制的认军旗半腰吹折,众人见了尽皆失色。”金圣叹批道:“大书众人失色,以见宋江不失色也。不然者,何不书宋江等众人五字也。”
钱穆说金圣叹批《水浒传》为他开了一条欣赏古书的门径。
顾子重老师学通新旧,精通历史舆地之学。钱穆说自己中年之后治学喜史地,源头也在这里。
荡口是钱穆一生学问的起点。这些果育学校的老师给予他的鼓励和指点至关重要,令他一生受益,令他念念不忘。后来他做了老师,也成了鼓舞学生的人。
还有一件事,也发生在荡口。钱穆参加了华龙老师开的暑期讲习班。华龙是华倩朔的弟弟,平时在苏州的一个中学教英文。这次华龙老师的课程讲的是中国各体古文,从古老的《尚书》,一直讲到清代的曾国藩,经史子集,无所不包。他选择每个时代的名篇,一个时代不过数人,每人只限一篇,一个假期讲了三十篇左右。那个暑假,钱穆大为受益。他最喜欢魏晋南北朝的那些古文,如鲍照的《芜城赋》、江淹的《别赋》、丘迟的《与陈伯之书》等。他从此诵古文,不分骈散。让他难忘的还有这次选读的朱熹和王阳明的文章。这些对他后来都产生了影响。网上有篇文章——《成就了钱穆的小学》中说:
这种方式就是今天也值得提倡:有了深入的阅读,才可能有深刻的思想,在此基础上,也才可能有所感悟和表达;朗读古文精华,掌握的是文化流贯的脉络,领会的是民族精神,这种精神势必会渗透在学生的血液里,让他们对文化有归依感和归属感;指出各个时代的精华,等于打开了一扇窗口,有志于此的,在今后学习的日子里大可依照类似方法进一步深入研讨。说到底,还是一边培养素养,一边种植一粒文化的种子。而做出这般行为的老师,只等待着学生自行掘进而已。
这也是我让你们背古文名篇的理由。诵读古文,“掌握的是文化流贯的脉络,领会的是民族精神,这种精神势必会渗透在学生的血液里”。你们背诵这些古文,背着背着,它们就会渗透到你们的血液里。小时候背的古文可以化在血液里,长大了就不一定化在你的血液里了。在这些古文中,可以生长出你对文化的全新领悟,令你找到一种文化的皈依感和归属感。因为你这样读着读着,背着背着,那些句子就慢慢进入你的血液里面去了,变成你的一部分,你随时可以拿出来用。钱穆少年时就是这样读书的。
等到钱穆成为老师,他也教学生读古文,教学生写作文。我们看看他是怎样教作文的。他一生都没有写白话文,只写文言文,但他的文言文比较浅显,不难读。我在他的《师友杂忆》中选了一段,我们一起来读:
余告诸生,出口为言,下笔为文。作文只如说话,口中如何说,笔下即如何写,即为作文。只就口中所欲说者如实写出,遇不识字,可随时发问。一日,下午第一课,命诸生作文。出题为《今天的午饭》。诸生缴卷讫,择一佳者,写黑板上。文云,今天午饭,吃红烧猪肉,味道很好,可惜咸了些。告诸生,说话须有曲折,如此文末一语。
又一日,余选林纾《技击余谈》中一故事,由余口述,命诸生记下。今此故事已忘,故以意说之。有五兄弟,大哥披挂上阵,二哥又披挂上阵,三哥亦披挂上阵,四哥还披挂上阵,五弟随之仍然披挂上阵。诸生皆如所言记下。余告诸生,作文固如同说话,但有时说话可如此,作文却宜求简洁。因在黑板上写林纾原文,虽系文言,诸生一见,皆明其义。余曰:如此写,只一语可尽,你们却写了五句,便太啰嗦了。
第一个故事讲他教小学生写作文,他出的题目是《今天的午饭》。午饭都是在学校食堂里吃的,所有人吃的是一样的饭菜,能写出什么不一样的作文来呢?他选出写得好的那篇,其实也很简单:“今天午饭,吃红烧猪肉,味道很好,可惜咸了些。”好就好在“可惜咸了些”这一句,说话要有曲折,也就是要有点味道,“咸了些”就是味道。冯彦臻前面写的那篇《距离》,如果没有最后一句,就像没有了“可惜咸了些”一样,那篇作文就不好了,那最后一句就是味道。好文章不仅开头要开得好,结尾也得好,要有韵味,要意味深长。你们在荡口镇看见了什么?如果叫你们来写荡口,你们会写些什么?哪些东西值得你们写下来?这可比“今天的午饭”内容多得多。“今天的午饭”只有红烧猪肉,你们在荡口看到的东西那么多,你们的笔墨会落在哪里呢?首先是选择,然后是怎样表达。小学生最初学习写作时,钱穆先生告诉他们,“说话须有曲折”,就是不能写成流水账,否则就没有味道。有了“可惜咸了些”这一句,就不是流水账。钱穆是很会教小学生写作文的。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片片飞”,还记得这首诗吗?最后一句是“飞入芦花皆不见”。如果离开最后一句,只有前面这三句,就是很无趣的顺口溜、打油诗,有了最后一句点睛或者点题,一下子就把前面这几句游戏式的句子给点活了。