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章根据考古、文献双重证据,论证商周“饕餮纹”的鼻部纹样是帝星纹,具有精确的天文对位和宗教定位,对应华夏天文第一要素:北极帝星。
【关键词】 北极帝星;上古帝星纹;“帝”形天帝纹;菱形帝星纹;陶文“帝”字;甲骨文“帝”字;终极帝星纹;鼻祖纹。
华夏天文体系,发轫于距今八千年的新石器时代中期。
晚亚洲人七万年前从非洲出发,六万年前到达东亚,经过旧石器时代的数万年繁衍生息,在新石器时代形成了上古华夏四族:上古伏羲族居于华夏西部,父系Y染色体O3,是彩陶族(详见伏羲学第一书《伏羲之道》)。上古黄帝族、上古东夷族、上古南蛮族居于东部沿海,父系Y染色体O1、O2,是玉器三族(详见伏羲学第二书《玉器之道》)。
人类认知个别天象,比如认知昼夜交替、太阳位移、月亮圆缺,以及辨识若干亮星,始于旧石器时代。人类认知天象运行的总体规律和周期变化,比如认知昼夜长短的周期变化,太阳位移的周期变化,月亮圆缺的周期变化,星象旋转的周期变化,编织主要亮星的动态体系,理解全部天象的相互关系,始于新石器时代。而认知天象运行的总体规律和周期变化,始于发现天象旋转的中心——天心,又称“天枢”。
上古华夏四族经过旧石器时代至新石器时代早期的数万年观察,于新石器时代中期发现了地球自转轴的北端,指向永居天心不动的帝星,也同时发现了围绕帝星旋转的北斗七星。
玉器三族的天文学,基本止于中央天区的帝星和围绕帝星旋转的北斗七星(详见《玉器之道》)。
伏羲族的天文学,并未止于中央天区的帝星和围绕帝星旋转的北斗七星,又进一步扩大到中央天区之外的四方天区,于是建构了二十八宿体系(详见《伏羲之道》)。
伏羲族和玉器三族的天文学,是上古华夏区域的两大天文体系。先仰韶一千年(前6000—前5000),是两大体系的发轫期;仰韶两千年(前5000—前3000),是两大体系的发展期;龙山一千年(前3000—前2000),是两大体系的融合期。
中古夏商周两千年(前2070—前256),上古两大天文体系进一步融合为一,于是北极帝星、北斗七星、二十八宿成为夏商周的三大天文要素。商周青铜器的主体纹样“饕餮纹”天帝,正是表达华夏天文三大要素及其宗教神话的终极图像。
本书首先解密大家熟知的商周“饕餮纹”之天文构成,然后论证商周“饕餮纹”天帝是上古天帝造型之集大成。
由于地球的自转(图1-1),导致在地球观测者眼中,地球自转轴北端所指北极天枢附近的某颗亮星不动,其他星象围绕这一亮星旋转。但是地球自转轴又以25800年为周期,发生陀螺式摇摆,北极天枢每过几千年会有明显位移。比如新石器时代早期,北极天枢位于天龙座。新石器时代中期,北极天枢移向小熊座的帝星(小熊座β)。新石器时代晚期以后,北极天枢又逐渐移向勾陈一(小熊座α,今之北极星)。
图1-1 北极天象成因图
新石器时代中期的华夏先民,把小熊座β视为北极天枢的标志星,命名为“帝星”(图1-2)。
帝星仅是一颗二等星,并非夜空最亮之星。定位并标示帝星,必须对相邻亮星予以编组,构成容易辨识的特殊图形。
新石器时代中期的华夏先民,仿照最易辨识的“北斗七星”的形状,把与帝星相邻的七颗亮星,编组为“北极七星”。亦即:勾陈一(现在的北极星,小熊座α),勾陈二,勾陈三,勾陈四,勾陈增九,太子星,帝星(新石器时代中期的北极星,小熊座β)。
