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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一带，烟水迷濛
就是范蠡带西施
当年扁舟飘飘
橹声渺渺
从历史的后门失踪
始于正史而终于传说
该是最可羡的结局
功成身退，而青史永垂
美人迟暮，不许人偷窥
隐于五湖么，是哪五湖呢？
江南有的是水乡
那许多江湖，来帆去橹
害舟人指点，究竟是何处？
只有眼前，五月的黄昏
这一泓烟水最诱人
小名蠡湖，正是太湖的最宠
用范蠡的背影命名
回头向我存一笑
我说：姓范有多好，
蠡湖不就是范湖么？
把若江和尧明都逗笑
这一片太湖的内湾
我说：原来是一面妆镜
西施所遗留，却难忘倩姿
竟生出如眉的垂柳
笑声才歇，天色已昏
湖上所有的亭台洲渚
从鼋头渚一直到宝界桥
一一都隐入了薄雾
蠡湖与太湖相通，也可以说是太湖的一部分，原来叫五里湖。诗人余光中2010年6月曾来过蠡湖，他一到蠡湖就喜欢上了这个湖。为什么？我们看看眼前这个蠡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没有特别令人震撼的风景，就是一片水域而已。但在有些人眼中，蠡湖很美，1935年来无锡的学者朱偰就说蠡湖是一幅绝妙之图画。
为什么余光中会对蠡湖产生强烈的情感，且写下这首《蠡湖》呢？（童子：因为西施。）这个湖如果因为西施而有名，应该叫“西湖”或者“施湖”。（童子：范蠡带着西施。）为什么一定要有西施呢，有范蠡不够吗？这个湖是蠡湖，可以说范蠡是它的主角。
在蠡园
蠡园之所以得名，也是因为范蠡，所谓“取越大夫归隐五湖之意”。1928年，实业家王禹卿将这片芦苇弥望的水乡泽国打造成一个园林，这里紧靠蠡湖，“叠石为山，引水成池，种荷植柳，架桥建阁”。也有人批评这个蠡园假托遗迹，过于雕琢，弄巧成拙。如果没有范蠡的故事，蠡湖、蠡园不知从何说起。
范蠡是春秋时期越国的大臣，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中黄蓉在太湖上给郭靖讲的故事，就是范蠡帮助越王勾践报仇复国、功成身退的故事。范蠡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特别好的名声，就是“功成身退”。金庸一生最向往成为范蠡那样的人，即在一番轰轰烈烈之后飘然归隐。他把范蠡看作自己的榜样。他的另一个榜样是汉代的开国元勋张良。张良在秦末汉初帮助刘邦打败了项羽，重要的是张良最终也功成身退。
我小时候看《吴越风云》时就知道了两千五百多年前吴越之间的这场战争。在这场战争中先是越国被打败，越王勾践到吴国为仆役，他想尽一切办法装老实，三年后吴王夫差觉得这个人没有志气，便把他放回越国。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完成灭吴报仇的计划。这是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故事。勾践装老实主要是范蠡的计谋，也是他跟着勾践在吴国为仆役。在他人看来，勾践绝无可能打败夫差。吴国当时是江南的霸主，最富强，整个太湖流域都是吴国的天下；越国的中心在诸暨、绍兴一带，吴国的中心在苏州、无锡一带。但是范蠡始终相信强弱之势是会转化的，勾践就是在他和文种的帮助下，实现了复国大事。帮助越王灭吴后，范蠡和文种两个人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文种选择继续留在越国做大官，范蠡却清楚继续留在越王的身边是很危险的，他选择了飘然归隐，号称“泛舟五湖之上”。有传说他经商去了，成了富甲天下的陶朱公；还有传说他带走了吴王最喜欢的越国女子西施。可以确定的是范蠡真的离开了越王，他没有像文种一样留下来——文种最后被杀了。这就是郭靖在太湖上听得发呆的那个故事，他还说了一句话：“范蠡当然聪明，但像伍子胥与文种那样，到死还是为国尽忠，那是更加不易了。”
黄蓉认为范蠡最后选择泛舟蠡湖、太湖，是聪明人的选择；郭靖觉得能为国尽忠，就算像文种那样被杀了，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也是值得敬仰的。金庸笔下的郭靖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一个有钝感力的人，他常常站在忠臣的一面，站在那些老实人的一面。他同时讲到另一位被杀的吴国名将伍子胥。如果当年吴王夫差听了伍子胥的话，越国的复仇计划就不会完成。伍子胥看穿了勾践卧薪尝胆的计划，但夫差听不进伍子胥的忠言，反而把伍子胥杀了。历史上很多忠臣的结局都是被杀了，今天我们要排练无锡人顾毓琇的剧本《岳飞》。岳飞的结局也是被杀，这个世界有时就是这样的悖逆。