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繁和简。你们觉得写文章繁好还是简好?鲁迅写过“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有人觉得太啰唆了,但是如果改成“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枣树”,那就一点味道都没有了,一点都感受不到鲁迅想要表达的那种寂寞和单调——墙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文章都是繁好。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第一句是“环滁皆山也”,这是简还是繁?初稿的开头是东有什么山,西有什么山,南有什么山,北有什么山。欧阳修最后删繁就简,变成五个字“环滁皆山也”,非常简洁。
大家都会背《江南》吧: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你嫌它繁吗?这就跟写两棵枣树一样,如果不这么写,鱼四面八方钻来钻去,快乐的感受,你能体会到吗?
简和繁不是问题,关键是用在什么地方。钱穆先生说,五个兄弟要披挂上阵去打仗了,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弟,一个一个都要披挂上阵。那就怎么样?太繁了。这样写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它不是重点,没有深层含义,所以你用五句来写就不好。
我们再往下读:
又一日,命诸生各带石板石笔铅笔及毛边稿纸出校门,至郊外一古墓;苍松近百棵。命诸生各自择坐一树下,静观四周形势景色,各自写下。再围坐,命诸生各有陈述。何处有人忽略了,何处有人遗忘了,何处有人轻重倒置,何处有人先后失次,即据实景互作讨论。
余又告诸生,今有一景,诸生多未注意。诸生闻头上风声否。因命诸生试各静听,与平日所闻风声有何不同。诸生遂各静听有顷。余又告诸生,此风因穿松针而过,松针细,又多隙,风过其间,其声飒然,与他处不同,此谓松风。试再下笔,能写其仿佛否。诸生各用苦思写出,又经讨论,余为定其高下得失。经半日,夕阳已下,乃扬长而归。如是,诸生乃以作文课为一大乐事。竞问,今日是否又要作文。
一日,遇雨。余告诸生,今日当作文。但天雨,未能出门。令诸生排坐楼上廊下看雨。问,今日是何种雨。诸生竞答,黄梅雨。问,黄梅雨与其他雨有何不同。诸生各以所知对。令互相讨论,又为评其是非得失。遂命下笔,再互作观摩。如是又半日。
余又令诸生各述故事。或得之传闻,或经由目睹。或闻自家庭,或传自街坊,或有关附近名胜古迹,桥梁庙宇。择其最动人者,或赴其处踏看,或径下笔。每作一文,必经讨论观摩,各出心裁,必令语语从心中吐出,而又如在目前。诸生皆踊跃,认为作文乃日常人生中一乐事。
如是半年,四年级毕业,最短者能作白话文两百字以上,最多者能达七八百字,皆能文从字顺,条理明畅。然不从国文课本来,乃从国语课及作文课来。而作文课亦令生活化,令诸生皆不啻如自其口出。此为余半年中所得一大语文教学经验。
钱穆带学生到郊外古墓上作文课,那儿有松树近百棵;他让学生每人找一棵松树,坐在松树下面,静观周围的形势和景色,各自写下来,然后再围坐在一起,让大家各自陈述。何处有人忽略了,何处有人遗忘了,何处有人轻重倒置,何处有人先后失次,互相讨论。但是这样也只是把大家在松树下看到的写了出来,仍然缺了些什么。他们坐在松树下只是用眼睛看,没有用耳朵去听,你觉得在松树下会听到什么?(童子:鸟叫声,鸟屎落地声。)有鸟叫声,鸟屎落地声,很好。(童子:还有树叶落地声。)松树上有什么?(童子:松针。)他让学生们静静地坐在那里倾听风声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透过松针吹来的就是松风,松风跟平时的风是不一样的。听了松风以后写出来,然后再讨论。这么一来,大家都觉得写作文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便产生了兴趣。原来一向怕写作文,现在会问——下次什么时候上作文课。这是钱穆教作文的又一个故事。
