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什么原因,我对陶弘景特别有亲近感,所以读到宋人晁说之“自疑前世陶贞白”的句子,便生出共鸣,借用来作了微博的签名。
二〇〇五年的全国药学史本草年会在句容茅山召开,因故未能成行,翻看论文集,有一篇《陶弘景江浙遗迹及丹阳陶氏族谱考》,提到约在二〇〇四年,句容市博物馆工作人员在整理所藏碑刻时,意外发现一块《梁解真中散大夫贞白先生陶隐居碑》的残石,据说字体平整工稳、古朴雅致,猜测为“南朝梁代所刻真迹”。我惦记此碑十年,最近终于在朋友的帮助下如愿以偿。
这块残石应该是原碑的右上部分,隶书十一行,约一百四十字,首行“梁解真中散大夫贞白先生陶隐居碑”尚完好。
据《南史》,陶弘景以“大同二年卒,时年八十一,诏赠太中大夫,谥曰贞白先生”,墓志铭出于太子萧纲的手笔,碑则由邵陵王萧纶撰写。《文苑英华》卷八七三载有此碑的全文,与残石对勘,仅有数字出入,皆无害文义,由此推算原碑当二十四行,足行七十字。茅山的朋友认定这是梁代的原碑,但审视字体,却是唐代流行的隶书,略近于蔡有邻、史惟则,与南北朝时期生拙呆萌介于隶楷之间的字迹,风格差别甚大,套用前人的话,“此断非梁朝人所能为者”。
宋人贾嵩撰《华阳陶隐居内传》,除了录有这篇碑文,还载有“天台华峰白云道士河内司马道隐子微”于唐开元十二年(724)九月十三日题书的碑阴记,其中提到:“子微将游衡岳,暂憩茅山,与诸法义,聚谋刻石。邵陵撰制,美具当年,今以书勒,言全往行。因运拙笔,聊述真猷,纪于碑阴,式昭年世。”再考《文苑英华》所录碑文有“以大同三年岁次景辰”句,“景辰”即是“丙辰”,乃唐人避讳所改,也证明《文苑英华》是根据唐人重刻之碑抄录。
陶弘景小像
《陶隐居碑》残拓
张雨题跋
司马子微即唐代著名道士司马承祯,两《唐书》有传,为陶弘景第四代嫡传。司马承祯擅书法,道书说他“篆书别为一体,号曰金剪刀,流行于世”,《旧唐书》亦谓其“颇善篆隶书,玄宗令以三体写《老子经》”,其师尊潘师正的碑碣即由司马承祯隶书,这块残石很可能也出自他的手笔。至于立碑时间,据《茅山志》说:“开元岁乙亥四月壬子,时白云先生在王屋山,侄延陵县主簿绰禀命亲视镌勒。”可知此碑乃开元二十三年(735)司马承祯的侄子司马绰奉命镌刻。
陶弘景是道教大宗师,尽管梁武帝对他恩礼有加,“书问不绝,冠盖相望”,但面对举国抑道崇佛的大环境,也不得不委曲求全。《梁书》说陶弘景“曾梦佛授其菩提记云,名为胜力菩萨,乃诣鄮县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对照《文苑英华》所录《解真碑铭》,陶弘景在茅山,“大造佛像,爰及写经、起塔、招僧,备诸供养。自誓道场,受菩萨法,梦登七地,又得嘉名,具以启闻,蒙敕许可。葛玄之梦见开士,朱鸾之远望尊仪,何以拟兹通感,疋此徵应”。可见陶弘景晚年改变信仰确有其事。有意思的是,这段关涉陶弘景宗教立场的文字,在宋人所撰《华阳陶隐居内传》和元代修纂《茅山志》中皆被删节,也算是为尊者讳了。
得到这块残碑,非常欢喜,于是集宋诗将“自疑前世陶贞白”足成四首绝句,迻录在此,作为这篇读碑小文的补白。
自疑前世陶贞白(晁说之),多事常嫌贺季真(陆游)。乃是三生林壑侣(家铉翁),再来依旧作闲人(陆游)。
得道不分今与昔(范良龚),自疑前世陶贞白(晁说之)。方瞳只合相山中(陈深),翻笑人间湖海客(徐集孙)。
句曲山中古洞天(滕宗谅),飞来双鹤杳难攀(曹彦约)。自疑前世陶贞白(晁说之),心在华阳暗霭间(曹勋)。
朝真我亦通仙籍(陈天麟),鹤驾往来茅许宅(陈辅)。说与华阳何处居(赵师秀),自疑前世陶贞白(晁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