图1-2 北极北斗相对图
古籍多见“北斗七星”,少见“北极七星”。唐僧一行《北斗七星护摩法》开篇即言:“至心奉启,北极七星。”暗示北极七星是仿照了北斗七星的编组。古籍少见“北极七星”的原因之一是,古籍多称其别名“勾陈七星”,比如《四库全书》所收清梅文鼏《中西经星同异考》:“帝星最明太子次,连极五星作斜势。勾陈七星中甚明,离极三度认最易。”
由于“北极七星”别名“勾陈七星”,所以道教神谱有“勾陈大帝”。由于“北极帝星”别名“紫微星”,所以道教神谱有“紫微大帝”。两者都是源于北极天象的华夏至高神。
尽管新石器时代中期以后的几千年,北极天枢逐渐离开紫微星,靠近勾陈一,但是始于新石器时代中期的华夏宗教神话,其至高神永远是对应紫微星的“紫微大帝”,所以明清皇宫仍称“紫禁城”。
《史记·天官书》把“北极七星”称为“中宫天极星”,把“北斗七星”称为“中宫拱极星”,两者均属五大天区的中央天区。上古伏羲族的陶器纹样和上古玉器三族的玉器纹样,根据中央天区的北极天象,创造了各自的专用帝星纹,均被中古夏商周的青铜纹样全面继承、吸收、改造、融合,成为贯通上古四千年、中古两千年的陶、玉、铜第一纹样。
新石器时代中期的上古伏羲族,先后创造了两种帝星纹:早期是圆点帝星纹,晚期是“帝”形天帝纹。
图1-3 上古伏羲族:圆点帝星纹,“帝”形天帝纹
甘肃天水大地湾二期(前4500)的伏羲祖族,根据北极帝星与北斗七星的连线(图1-3.1),创造了北极天帝“帝俊”的造型(图1-3.2、3):天帝胸部的圆点,标示帝星;圆点之外的圆圈,标示一切天体围绕帝星旋转。
仰韶中期(前4000)的仰韶伏羲族,进一步完善了北极天帝“帝俊”的造型,创造了“帝”形天帝纹(图1-3.4、5):天帝一手举日,一手举月,标示北极天帝主宰日月繁星的运行。中古以后的大量天帝造型、伏羲造型、方相氏造型,都是一手举日、一手举月(详见《玉器之道》第七万舞章)。
仰韶伏羲族又根据北极天象的连线和北极天帝的造型,创造了陶文“帝”字(图1-3.6),被商代甲骨文“帝”字承袭(图1-3.7)。
圆点可以标示一切星象,并非表达帝星的专用符号。“帝”形天帝纹和陶文“帝”字,才是表达帝星的专用符号。
从天帝造型到陶文“帝”字、甲骨文“帝”字的演变过程,充分证明上古图像先于中古文字,中古文字源于上古图像。
新石器时代中期的上古玉器三族,先后创造了两种帝星纹:早期是圆孔帝星纹,晚期是菱形帝星纹。
玉器三族表达帝星,同样需要参照物。由于玉器三族以北斗七星为天文核心,又把斗魁四星拟形为猪的眼鼻四孔,所以帝星常与北斗七星、北斗猪神共同表达。
河姆渡南蛮族的双凤象牙板(图1-4.1),共有七孔。中心的圆孔,标示帝星。上面四孔、下面二孔和中心圆孔,合为对应北斗七星、北极七星的七孔。所以上古南蛮族表达帝星,与上古伏羲族一样,以北斗七星、北极七星为参照系。
图1-4 玉器三族:圆孔帝星纹
凌家滩东夷族的猪翅鹰(图1-4.2),中心的圆孔,标示帝星。圆孔外是昆仑台(天文台)的符号:八角星。八角星外的圆圈,标示天象围绕帝星旋转。上为天鹰之首,左右双翅是根据北斗七星拟形的北斗猪神。所以上古东夷族表达帝星,也以北斗七星为参照系。