还有一个故事。就是一日遇到下雨,他让大家在走廊上坐下看雨,然后问今天是什么雨,学生说是黄梅雨。再问黄梅雨跟其他雨有什么不同,最后让学生进行一番讨论。这么一来,大家对雨都有了更多的认识。
钱穆从教小学开始,后来到无锡师范学校任教。有个学生叫徐铸成,后来是《文汇报》总编辑,一位很有影响力的报人。他对老师钱穆,就是他笔下的钱宾四先生印象很深。我们来读一下《忆钱宾四先生》,先读这一段:
上第一堂课时,铃声刚响,走进来一位身材瘦小、貌不惊人的老师,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照例的“起、敬礼”,学生鞠躬坐下后,他只微笑一下点点头,放下讲义夹和粉笔匣,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了。我们的国文课,向例不采用书局的课本,而是由教师编发讲义的。这位新来的教师——随后我知是钱宾四先生,所教的第一课,我仿佛还记得是归有光的《先妣事略》,他先约略谈唐宋以来的文学源流、明代文学的各种流派和风格,以及归有光的生平和文风特点,如数家珍。然后逐句讲解这篇文章,字字句句,使每个学生都清楚明白。在伤感处,还和作者同带情感。
他一口无锡口音,而上课时旁征博引,真是口若悬河,汩汩而下。总之,这一堂课,就仿佛《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火烧新野”一样,使五十个“关公、张飞”,个个心悦诚服了。
读了这段文章,能不能想象钱穆先生年轻时的样子?身材瘦小,貌不惊人。一开始,同学们听说教他们国文的是新来的年轻教师,都感到失望,徐铸成也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等见到人估计更加失望了。没想到钱穆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讲得头头是道,而且还带着感情,学生听得清楚明白。你们觉得这堂课成功吗?当然是成功的。这是他的第一堂课,竟吸引了徐铸成和他的同学。徐铸成的文章写得好,让我们一下子就看到了一位非常善于上课的好老师。这一堂课,六十多年后还让徐铸成念念不忘,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与钱穆对话
钱穆先生虽然身材瘦小,貌不惊人,且一口无锡口音,但是上课时滔滔不绝,旁征博引,口若悬河,汩汩而出。一堂课下来,就仿佛《三国演义》里面诸葛亮出山后的第一战“火烧新野”一样,使五十个关公、张飞个个心悦诚服。为什么是五十个关公、张飞?就是五十个学生。为什么是关公、张飞?当年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关羽和张飞并不服气,认为诸葛亮只有二十七岁,刘备凭什么这样器重他。然而诸葛亮指挥的新野这一战打下来,让关羽和张飞心服口服了。
徐铸成的文章写得好,跟钱穆也有关系。早年遇到钱穆这样的老师,对他的人生不能没有影响。
我们继续往下读:
他还常常分别约学生去他的宿舍个别谈话,因材诱导,鼓励学生们放开眼界,刻苦钻研。不少同学从此节约零用(师范学校是不收膳宿费和学费的),先后购买了《古文辞类纂》《经史百家杂抄》及《庄子》《墨子》这类的古籍。也在他的指引下,开始看梁任公的《饮冰室全集》《清代学术概论》;浏览《胡适文存》《独秀文存》以及《新青年》《学衡》和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各种杂志。
教员宿舍是每位一间,宾四先生的房里,满架线装书,还散满在书桌、床头。我曾留心他的生活用品,也和学生一样,只有脸盆、毛巾、漱口杯、茶杯、牙刷和一袋蝴蝶牌牙粉而已。
从同学们相传的“小道消息”,知道这位老师,中学都没有毕业。据说,他在中学时,曾和好多同学联名向校长提出对教育、训育方法上的意见,校长赫然震怒,宣布签名者全部开除。经一些老师斡旋,只要划去签名,可以改为记过的处分。在此高压下,不少同学这样做了,只有他不肯低头。好心的教师曾反复劝导,他断然回答说:“我签了名,就认为这样是对的,哪能把签名当儿戏!”二话不说,卷铺盖离开了学校,回家下帷自修。以后被聘为小学教师,课余仍按自己的计划攻读;在来“三师”以前,他是无锡最闻名的匡村小学的教员。
这些,我们一直没有从他口中得到证实。和我们谈话他只谈做学问,从不涉及个人经历。