回到余光中的《蠡湖》。余光中之所以为蠡湖写下这首诗，就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个人。风景离开了人，容易被忽略。西湖如果没有白居易、苏东坡，就完全不一样了，正是一代一代的诗人和他们的故事，让西湖累积了如此深厚的人文资源。小小的蠡湖，当然不能跟西湖比，好在还有一个范蠡。金庸在《射雕英雄传》中借黄蓉的口来赞美范蠡，显然是他的心中有范蠡，想到太湖，就想到范蠡的故事。余光中写《蠡湖》，不是冲着我们看见的这一汪水，而是冲着那个传之久远的历史故事。人类面对自然的山水，常常要超越看得见的山水。
成仿吾1924年来到太湖，发现自己完全处于一个水的世界，他马上就想到了在日本看到的濑户内海，想到了歌德的《湖上》；表面上看三者彼此毫无关系，但在那一刻，成仿吾的脑中马上将三者建立起了关系。我们眼前的这个蠡湖，范蠡是不是真的在这里泛过舟、钓过鱼，他有没有跟西施在这里一起生活过，在后人眼里早已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故事本身会让人回想起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吴越之争，想起那个时候的风云，那个时候的人，这里面其实是历史的、人文的积累对人的吸引力。余光中也是受了这些故事的吸引，才给蠡湖留下刚才大家一起诵读的那首诗。
与蠡湖对话的课堂
我们与诸葛亮对话的时候，曾经讲过“七律森森与古柏争高”一句诗，这是余光中从杜甫的诗里化出来的。余光中的《蠡湖》中“这一泓烟水最诱人/小名蠡湖，正是太湖的最宠/用范蠡的背影命名”，这句非常有意思。接下来的这句“回头向我存一笑/我说：姓范有多好，蠡湖不就是范湖么？”，就看不懂了吧？余光中先生的夫人叫范我存，当时也在现场，所以他开玩笑说：“姓范有多好，蠡湖不就是范湖么？”
如果用一个词来命名蠡湖，你会想到什么词呢？今天晚上作文的主题“与蠡湖对话”，可以把范蠡的故事放进去，把我们今天的活动，以及稍后你们的演出放进去。如果离开人的活动，这个湖不过是空空的湖，无论它叫范湖还是蠡湖，叫小名还是叫大名，都是一个空空的湖。让空空的湖变成实实在在的湖需要有故事，需要有诗篇，需要有文章，需要有人物；需要有人的活动，需要有人的想象，需要有人的故事。
你们到了这里，可以给它增添一个故事。2019年5月1日，冯彦臻穿着一身汉服在这里演岳飞，还演得那么像，这不就成了蠡湖的一个新的故事吗？等一下就看你们怎样来演绎这个故事。我们这个故事也可以加入蠡湖，加入太湖，融入这个自然景观里面，变成一个小小的新的人文风景。人类在这里的活动最终要逐步累加，赋予蠡湖新的生命。
离开范蠡，蠡湖就没有了灵魂；离开历代以来那么多来到太湖的人，太湖就没有了灵魂，太湖就是一个空空的太湖。如果失去人与湖之间的回应，不论这儿的水清澈与否都只是水，这个湖就不会引起你内心的感动。为什么中国有那么多的湖，但唯有一个西湖在一千多年来始终引起人们极大的兴趣？原因是西湖的人文资源实在太丰厚了。相对而言，太湖、蠡湖的人文资源就单薄得多，我们要给它们加一些人文资源。我们来这里不仅仅是来看湖，而且要做些加法，增加一些什么。
今天我们来这里，不仅仅是来看湖的，湖也在看我们。太湖在看着你们呢，看着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孩子在它的面前演岳飞，它不觉得好奇吗？近千年来都没有人到这里演岳飞，今天竟然有人来演岳飞，太湖看见了，会觉得这是一件新奇的事；我们在蠡湖读余光中的诗，我们在这里读《射雕英雄传》的片段，我们把那些原本它没有听过的声音带到它的面前，蠡湖看见了、听见了，会觉得这是一件新奇的事。太湖有灵，蠡湖有灵，我们能听见它们的声音，它们就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因为万物彼此是有关联的。
在蠡园讲课
《岳飞》这出话剧为什么要到无锡来演？它跟无锡有什么关系？原因是这个作品是无锡人顾毓琇编写的。我们还会去顾毓琇故居演一场。顾毓琇是中国罕见的一位文理工兼通的大人物，他是世界上有影响的机电方面的专家，在诗歌、音乐、戏剧等领域也有贡献。他在清华大学念书时写了大量文学作品，抗日战争期间还写了大量剧本，《岳飞》是其中之一。这次我们到无锡游学，选了他的《岳飞》最后一幕，希望你们除了对岳飞有更深的认识，对顾毓琇也有更深的认识。顾毓琇活了一百零一岁，在国际上享有盛名，这样的人是非常罕见的。他在电机工程领域贡献很大，用英文写过大量论文，同时一生都保持着对文学的兴趣，写了一万多首诗。他又是位教育家，长期在大学任教，做过清华大学电机系主任、中央大学校长，还做过教育部政务次长。他后来又在美国的大学任教，学生遍及全球。一个人的一生如此丰富，这是令人震惊的。他写剧本只是一种业余兴趣。培养不同的兴趣爱好，可以让一个人的生命更为丰富。从范蠡到顾毓琇，我们在蠡湖的闲话先停在这里，下面你们开始分组排练《岳飞》。
