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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外科是近代沪上著名中医外科名家流派，该派家学肇起于顾云岩，成熟于顾筱岩，而光大于顾伯华。传世以来，以擅治疔疮闻名，对外科诸般疾病都有独特经验。顾氏子孙相继操持外科世业，至顾筱岩成了名冠沪上的疡科名医，以“疔疮大王”而誉满沪上。至今顾氏外科传承百余年，六代医者薪火相传，始终坚持勤求古训、传承家学、发展创新的治学精神，不断磨砺精进，从而更好地悬壶济世，他们热爱中医、钻研中医，留下不少经典著作和篇章 ［1］ 。如顾筱岩早年曾著《医家传心集》，后因诊务繁忙，无暇论述。迨入文献馆后，出于对中医学之热爱，抱病工作，著述《外科外敷选方歌括》及医案、医话多篇，如《疔疮走黄辨证施治》《乳部疾病的论治》等，大多口述后由文献馆同仁及孙儿顾乃强协助整理，发表于“文献馆丛刊”和《上海中医药杂志》。他晚年病卧床褥，仍置书籍于榻旁，不时翻阅。同道来望，则畅谈医学，互相切磋。顾筱岩曾拟以自传体裁，论述数十年临床经验，留贻于后人，憾因病于 1968 年 11 月逝世，未能完稿，幸尚存早年亲笔留存方笺百余帧，定名《顾筱岩方笺存真》，虽一鳞半爪，弥足珍贵，已付剞劂，以资流传。而其子顾伯华曾培养出全国第 1个中医外科博士研究生，先后主编全国中医学院中医外科学讲义等多种著作 ［2］ 。
顾氏祖籍原在崇明堡镇港，后迁徙到一江之隔的浦东，落户在东昌池家村，从此这里便成为顾家第二故乡。人们将浦东作为后来顾氏外科的发祥地，称之为“浦东顾家”。顾氏数代业医，至顾云岩已以外科誉满桑梓 ［3］ 。
顾筱岩幼承庭训，除继承家业外，苦学岐黄，先学《医学三字经》《本草便读》《药性赋》等入门书籍，后学《黄帝内经》《难经》《伤寒论》诸经典，并精研陈实功的《外科正宗》等。随着医术精进，门诊业务也愈加繁忙。
顾筱岩是一个思想开明、善于钻研学习的人。他深深懂得开展中医外科并非只是靠着几个常用的验方、几套拿手的手术技巧、几种祖传的外用药，而要真正弄懂中医外科，解决各种疾病证候，一定要学好中医基础理论，尤其要以中医阴阳脏腑气血理论为基础，做到“通内而精外”。于是顾筱岩有意识地决定在自己的子侄辈学医者和弟子中进行一次中医理论的再学习。此时顾筱岩已经是誉满申城的名医，每日诊号一二百人，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再给子女们进行系统讲课了。于是他特意邀请上海中医专门学校的第 1 届毕业生、私立上海中医学院的教务长黄文东任家教，每周两次到家里来专门为顾氏子弟和他的门生们讲解《黄帝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以及其他中医经典。由此顾氏一派行医基础皆传承古训，夯实稳固 ［3］ 。
顾筱岩勤奋钻研，谦逊好学，不尚空论，不耻下问，他曾向天主教神父求索秘方，甚至向病家博采民间验方良法。他师古而不泥古，学今而能化裁，学习不分中外，触类旁通，结合临床实践，独抒己见。在辨证施治和外用药的研制配方中，发明了许多有很好疗效的经验良方。每逢疑症，往往出奇制胜，拯救危难患者，逐渐形成顾氏外科学术流派特色 ［2］ 。
顾筱岩深研经典理论，勇于实践，敢于创新，技术精益求精，他不但汲取先辈同道经验，广征博采，不耻下问，甚至对患者提供的验方也经验证后予以吸收，并在临床实践中化裁应用，创研了芩连消毒饮等验方及苍耳子虫等外用药物，在抗生素尚未普及的时代，挽救了无数生命，被称为“疔疮大王”，逐步形成和奠定了顾氏外科流派的基础 ［4］ 。
顾伯华在父亲顾筱岩支持下，毫无保留地将顾氏外科诊病心要、验方、秘方及用药心得，外用药的配制方法、手术操作方法全部奉献出来，20 世纪 60 年代主编我国第 1 部中医院校外科统编教材《中医外科学》，80 年代出版了《实用中医外科学》，同时构建了中医外科学的学术体系，成为顾氏外科实现巨大跨越的关键的第一步。顾伯华成为现代中医外科学的奠基人与开拓者。他勇于创新，融通中西，创新发展了顾氏外科学术思想，成为顾氏外科最杰出的继承者和发展者 ［4］ 。