徐铸成这里又讲到钱穆一个特点——会经常约学生到宿舍个别谈话,鼓励他们放开眼界、刻苦钻研。受他影响,同学们读的书不仅有中国古籍,还有近代梁启超、胡适、陈独秀等人的书,以及《新青年》《学衡》等杂志。钱穆影响了学生的读书风气。
学生在他的房间发现了什么?除了满架的线装书,书桌上也是书,床头也是书。他的生活用品跟学生一样,只有脸盆、毛巾、漱口杯、茶杯、牙刷和一袋蝴蝶牌牙粉而已。徐铸成不厌其烦地把每一样东西都写出来,这个细节非常生动。
写文章就要像徐铸成这样,他的白话文写得好,与他在无锡师范学校跟随过钱穆有关。钱穆给他们讲的第一篇文章是明代作家归有光的《先妣事略》。归有光最善于写日常生活,他的《项脊轩志》对日常细节的捕捉非常到位,情感把握也很好。读徐铸成的这篇《忆钱宾四先生》,钱宾四先生就像站在我们面前似的——身材瘦小,貌不惊人,无锡口音,滔滔不绝,旁征博引,口若悬河,因材施教。他的宿舍里满架的线装书,书桌、床头还是书;他的生活用品跟学生一样,只有几样,非常简单。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写出这种简单?(童子:简写。)徐铸成用的是非常不“简”的写法,他把每样东西都写了出来,这是一个非常高明的叙述方式,“脸盆、毛巾、漱口杯、茶杯、牙刷和一袋蝴蝶牌牙粉而已”,而且加了一个感叹词“而已”,“而已”就是没有别的了,先生跟学生一样,真的非常简单。从这里不难看出,一篇好文章不一定要有华丽的辞藻。这篇文章中只有一个一个的真实细节,生活中的细节。今天你们写荡口,也要用你们的眼睛、你们的耳朵去捕捉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信息,这些真正有价值的信息也许就是一草一木,也许就是天上的一只飞鸟,就像前面付润石找到的那只孤鹜。在荡口能找到一只蜻蜓,或者一只小蚂蚁;在钱穆旧居里面,可以找到一朵花或者一棵树。这个地方不叫故居,记住,叫旧居。这不是钱穆的故乡,而是他住过的地方。他曾在这里生活,在这里读书。我们在这里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触摸到他的心灵。你们没有跟钱穆先生见过面,要写他很难,因此要善于捕捉一些细节。徐铸成写钱穆就很容易,他是钱穆先生的学生,有许多真实的记忆。
作为无锡人,钱穆先生也是太湖这一汪水孕育出来的一代大家,他喜欢太湖。他有一本书就叫《湖上闲思录》。他在1930年去了北京,成为燕京大学讲师,后来去了昆明,去了重庆,去了武汉,一路都在教学。1947年,无锡企业家荣德生创立了江南大学,他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办一所大学。江南大学办起来以后,他一心想请最有学问的人来教书。钱穆是无锡人,他当然很想把钱穆请回来,那个时候也是钱穆的黄金时代。钱穆被请回来后,就住在荣巷的荣家旧宅楼上,荣德生经常跟钱穆聊天。荣德生跟钱穆说,他这一生可能什么都会被忘记,但有一件事无锡人会记住,就是在蠡湖上造了一座宝界桥。我们之前曾经过宝界桥,宝界桥有六十个桥洞,为什么是六十个桥洞呢?因为这座桥是荣德生六十岁生日时,以寿资建造的,六十个桥洞表示六十大寿。隔了六十年,荣德生早就不在了,他的儿孙又捐资建造了一座新宝界桥,现在成了宝界双桥。
钱穆在江南大学教书,办公室在楼上,从窗口远眺,太湖就在眼前。下午无事,他常独自走到湖边,雇一小船荡漾湖中。每小时只要七毛钱,任其所至,常常两三个小时才回来。从荣巷的住处到学校,沿途乡民多以养鱼为业。他说:“漫步岸上,上天下水,幽闲无极。”就是在这样的环境和心境中,他写出了《湖上闲思录》,将他的闲思遐想,写成了三十篇短文,谈自然,谈人生,谈文化。
钱穆旧居的课堂
我们再来读一下钱穆江南大学的学生郦家驹的回忆:
这段时间,宾四师除了经常指点我们读书之外,每逢假日,常约我们同游惠山或梅园、蠡园,每游必尽兴。一同出游时,宾四师也常常谈到如何读书,反复强调读书时要能一心用在书上,心无旁涉。而观赏风景时,也要一心用在山水之间,要能乘兴之所至。宾四师的意思,就是让学生知道读书有如游山一般,要能专心致志,心无二用,自然能从中感受到大有乐趣。宾四师还说过读书如登山,拾级而上,每登临一山峰,俯视山下,必有不同,殆至顶峰,然后方能领略一个全新的境界,方能“一览众山小”。读书也应如登山一般,随着读书越多,思考的问题越多,就能触类旁通,进入不同的思想境界,不至沾沾自喜于一隅之得,游山水也不能死守在一个狭窄的天地里。这一类的教诲,是宾四师常常要谈的一个主题。