童子们在蠡园排练《岳飞》
空空的湖面
空空的园
波光下的灵魂
发出一声叹息
他在叹息什么？
带着西施泛舟五湖
多少世间的荣耀
转念便可功成身退
眼前的草坪上
岳飞被秦妇所毒
历历在目的场景
加剧了他的忧伤
伍子胥吗？文种吗？
他们拔剑自刎的场景
也晃动在眼前
永恒的问题
萦绕脑中
To be or not to be（生存还是毁灭）
历史面前
他选择了后者
但他不是简单地选择
他是一位忠臣
郭靖那一般的心
同样属于他
为君王而生
为君王而死
他也是有岳飞心肠的人！
运筹帷幄，打败吴国
功成身退，隐居五湖
在命运的天平上
到底哪一边重？
历史性的人物
历史性的选择
生存还是毁灭
仍是永恒的问题
一天，西湖对太湖说：“我是西湖，来自美丽的杭州，苏轼曾经写过我：‘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还有很多诗人也留下了关于我的千古名句。”
这时，蠡湖来了。她说：“我是蠡湖，因范蠡而得名。我紧邻蠡园，那里怪石嶙峋，千奇百怪，让人浮想联翩。小朋友们可以在那儿捉迷藏、玩游戏、拍照片，他们别提有多开心了！你呢？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呢？”
“我是太湖。”太湖说道，“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没有诗人为我留下千古名句，我也没有天然形成的奇山怪石……”
“但你像神奇的蓬莱仙岛，有奇特的鼋头渚和美丽的历史呀！每一个湖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不一定非要有千古流传的名句呀！”听了他们的聊天，我说。
余光中说
太湖这一带
烟水迷蒙
橹声渺渺
几千年前
吴越的土地上
一场大战开始了
勾践战败
但他依然有着信念
在范蠡的帮助下
卧薪尝胆
打败了吴国
范蠡隐居起来
记录这件事的
便是太湖与蠡湖
转眼回到现在
望着水雾中
隐隐约约的帆橹
千年前的那场大战
对太湖与蠡湖来说
也只不过是它的一朵浪花
今天在湖边表演
我们的笑声
荡漾在蠡湖上
蠡湖看着我们的样子
也笑了起来
很久以前，太湖和蠡湖曾有过一场对话。它们讨论的不光是湖的大小，也不仅仅是“太”比“大”多了一点。湖中任意一滴水，都是有历史的，它们都有自己的喜悦。
太湖两旁种满了柳树，充满灵性的土壤释放出无限的能量，散发出清新的气味，青青草丛中也有淡淡的清香。
“现在的无锡真不安宁，本来就‘无锡’了，还要为锡而争。”
蠡湖边，桃花半绽，如飞鸟的颜色；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
“瞧！我的周边都是园林，听说是范蠡的住地，那么我也叫蠡湖了。那些人们，不知又在说什么呢。”
几千年过去了，只是一刹那。
“现在呢？”蠡湖问。这边蠡园已经变成一个公园了，树木更是繁茂，松树如宝塔般迎着天空。
“现在有不少人在夸赞我们，钱歌川这个‘一网打尽了湖上的风光’的想法与联想，真是妙极了，金庸的水墨山水已印在湖里。”太湖说。
“对呀！余光中也这样说。”
一眨眼，21世纪到了。
“在我的身旁一群童子在听课，他们脑子里灌入了审美的水、历史的水，一滴滴汇入自己的河中，成为一条‘五彩’的巨流河。”太湖说。
“我身旁，一群童子在演绎《岳飞》，他们把太湖作为自己的舞台。”
转眼间，日光洒向童子身上，金庸虚构的小说与水墨山水早已不在，童子们心中回荡的是岳飞的《满江红》。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太湖、西湖要进行一场比赛，蠡湖是它们的评委。
太湖和西湖“站”在一起，好比大象和蚂蚁在一起。比赛开始了。太湖一直不把西湖放在眼里，一开口就说：“哼！你还是赶快投降吧！我比你大得多，是你的三百八十六倍呢！”西湖听太湖这么说可不高兴了：“蠡湖，你过来说说，大就一定美吗？明明你就比它美。”蠡湖一听，心想：“太湖确实比西湖大得多，但西湖说我好话，这该怎么办呢？”不过，为了公平起见，太湖得一分。
西湖看到太湖得到一分，也不甘示弱，说：“古代有那么多文人墨客赞美我，你有吗？就是现在也有许多外国人慕名而来呢！”太湖支支吾吾地说：“也有人为我写诗啊，不过……不过……”“都写得不大好，对吧？”西湖抢着说。蠡湖看这一次西湖完胜太湖，给西湖加了五分。
比赛结束了，蠡湖大声宣布：“西湖5∶1赢太湖！掌声鼓励！”太湖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我可是太湖，比大还要多一点，难道还不如西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