红山黄帝族的“玄鼋”(轩辕)天帝(图1-4.3),印堂的圆孔,标示帝星。天帝的双眼,分别标示天球的顺时针旋转和地球的逆时针旋转。由于“玄鼋”天帝源于“玄垣”(旧称“勾云形器”),而“玄垣”的功能是标示四季北斗,所以上古黄帝族表达帝星,也以北斗七星为参照系。
上古玉器三族玉器上的圆孔,与上古伏羲族陶器上的圆点一样,可以标示一切星象,并非表达帝星的专用符号。为了摆脱这一困境,良渚南蛮族创造了菱形帝星纹,作为表达帝星的专用符号。
图1-5 良渚南蛮族:菱形帝星纹
良渚琮王的神徽“天帝骑猪巡天图”(图1-5.1),包含两大神像:琮王四面正中的北极天帝,对应北极七星(帝星)。琮王四个角部的北斗猪神,对应北斗七星。
良渚神徽的图式结构非常繁复,只能刻于体量较大的良渚琮王等低矮玉琮。良渚高大玉琮的图式结构,完全仿造良渚琮王的图式结构,但是每节空间有限,所以必须对琮王的图式结构予以简化:
琮王四个角部的北斗猪神,被简化为高大玉琮四角的小眼北斗猪神:上为双眼,下为含双鼻孔的猪鼻。
琮王四面正中的北极天帝,难以简化,于是在高大玉琮四面正中应刻良渚神徽的位置,用一个菱形符号代替良渚神徽(图1-5.2),作为表达帝星的专用符号:菱形的四尖,指向东南西北,标示北极帝星光芒四射,北极天帝主宰四季。
菱形帝星纹作为帝星的专用符号,见于大量良渚玉器。
图1-6 良渚玉器:菱形帝星纹
瑶山M10出土的六神玉琯(图1-6.1),刻有六个北斗猪神:十二猪眼,标示一年十二月。东南西北各刻纵排三眼,标示一季三月。由于空间狭小,无法雕刻北极天帝,于是在猪眼、猪鼻之间,加刻十二个菱形帝星纹,标示北斗七星围绕北极帝星的一年旋转。
良渚南蛮族的玉琯、玉璜、玉镯(图1-6.2~4),常常雕刻两个或四个北斗猪神,猪眼、猪鼻之间加刻四个菱形帝星纹,标示北斗七星围绕北极帝星循环旋转。凡猪的猪眼、猪鼻之间,没有菱形的器官,所以菱形符号是代替良渚神徽、象征北极天帝、专指北极帝星的“帝星纹”。
良渚南蛮族的菱形帝星纹,解决了圆孔并非帝星专用符号的难题,于是迅速传播到良渚文化圈之外。
图1-7 石家河南蛮支族:菱形帝星纹
菱形帝星纹西传长江中游的石家河南蛮支族,见于天津博物馆收藏的石家河北极天鹰玉佩的胸部(图1-7.1)。又见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石家河玉圭(图1-7.2):北极天帝的印堂、鼻尖刻有两个菱形符号,分别标示北极帝星和北斗七星。因为石家河文化只有极斗合一的北极天帝,没有独立的北斗猪神(详见《玉器之道》龙山章)。
菱形帝星纹北传西辽河流域的红山黄帝族,见于内蒙古赤峰市出土的“北斗猪神仰望星空”彩陶罐:红山黄帝族按照良渚北斗猪神口部的菱形帝星纹(图1-8.1),把北斗猪神口部做成了菱形帝星纹(图1-8.2)。
图1-8 红山黄帝族:菱形帝星纹
良渚南蛮族首创的菱形帝星纹,遂成上古玉器三族共享的专用帝星纹。
综上所言,上古伏羲族和上古玉器族各有两种帝星纹。早期伏羲族的圆点帝星纹,早期玉器族的圆孔帝星纹,均可表达一切星象,均非表达帝星的专用符号,于是晚期伏羲族创造了表达帝星的“帝”形天帝纹,晚期玉器族创造了表达帝星的菱形帝星纹。
上古伏羲族和上古玉器族的两种专用帝星纹,被中古夏商周继承,分别见于图像系统、文字系统,即图、书系统。
上古伏羲族的“帝”形天帝纹(图1-9.1),见于夏代晚期二里头骨匕(图1-9.2),位于北极天帝鼻部。