顾伯华事业至上，一心为公，提携后学，不遗余力。1978 年，党中央把继承和发扬中医事业提到议事日程，为解决中医后备乏人问题，为顾老配备助手和接班人，当时顾老的长子在长宁区中心医院，两个女儿，一个远在安徽合肥，一个在南汇，但顾老出于公心，首先想到的接班人是原来师徒结对的学生——在奉贤工作的陆德铭教授，在多次政协会议上要求把陆德铭从郊县奉贤公社调上来，他认为他们是最佳配对，事实证明陆德铭教授等第四代顾氏外科传人开创了中医外科医道新篇章 ［4］ 。
顾氏外科尊崇“医乃仁术，济世救贫”的宗旨，认为生命对每个人均只有一次，患者虽有贫富贵贱之分，但疾病是不分富贵和贫贱的，应当尊重生命，敬畏生命，因此，接待患者只看病不看人，对患者无论贫富贵贱均一视同仁，细心听取患者主诉，从不厌怠，并悉心解惑。顾筱岩、顾伯华悬壶济世，对待贫苦劳众从不计诊金有无多寡，并在诊疗中必定要亲自查验疮口，不嫌脏臭，亲自换药，甚至施诊馈赠外用疮药，深得患者信赖及交口称誉 ［4］ 。
顾筱岩认为做医生第一要心仁，遇有贫贱者必当救助。早年设诊所于南市万裕码头时，就诊者多是贫困民众，来诊时多已病重，东借西凑，筹得诊金来看病。久之，先生知情，乃制“红包诊金”规矩，每次诊后，病家只要送一个红纸包作酬谢，有钱时可以包上几角钱，困难者可以包几枚铜板，甚至空包一张红纸，算是酬谢。先生一概不计较，又给患者留了面子 ［5］ （图 2-1-1）。
顾筱岩平时温恭谦让，对病家态度十分和蔼，但对恶势力则不畏惧，十分坚强。1931 年夏，先生治一神志昏糊男孩诊为疔疮走黄症情危急，急投药救治，药力未及，当夜而死。病家闹上门来，陈尸堂前，诬先生药误致死。时卫生局未加调查，竟吊销了先生的开业执照。为了应变，故临时挂起门人沈楚翘的牌子，照常应诊。但诊所门前每天挤满闹事者，有人也趁机前来敲诈。朋友劝先生花钱消灾，私下了结。先生镇静自若，正色说：“死人在病在，方在，药对，我无错。我一生不做鬼祟事，救济贫病我从不吝啬，若要敲诈冤枉钱，我顾筱岩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斩钉截铁，决不含糊，令来者瞠目结舌，悻悻而退。后来，沪上中医学会等组织联合出面，向各界说明真相，法院不得不以“不起诉处分”了结此案，卫生局也只得发还开业执照，顾筱岩的不畏强暴由此出名 ［5］ （图 2-1-2）。
图 2-1-1 1931 年 7 月《申报》刊登“外科圣手顾筱岩”启事
图 2-1-2 1930 年《申报》
顾筱岩以患者为师，认为患者是医生了解病情、掌握各种信息的老师，常说“医生只有一个，患者可以无数。民间有一字师，患者是我们方药的第一品尝者，从服药的第一口开始，他就有资格对医生进行评论，有资格检验方药灵还是不灵。他确确实实是我们的老师，切莫轻慢对待”，对待患者和蔼可亲，即使遇到凶险之症，从不危言耸听，而是解释安慰，竭尽自己的能力给予救治。同时十分注重方药治疗与心理治疗相结合，患者常有“尚未服药，病已轻一分”之感 ［4］ 。
顾筱岩医名既盛，多有求入门下学徒者，他都着意栽培。学生满徒之时，先生都亲自赶到学生诊所，为其举办隆重的满师酒，挂上亲笔书写的“顾筱岩门人”招牌，并向大家打招呼：“我的学生某某已经满师，今后这儿附近如患外科病，不必找我，我的学生完全和我一样看得好。”遇到病号来自学生门诊附近者，常介绍到其处就医。学生碰到疑难病症来求教时，先生都热情指点。先生虽然减少了业务收入，但方便了病家，提携了后学。先生的弟子沈楚翘、顾伯平、徐精良、顾伯华等，皆在上海各大医院以疡医著称，学生们到耄耋之年仍念念不忘他的高风亮节 ［5］ （图 2-1-3）。
中医的业余生活是丰富的。中医医师爱好广泛，无论是书法绘画，还是收藏古玩等方面，都能反映出他们的兴趣所在。顾筱岩清雅淡泊，不嗜烟酒，不近女色，不理钱财，不求名利，闲来种兰花、饲鸟雀、养鸽子、逗蟋蟀以怡心养性。遇有名种兰花，常不惜重金购买，精心调养。
顾筱岩授徒有个规矩，凡入门者，一律住宿于诊所，以便早晚课读。每天黎明洒扫之后，学生先习字，后读书，不容稍怠。先生尝云：字是一张方子的门面，是一个医生学识才华的外露，亦是医疗效果的保障。很多病家。延医之先，常常先借你的方子看看，以度学问深浅，医道高低。字写得不好，业务少还是小事，字写得不规范，药师错配，贻误人命，危害极大。学生入门，先教其临写颜真卿《家庙碑》《告身自叙》帖，每天写完给先生批阅合格后，才能去读指定的书。先生说：“大楷练得好，小楷字自然跟上。”一年左右，先生认为大楷根底差不多了，才可以学行书。先生自己则喜欢颜氏的《争座位》帖，书法颇有颜氏韵味。书画大家吴湖帆誉先生“方笺之书有颜氏大将风度” ［5］ 。故其子弟门人书法皆有功夫（图2-1-4、图 2-1-5） ［6-7］ 。