这段话中有很多值得你们慢慢去体悟的地方。读书跟登山一样,你登得越高,看见的就越多、越远,不要为自己的一隅之得沾沾自喜,要不断地追求登高望远。王国维说治学的三境界,第一个境界就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钱穆旧居的大门开着,里面只有一张黑白大头照。
那个穿着中式长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孩被定格在镜头前。
空空的院子里,早已没有了钱穆的踪迹。
我失望地走出院子,想再发现些属于他的东西。新刷的墙粉白粉白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极其亮堂;街上的游人拿着崭新的手机,对着镜头比“耶”的手势。果育学校在哪儿?那个貌不惊人、口若悬河的先生去了哪儿?
锃亮的玻璃窗刺痛我的眼睛。世界变了,钱穆隐没在太湖的烟波中。他留给我们的,只有一张又一张的大头照。
“珍重珍重,这是我新亚精神。”我耳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吟诵声。他告诫学生写文章要一语可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荡口的每一个声音里,都载着钱穆的教诲。他在这里被教导成人,也在这里教导别人。这里是他人生的开始。
素书楼里的晚年,是安逸的晚年。他听着大学里的风声雨声读书声,想着他满天下的桃李,想着新亚书院的菁菁学子,想着中学小学里那些可爱的笑脸……
路边小贩的叫卖声将我猛然惊醒。
墙角处,一个姑娘安静地绣着,一针一线勾勒着,一幅隐约的面孔——钱穆的灵魂早早藏在一幅幅苏绣中;而新亚精神,也印在了荡口人的心里。
我是一块石头,
我是一块有灵性的石头,
我见过钱穆调皮又刻苦的样子,
他趴在屋脊上,
读着《三国演义》。
我是一块有灵性的石头,
我见过钱穆虚心受教的样子,
他靠在床头,
看着《水浒传》。
我是一块有灵性的石头,
我见证了钱穆的一生,
现在的我是一个美丽的石哨。
一簇酢浆草在荡口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不起眼地努力着。这不是别处,这是钱穆旧居的后院。门前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那条石板路不知被多少人踩踏过。终于,酢浆草开花了,但粉色的花几乎没人注意。
钱穆,一位大名鼎鼎的国学大师。他付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才会有在他讲课时连窗口都趴满了人的景象。起初他跟酢浆草一样,没人知晓。他们在岁月中饱经沧桑,在阳光、雨水中吸取甘露,在书本、言语中汲取养分……
我们只看见他们成功时的喜悦,却没看见他们努力的过程、他们流下的汗水以及遭受的挫折。
也许钱穆没有注意过这里的酢浆草,也许那时候还没有它,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一直不起眼地努力着。
太阳很大,直射下来。整个荡口古镇被包裹在用来降温的水雾中。
哪位老师第一次上课就能像《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火烧新野”一样,使五十个“关公、张飞”心服口服?是钱穆。
钱穆生活在荡口这个小镇。他年少时就很爱看书,经常在后院的假山上读啊读,天色暗了,就到屋顶上看。
他没有上过大学,却成了大学问家,这和他的小学经历有很大的关系。他的小学就在荡口,名叫果育学校。在这所学校里,有许多对他影响很大的老师,比如钱伯圭先生、华倩朔先生等。
荡口,一个成就了钱穆的小镇。
一条小船在水中划着,
一只鸬鹚在船上叫着,
水被船划开,
雾被渔歌拨开。
渔人问道:
谁是爱河的人?
一棵桃树在河边摇曳,
一朵桃花在树上诵诗,
河被桃树遮掩,
花被人们赞美。
桃花问道:
谁是爱读书的少年?
一叶扁舟在河中开过,
一位老师在舟上歌唱,
河被扁舟推动,
人被歌声吸引。
老师问道:
谁是上学获奖跳级的人?