上古伏羲族的“帝”形天帝纹,又见于夏家店下层先商文化彩陶,也位于北极天帝的鼻部或印堂(图1-9.3、4)。
两者都是商周“饕餮纹”鼻部之鼻祖纹天帝的源头和雏形。
图1-9 夏代二里头、夏家店下层:“帝”形天帝纹
上古图、书未分,所以上古伏羲族的“帝”形天帝纹,也是具有文字功能的陶文“帝”字(图1-10.2)。
中古图、书已分,于是伏羲族的“帝”形天帝纹和陶文“帝”字,变成了商代甲骨文的“帝”字(图1-10.3)。
上古伏羲族的陶文“帝”字,中古黄帝族的甲骨文“帝”字,全都源于北极天象的连线(图1-10.1)。
图1-10 北极天象连线→陶文“帝”→甲骨文“帝”
由于上古图、书未分,所以上古伏羲族的“帝”形天帝纹和上古玉器族的菱形帝星纹,均属图像系统。
由于中古图、书已分,所以上古的两种专用帝星纹分别进入了中古的图、书系统:上古伏羲族的“帝”形天帝纹,进入了中古黄帝族的文字系统;上古玉器族的菱形帝星纹,进入了中古黄帝族的图像系统。
与“帝”字相关的商代甲骨文“昊”字,则把上古伏羲族和上古玉器族的两种帝星纹融合为一。
图1-11 陶文与甲骨文
上古伏羲族的天帝造型(1-11.1),被其两大支族“太昊族”“少昊族”用作族徽(1-11.2、3),同时也是伏羲族陶文的“昊”字。商代甲骨文继承了“昊”字(1-11.4),但是伏羲族陶文“昊”字的圆点帝星纹,却被玉器族的菱形帝星纹替代。所以甲骨文的“昊”字,融合了上古伏羲族和上古玉器族的两种专用帝星纹。
甲骨文“帝”“昊”二字,不仅全都继承了上古伏羲族的陶文,而且全都可以表达天文概念“北极帝星”和宗教观念“北极天帝”,所以合词为“昊天上帝”。
上举各例证明:上古图像系统,是中古文字系统的直接源头。中古文字系统,大量继承了上古图像系统的天文概念和宗教观念。
上古伏羲族是黄河流域的主体族群,上古伏羲族文化是黄河流域的主体文化。所以黄河流域的中古夏商周黄帝族的图像系统,继承了上古伏羲族的“帝”形天帝纹;中古夏商周黄帝族的文字系统,继承了上古伏羲族的陶文“帝”字。
中古夏商周的黄帝族,又是上古玉器三族之一黄帝族的后裔,所以中古夏商周黄帝族也继承了上古玉器族的菱形帝星纹,见于夏(图1-12.1~4)、商(图1-12.5~8)、周(图1-12.9~12)的大量陶器、铜器。
图1-12 夏商周:菱形帝星纹
商周陶器、铜器的“饕餮纹”,尽管构图方式繁复多变,细节要素此有彼无,时代特色判然有别,区域风格截然不同,但是无论差别多大,“饕餮纹”的帝面中心多为菱形帝星纹。
菱形帝星纹见于无数的上古玉器和中古铜器,放射着照彻古今的永恒星光,但是仅被极少数学者注意到。
李学勤《论二里头文化的饕餮纹铜饰》说:“这些铜饰上的饕餮纹的面部,很像二里头出土的一件陶片(本书作者按:即图1-12.1)上刻成的双身龙纹的头部。陶片上的龙无角,有梭形目,尖喙,额间有菱形。”
美国学者艾兰《商代饕餮纹及相关纹饰的意义》说:“菱形纹饰在商代饕餮纹的前额上经常出现。许多蛇(包括毒蛇)背部都有菱形纹,它们也常在商代艺术中得到表现,但笔者尚不能确定哪种蛇在前额有菱形。菱形纹饰在商代艺术中长时期存在,并常出现在饕餮以及与饕餮相关动物的前额上(如虎),但目前很难确定它究竟来自哪种动物。”
为什么古今学者极少注意到触目皆是的菱形纹,即使注意到也不知其内涵?