图 2-1-3 1938 年上海《新闻报》
图 2-1-4 顾筱岩方签墨迹
图 2-1-5 顾伯华方签墨迹
20 世纪 40 年代，医师群体作为都市中间阶层的特征，出行的交通工具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由20 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坐轿或雇黄包车等，到了出诊备有自备车。比如 1984 年登记在册的上海市汽车车主就有顾筱岩（小型马立斯）、顾伯华（小型奥斯丁），并明确其配车用途为出诊。一方面反映了被称为自由职业群体的医师，以及其相对丰厚的经济收入以及较高的社会地位 ［8］ 。
顾氏外科流派特质鲜明，历代传人济济，传承完善，学术创新不断，学术传人各领风骚，誉满海内外，成为中国传统医学的一枝奇葩，外科的一大流派，与胸怀博大、勤于思考、勇于创新，攻坚克难、不计名利、不秘师传、融通中西的顾氏外科文化密不可分。顾氏外科流派在传承、发展过程中，打破家族和师徒范围传承以及“传子不传女，传徒留三分”的传统模式，不秘私传，知无不言，倾心授教，并且“量体裁衣”培养传人，“不怕我不教，就怕你不学”，打造了一支学术团队；不墨守成规，善于汲取西医之长，拿来为我所用，中西医融合，取长补短；富于创新，尤重原创，攻克疑难危急重症。创新造就了成功，彰显了特色，凸显了优势。正是这些，为顾氏外科流派的学术繁荣及可持续发展开辟了无限广阔的前景和空间（图 2-1-6、图 2-1-7） ［4］ 。
正由于顾氏外科流派文化的影响，中医外科先后获得上海市文明班组（2003）、上海市劳模集体（2004）、全国五一劳动奖状（2004）等集体荣誉，肛肠科获上海医务职工科技创新团队（2009）、上海市劳模集体（2010）、全国青年文明号（2016）、上海市工人先锋号（2020）。朱培庭、唐汉钧、陈红风先后获得上海市劳动模范、全国卫生系统先进工作者荣誉，唐汉钧获得上海市高尚医德奖（2002），陆金根获得上海工匠称号（2018）等荣誉。王琛获上海市劳动模范（2015）。陆德铭、唐汉钧、朱培庭、陆金根荣获上海市中医药杰出贡献奖称号（2020） ［4］ 。
图 2-1-6 1996 年《静安区志》对顾筱岩的介绍，静安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
图 2-1-7 1997 年《南市区志》对顾筱岩的介绍，南市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
［1］ 韩运帷，杨胜兰.中国当代医界精英辞典：第一卷［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2：117.
［2］ 顾伯华.医学生活史略［M］//上海中医药大学.近代中医流派经验选集. 3 版.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294-295.
［3］ 徐皖生.中医药治学经验录［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3：132-135.
［4］ 张怀琼.海派中医流派传略图录［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46-49.
［5］ 张存悌.欣赏中医：顾筱岩轶事［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146-147.
［6］ 顾乃强.顾筱岩处方赏析［J］.医古文知识，1998（3）：23.
［7］ 顾乃强，顾乃芬.顾伯华处方赏析［J］.医古文知识，1999，16（1）：18-19.
［8］ 邵雍.社会史视野下的近代上海［M］.上海：学林出版社，2013：187-189.
（本书编写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