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一件赵孟頫行书的《心经》册页,拍出亿元天价,“懂行”的人一看经题中的“股”字,就断定是怀仁《集王羲之书圣教序》的临本。行家的判断当然正确,《集王圣教序》中所有的“般若”都写成“股若”的样子;至于因此传说王羲之没有写过“般”,怀仁不得已而拈“股”来代替,却是无根的谰言。
篆书“般”从“舟”,汉代隶定渐渐就有讹写成“月”者,比如《鲁峻碑》碑阴中“平原般(县)”都写成“平原股(县)”。又如服务的“服”字,本来也是“舟”旁,隶定以后,渐渐演化成现在这个样子。因为“般”写成“股”容易与“肱股”相混淆,故行楷书仍然以“般”为正字,但写成“股”确实也不算错误。
赵孟頫《心经》册页(局部)
怀仁识文断字没有问题,反倒是作为僧人,他的佛学水平似乎有些问题。集字的《心经》前后都有经题,前面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后题则是“般若多心经”。启功先生有一段题跋说:“经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般若’者,华言智慧也。‘波罗蜜多’者,华言到彼岸也。后世误以‘多心’为词,遂有称‘多心经’者。今观怀仁集书,此经尾题作《般若多心经》,夫佛经固非无简称之例,如《妙法莲华经》之称《法华经》,《大般若波罗蜜经》之称《般若经》。如依例简称《般若心经》,固无可议,而多此一‘多’,其意何居?乃知怀仁盖亦读作‘多心经’者。”确实如此,所以赵孟頫那份《心经》临本,尾题还是写作“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而没有如怀仁那样省写成“般若多心经”。
怀仁《集王羲之书〈心经〉》
《心经》附在《圣教序》之后,《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专门提到弘福寺的这块集字碑,该书卷七云:“时弘福寺寺主圆定及京城僧等,请镌二序文于金石,藏之寺宇,帝可之。后寺僧怀仁等乃鸠集晋右军将军王羲之书,勒于碑石焉。”按照传记和碑刻实物,“帝可之”的时间是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648),而落成时间是唐高宗咸亨三年(672),在此期间,玄奘早已离开弘福寺,奉敕入主慈恩寺,又徙居西明寺,麟德元年(664)在玉华寺圆寂。
据《开元释教录》卷八:“《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卷,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四日,于终南山翠微宫译,沙门知仁笔受。”可见《心经》的翻译已在唐太宗允准刻碑之后。不仅如此,玄奘法师所开创的法相宗,根本经典是《解深密经》和《瑜伽师地论》,至于“般若”系列的经典,主要为禅宗所宗奉,这可能也是怀仁弄错经题缩写的原因。所以,在《圣教序》之后附录《心经》,肯定不是出于玄奘的安排。刻《心经》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让碑文的最后一段,“太子太傅尚书左仆射燕国公于志宁、中书令南阳县开国男来济、礼部尚书高阳县开国男许敬宗、守黄门侍郎兼左庶子薛元超、守中书侍郎兼右庶子李义府等奉敕润色”,合法地刻上去,令读者误认为这块集王碑有于志宁、来济、许敬宗等高官参与润色加工。
对照《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显庆元年(656)玄奘请求循前代之例,译经除有僧人参与外,还当有君臣赞助,以示隆重。高宗乃敕令“太子太傅尚书左仆射燕国公于志宁、中书令兼检校吏部尚书南阳县开国男来济、礼部尚书高阳县开国男许敬宗、守黄门侍郎兼检校太子左庶子汾阴县开国男薛元超、守中书侍郎兼检校右庶子广平县开国男李义府、中书侍郎杜正伦等,时为看阅,有不稳便处,即随事润色”。可见,于志宁等奉敕润色的是玄奘翻译的佛经,完全无关于这块集字碑,更何况咸亨三年于志宁、来济、李义府早已去世,也不可能润色碑刻。
怀仁施用移花接木手段,将早年监阅润色大臣的名单附在集字碑后面,乃是“拉大旗作虎皮”。为了避免受到追究,选刻了一部最短的佛经,却根本没有考虑《心经》翻译时间较早,并非于志宁等润色,更没有在意经题简称之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