原因很多,至少有三。
其一,良渚南蛮族首创的菱形帝星纹,上古时代深藏在良渚玉器的繁复纹样之中,中古时代又深藏在商周青铜器的繁复纹样之中,由于上古玉器和中古铜器的繁复纹样均被后人视为没有确切内涵的装饰纹样,因而在对上古玉器纹样和中古铜器纹样予以科学认知、分类辨析、天文对位、宗教定位之前,菱形帝星纹不大可能被单独拈出、精确辨识、正确命名。
其二,宋代金石学家根据《吕氏春秋·先识》“周鼎著饕餮,食人未咽,害及己身”,把商周青铜器的主体纹样错误命名为“食人未咽”的恶兽“饕餮”,所以宋代金石学家以及被其误导的后世学者不大可能想到居于“饕餮”中心位置的菱形是北极帝星的专用符号。
其三,商周两代的青铜铸造技术不断提高,越来越多的青铜器使用多块陶范拼合浇铸,于是大量的菱形帝星纹被两块陶范接缝处的扉棱分隔为左右两个三角形,导致学者们对菱形帝星纹视而不见,遑论拈出、辨识、命名。
商周青铜器的“饕餮纹”天帝造型,融合了上古伏羲族陶器和上古玉器族玉器的两种天帝造型。
商周青铜器的“饕餮纹”天帝之鼻部纹样,融合了上古伏羲族陶器和上古玉器族玉器的两种帝星纹造型。不过融合过程并非一蹴而就,大致经历了三大阶段。
第一阶段是夏代晚期至商代早期,两种上古帝星纹从各自独立走向初步融合。
图1-13 夏晚商早:两种上古帝星纹初步融合
夏代早期新砦文化的河南巩义花地嘴陶器的“饕餮纹”雏形(图1-13.1),鼻部是一种特殊的“帝”形天帝纹。
夏家店下层先商文化的彩陶,“帝”形天帝纹有两种造型。第一种造型(图1-13.2),被夏代晚期二里头文化的“饕餮纹”雏形(图1-13.5)吸收。第二种造型(图1-13.3),被商代早期二里岗文化的“饕餮纹”雏形(图1-13.8)吸收。而夏家店下层先商文化的彩陶,又把第二种造型发展为另一种“饕餮纹”雏形(图1-13.6、7)。
夏代晚期至商代早期,两种上古帝星纹逐渐融合,于是夏代晚期二里头文化、夏家店下层先商文化、商代早期二里岗文化的“饕餮纹”雏形(图1-13.5~8),额部均有“帝”形天帝纹,印堂均有菱形帝星纹。
夏代晚期至商代早期,两种上古帝星纹的融合趋于定型,产生了终极帝星纹:鼻祖纹天帝(下文简称“鼻祖纹”),主要有A、B两型。
其一,商晚周早的鼻祖纹A型。
图1-14 商晚周早:鼻祖纹A型
上古石家河南蛮族的天帝鼻部(图1-14.1),夏家店下层先商文化的天帝额部(图1-14.2),已有商代晚期鼻祖纹的最早源头。
商代早期二里岗文化郑州小双桥青铜建筑构件的“饕餮纹”雏形(图1-14.3),鼻部纹样上承石家河文化、夏家店下层先商文化,已是鼻祖纹A型的雏形,但与“饕餮纹”帝面融合为一,尚未成为独立纹样。
商代晚期殷墟文化经典“饕餮纹”(图1-14.6~8)的鼻部,已把二里岗天帝的鼻祖纹雏形独立出来,成为鼻祖纹A型;其腰间纹样,源于良渚文化“天帝骑猪巡天图”(图1-14.4)和二里岗文化“天帝乘龙巡天图”(图1-14.5)的天帝双手。
商代晚期的三星堆“饕餮纹”(图1-14.9),同于商代晚期的中原“饕餮纹”(图1-14.8),证明三星堆的青铜图法源于中原。
西周早期的“饕餮纹”鼻部(图1-14.10、11),承袭商代晚期的鼻祖纹A型。
据此可知,商晚周早鼻祖纹A型的造型细节是:上为天帝头部,中为天帝双手。下为天帝双足,因其位于“饕餮纹”的鼻翼,所以图形双关:既像鼻翼,又像天帝足踩祥云。
鼻祖纹A型大都取消了菱形帝星纹,可能原因是:鼻祖纹A型是辨识度很高的人格化天帝造型,不必另加菱形帝星纹。
其二,商晚周早的鼻祖纹B型。
商晚周早的鼻祖纹A型,又演变出商晚周早的鼻祖纹B型(图1-15)。
商晚周早鼻祖纹B型的造型细节是:上为天帝头部,下为天帝双足,此与A型相同。中间的天帝双手之上,添加天帝双肩,此与A型小异。
商晚周早的鼻祖纹A、B两型,共有三大差别。
其一,A、B两型轮廓不同。
A型是商代晚期的创新造型,B型是商代晚期以A型为基础的复古造型。所以B型更加接近上古伏羲族、夏代二里头的“帝”形天帝纹和商代甲骨文“帝”字。
其二,A型常无菱形帝星纹,B型常有菱形帝星纹。
A型是商代晚期的创新造型,所以经常取消此前流行千年的菱形帝星纹。B型是商代晚期以A型为基础的复古造型,综合吸收了上古伏羲族、夏代二里头、夏家店下层的天帝造型(图1-15.1~3),所以常有菱形帝星纹(图1-15.4、5)。但是西周早期的B型,也常取消菱形帝星纹(图1-15.6、7)。
图1-15 商晚周早:鼻祖纹B型
其三,A型较少线刻纹样,B型较多线刻纹样。
B型的线刻纹样,是鼻祖纹A型的简化纹样,见于头部和身部。有时头部纹样、身部纹样一致(图1-15.4)。有时头部纹样、身部纹样小异(图1-15.5)。
综上所言,经过上古至中古的数千年演变,综合了各时期、各区域多种文化的不同影响,商晚周早出现了终极帝星纹:鼻祖纹天帝(图1-16)。
商周“饕餮纹”鼻部的特殊纹样,曾经引起少量学者注意。李济命名为“鼻形纹”,个别学者沿用;日本学者林巳奈夫命名为诸侯的旗帜“蕝”,因其荒谬无人采纳。 李济、林巳奈夫无法解释:为什么“鼻形纹”、“蕝”形纹可以脱离“饕餮纹”,成为独立纹样?为什么各种神兽从不跪拜“饕餮纹”的眼睛、耳朵,仅仅跪拜“饕餮纹”的鼻子?