是我,是我!
一个男孩叫道。
他坐在屋顶,
手拿《三国演义》,
望着小河
和河上的小船。
不知国弱因为何?
——钱穆想。
读荡口,
读的是什么?
是那白墙黑瓦、小桥流水的风景吗?
是那艳红的灯笼和悠闲的船夫吗?
是那匆忙的游人和他们脸上的笑意吗?
沿着铺满石头的小巷,
想着想着,
我们便走到了钱穆旧居。
那间木屋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金光,
向人们讲述着从前的故事。
在院子里,
我们高声朗读《新亚书院校歌》。
“珍重珍重,这是我新亚精神”,
仿佛在荡口,也仿佛在彼岸。
我们在荡口读钱穆,荡口也在读我们。
我是钱穆旧居屋脊上的一块砖,无数岁月从我的缝隙中穿过,留下时光的影子。我见证了钱穆幼时的岁月。
年幼时,我放眼望去,钱穆与他的爸爸站在卖鱼桥边。父亲问他:“我们现在在哪里?”“在桥旁。”钱穆回答。父亲问:“把‘桥’字‘木’字部改成‘马’字部,是什么字?”“是‘骄’。”钱穆答。父亲又说:“小钱穆,昨天的事情你是不是太骄傲了?”钱穆点点头。我远远看着,心想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还有一次,月明人静时,他独自坐在屋顶上看《三国演义》。他还让我保密呢!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他——钱穆,绝不平凡。
他很年轻就去教小学生了,我不知道他后来的故事,没有听过“珍重珍重,这是我新亚精神”这首校歌。今天,在这个小院里,一群小学生在诵读“珍重珍重,这是我新亚精神”,还有老师在讲述钱穆的故事:有一次,钱穆教作文时,问学生那天下的是什么雨,大家都说是黄梅雨;他又问黄梅雨有什么特点,之后让大家先讨论,再下笔;这样,学生的作文大有长进。
“珍重珍重,这是我新亚精神”,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耳中,那整齐的诵读声震撼着我的心。
我一边听着孩子们的读书声,一边为钱穆感到高兴。如今,我周边的砖瓦全焕然一新,爬山虎也渐渐爬回了历史,竟然还有这样一群童子手舞足蹈地述说着钱穆的旧时。
我是钱宾四先生的一位学生,那时我才九岁。入学时,碰巧学校里来了位新教师,听说要来教我们班,同学们都有点儿失望,我却不以为然,认为这位老师一定不一样。果然这位老师的课把我们都吸引住了,让我记忆犹新的是第五堂作文课。为了讲清楚经过,我还是先摘抄一篇日记吧:
19xx年x月x日星期x 雨
今天是钱宾四先生为我们上作文课,原计划要去附近的公园写景,却不巧下了雨,便待在了教室里。这时宾四先生忽然问道:“这下的是什么雨?”我们应答是黄梅雨,先生让我们观察
这雨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同学们七嘴八舌:“这雨比平时下得要大!”“声音也挺响!”“打在手上好疼!”“雨珠比起春雨似乎更大!”“我还是喜欢春雨,它的声音好听!”……
同学们说了很多,先生说我们说得很好,要求我们写下来,这下我们便自然成章。写完后,大家互相分享,吸取其他同学的长处,再把作文加以修改。
宾四先生是我的作文启蒙老师,他身材瘦小,与其他老师有许多不同之处,到现在我还记得他教我们的第一篇古文:“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他就是这样的“师”。
都说太湖是个空空的湖,
但荡口不是,
或许那个古镇,
从未逝去。
因为钱穆仍在,
那栋旧居仍在,
一切终究会填满荡口,
他的颜色,
早已不是灰白。
或许钱穆逝去了,
但他的灵魂,
不会飘散。
那是他的灵魂,
亦是荡口的灵魂。
一叶一世界。我手里有一片绿油油的树叶,上面的叶脉很浅,基本看不见,给人一种空空的感觉。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无锡荡口出过许多名人,数学家华蘅芳、写出《歌唱祖国》的作曲家王莘、画漫画出名的华君武,还有高中都没毕业却成为国学大师的钱穆……突然,我发现手上的叶子叶脉变多了,上面似乎还有钱穆他们的痕迹。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叶脉的一部分。我们怎样才能为树叶添上更多的叶脉呢?做一个平凡的人,还是做一个平庸的人?这两种人表面上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我决定做一个平凡有追求的人。
低头一看,我手上的树叶叶脉已经密密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