图1-16 鼻祖纹天帝:商晚周早A、B两型
合理的解释是:“饕餮纹”鼻部的纹样,既不是李济所言“鼻形纹”,也不是林氏所言“蕝”形纹,而是对应北极帝星的终极帝星纹,同时也是作为人格神的天帝纹。
上古玉器三族的天文核心,就是发现了北斗七星围绕北极帝星旋转。所以上古玉器三族的酋长,包括红山黄帝族的酋长、良渚南蛮族的酋长、大汶口东夷族的酋长,以及中古夏商周的黄帝族天子,天文对位都是北斗七星,宗教定位都是北斗之神,亦即自封北极天帝“帝俊”之子(详见《玉器之道》)。所以从上古黄帝族酋长到中古黄帝族天子,都把北极天帝“帝俊”视为黄帝族神话始祖“黄帝轩辕氏”之父,亦即黄帝族的终极始祖——鼻祖。所以商周“饕餮纹”的鼻部纹样,其天文历法命名应为“终极帝星纹”,其宗教神话命名应为“鼻祖纹天帝”。
图1-17 天下万物跪拜鼻祖纹天帝
正因鼻祖纹是天帝纹,因此可以脱离“饕餮纹”,成为独立纹样,接受天下万物跪拜(图1-17)。
商周鼻祖纹不仅可以脱离商周“饕餮纹”成为独立纹样,而且可以置于万舞天帝的头顶充当冠饰。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商代晚期天帝玉佩(图1-18.1),日本泉屋博古馆收藏的商代晚期青铜双鸟鼍鼓的鼓身(图1-18.2),都是万舞舞者扮演的天帝造型,其头顶的冠饰,正是从商周“饕餮纹”鼻部独立出来的纹样,进一步证明商周“饕餮纹”的鼻部纹样并非“鼻形纹”,而是鼻祖纹天帝。
作为独立纹样的商周鼻祖纹,仅有A、B两型。但是商周“饕餮纹”鼻部的鼻祖纹,却有A、B、C三型,每型各有二式,合计三型六式。
图1-18 商代万舞天帝头顶的鼻祖纹冠饰
其一,“饕餮纹”鼻部的鼻祖纹A型二式。
图1-19 鼻祖纹A型:1、2独立式,3~6融入式
A型独立式(图1-19.1、2),与“饕餮纹”面部的其他纹样并不相连。A型融入式(图1-19.3~6),与“饕餮纹”面部的其他纹样融为一体。其二,“饕餮纹”鼻部的鼻祖纹B型二式。
B型独立式(图1-20.1、2),与“饕餮纹”面部的其他纹样并不相连。
图1-20 鼻祖纹B型:1、2独立式,3~6融入式
B型融入式(图1-20.3~6),与“饕餮纹”面部的其他纹样融为一体。其三,“饕餮纹”鼻部的鼻祖纹C型二式。
C型高鼻式(图1-21.1、3),鼻顶高于角部。
图1-21 鼻祖纹C型:1、3高鼻式,2、4低鼻式
C型低鼻式(图1-21.2、4),鼻顶低于角部。
C型是A、B两型融入式的简化型,所以没有独立纹样,也不具有A、B两型的轮廓,仅在鼻梁两侧保留A型的线刻(极简图式则无),印堂也常有菱形帝星纹(极简图式则无)。
具有鼻祖纹C型的“饕餮纹”,数量远远超过具有鼻祖纹A型、B型的“饕餮纹”。假如不明白鼻祖纹C型是鼻祖纹A、B两型的简化型,就会根据数量多寡而把具有鼻祖纹C型的“饕餮纹”错误视为标本,“饕餮纹”研究就会误入歧途。
鼻祖纹A型、B型融入“饕餮纹”以后,尤其是出现了作为简化型的鼻祖纹C型以后,鼻祖纹的辨识度大大降低,于是又出现了提高鼻祖纹辨识度的强化型。
图1-22 鼻祖纹的强化型、拆分型
鼻祖纹的立体强化型,见于商晚周早的青铜爵(图1-22.1、2)。因为青铜爵的鋬部挡住了鼻祖纹,为了避免在“饕餮纹”全图中居于至尊地位的鼻祖纹被遮蔽,于是在鋬部前端加铸一个缩微版“饕餮纹”。
鼻祖纹的浮雕强化型,见于商晚周早的青铜簋(图1-22.3、4)。原本位于青铜爵鋬部的缩微版“饕餮纹”,移至鼻祖纹的头部,做成浮雕。
鼻祖纹的立体强化型和浮雕强化型,意在强调鼻祖纹在“饕餮纹”全图中的至尊地位和独特内涵。假如不能充分理解鼻祖纹在“饕餮纹”全图中的至尊地位和独特内涵,也就难以理解“饕餮纹”的印堂位置为什么叠床架屋地另加一个微型“饕餮纹”。
鼻祖纹的简化型和强化型,都是鼻祖纹A型、B型的衍生型。由于简化型的数量极多,而且改变了鼻祖纹的轮廓,所以简化型可以单独列为一型。但是强化型的数量极少,而且没有改变鼻祖纹的轮廓,所以强化型不宜单独列为一型。
鼻祖纹的强化型出现以后,可能是考虑到强化型确有叠床架屋之嫌,于是又把强化型予以拆分(图1-22.5),形成了三层纹样:
其一,器腹是主纹,即鼻祖纹融入式的“饕餮纹”。而“饕餮纹”的帝面,由侧面两龙的龙首合成(详见第二章)。
其二,器颈的微型“饕餮纹”(原本位于器腹的鼻祖纹强化型头部,现在拆分移至器颈,仍为浮雕),是解释主纹的副纹:左右配两龙,解释器腹的“饕餮纹”帝面由侧面两龙的龙首合成。
其三,器足的鼻祖纹独立纹样(原本位于器腹的“饕餮纹”鼻部,现在拆分移至足部),也是解释主纹的副纹:左右配两龙,仍然解释器腹的“饕餮纹”帝面由侧面两龙的龙首合成。
鼻祖纹强化型的重要功能是:强调“饕餮纹”的鼻部并非“鼻形纹”,而是“天帝纹”。
鼻祖纹拆分型的重要功能是:既强调“饕餮纹”的鼻部是天帝纹,又强调“饕餮纹”的帝面由侧面两龙的龙首合成。总体内涵,就是《山海经》所言“天帝乘两龙”,亦即“天帝乘龙巡天图”(详见第三章)。
北极帝星是新石器时代中期的华夏天文核心,与之对应的北极天帝“帝俊”是新石器时代中期至夏商周的华夏宗教核心,所以帝星纹是上古至中古的陶、玉、铜第一天文图像。商周青铜器的“饕餮纹”,则是源于帝星纹的第一宗教图像。由于天文是宗教的源头,天文崇拜是宗教崇拜的源头,所以商周“饕餮纹”的中心位置均有帝星纹。
上古伏羲族的“帝”形天帝纹和上古玉器族的菱形帝星纹融合而成的终极帝星纹,功能是标示商周宗教的至高神北极天帝“帝俊”,因而置于“饕餮纹”的中心位置亦即鼻部,故称“鼻祖纹天帝”,简称“鼻祖纹”。
鼻祖纹可以作为独立纹样,受到各种神兽以及天下万物跪拜,所以不能简单化地视为“饕餮纹”的鼻子,而是北极天帝“帝俊”的造型。
“饕餮纹”的鼻部纹样源于华夏天文第一要素北极帝星,已如本章所论。“饕餮纹”的角部纹样源于华夏天文第二要素北斗七星,“饕餮纹”的面部纹样源于华夏天文第三要素苍龙七宿,详见下章。
附表1-1 商周鼻祖纹图法表:三型六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