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老师在长期临床实践探索中观察到,风药基于开通玄府的独特性能,在与活血化瘀药、清热泻火药、行气解郁药、利水渗湿药、补气健脾药,甚至补肾益精药等多种药物的合理配伍运用中,均可发挥明显的增效作用,其结果不仅是二者作用的简单相加,而是产生“1+1>2”的效应,颇有画龙点睛之妙。正如清代医家龙之章在《蠢子医》中所总结,曰:“治病须要兼风药,不兼风药不合作……必加此味始通灵,好如熊经鸱顾在眼前;必加此味始有力,好如抽坎填离在心间……但置风药三两味,便是卢医到身边。”在继承发掘前人相关认识基础上,二位老师在2005年明确提出了风药增效之说,其要点如下。
健脾益气药配风药以增强益气补虚之力,可谓李东垣的一大发明。风药与健脾益气药相伍,在《脾胃论》中极为常用,补中益气汤即其著名代表。由于此类方剂不仅补气,而且升阳,风药在方中是专为清阳下陷而设,还是有辅助健脾益气的作用?对于脾气虚弱而未陷者是否适用?值得认真分析。
从生理上来说,脾为五脏之一,体阴而用阳,其气机活动以升为主,将水谷精微等营养物质吸收并上输于心肺,以化生气血,营养全身。病理上,脾病多见清阳不升,水谷失化,气血生化无源,表现为神疲乏力、头晕目眩、腹胀、泄泻等症。在治疗上,脾气虚弱不仅宜补,而且应升。李东垣多次指出:“脾胃不足之证,须用升麻、柴胡苦平味之薄者,阴中之阳,引脾胃中清气行于阳道及诸经,生发阴阳之气,以滋春气之和也。又引黄芪、人参、甘草甘温之气味上行,充实腠理,使阳气得卫外而为固也。”后世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总结出“脾宜升则健”“健脾宜升”“治脾以燥药升之”等论治经验,均已得到普遍遵循。据此,可以认为,健脾益气宜佐风药,应是东垣用药心法,亦为历代众多医家实践所证实。风药在脾虚证中的运用,不独适用于气陷证,亦适用于诸多脾气虚证。
一般说来,风药并无补益作用,且其性发散,似有耗气之嫌,但与健脾益气之品相配合,却可以增强补药之力。其机理有三:第一,风药之性升浮,既能助脾气上升,又能疏达肝气,资助清阳之气升腾,正如东垣所云:“大抵脾胃虚弱,阳气不能生长,是春夏之令不行,五脏之气不生……若用辛甘之药滋胃,当升当浮,使生长之气旺。”第二,风药性燥,有以风胜湿、振奋脾运的功能。当脾运气馁、湿浊中阻时,在健运脾胃药中,加入适量祛风药,可以鼓动中阳,苏醒脾气,加强健脾药的功效。第三,风药引经,能引领甘温益气之品上行布散,更好地发挥其补益肺脾、充养营卫之功,所谓“参术补脾,非防风白芷行之,则补药之力不能到”。此外,风药流动之性,还能防止补气之品甘壅滞运,从而体现方剂的动静配伍原则。总之,在补气健脾药为主的方中略参一两味风药,不仅是长期以来行之有效的配伍经验,而且符合中医理论,有其应用依据。如玉屏风散以防风配合黄芪、白术,七味白术散以葛根等配合四君等,均属此类。
风药多辛燥升散,一般认为肾精亏损者不宜,所谓“阴虚于下者不宜升”。然而,眼科领域运用风药配合补肾益精之品明目却是由来已久。如《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明睛地黄丸(生地黄、熟地黄、牛膝、石斛、枳壳、防风、苦杏仁),《兰室秘藏》益阴肾气丸(熟地黄、山药、山茱萸、牡丹皮、当归尾、五味子、柴胡、茯神、泽泻),《寿世保元》壮水明目丸(山药、熟地黄、知母、黄柏、菟丝子、独活、枸杞子、川牛膝、沙苑子、茯苓、川芎、蔓荆子、菊花、黄连)以及至今临床常用的杞菊地黄丸等方中,所用防风、柴胡、独活、川芎、蔓荆子、菊花等均为风药。究其用意,即东垣所谓“肝肾之病同一治,为俱在下焦,非风药行经不可也。”此种配伍,近年眼科有学者称作“益精升阴法”。
据老师经验,小剂量风药加入大队补肾药中可产生增效效应,常较单用补肾之品效捷,其应用亦不限于眼科。内障眼病用之,意在升达五脏精气上注于目以为精明之用;内科杂病用之,意在鼓舞气化以收阳生阴长之功。且风药有助于运行药力,补肾药多阴柔滋腻,容易碍胃,伍以风药可行其滞,使滋腻之品无呆补之弊;而少量风药与补肾药同用,亦不致有伤阴之弊。两类药物配伍,颇有动静相伍之妙,符合制方大法。
风药在火热病证治疗中的作用值得重视。《伤寒论》麻杏石甘汤一方,仲景以麻黄石膏配伍,其用意历代注家看法不一,多认为麻黄得石膏则温性去而取其用,石膏得麻黄其寒性也会减弱。老师意见则相反,方中麻黄应当是增强石膏清泄肺热之力,正如李时珍所指出,“实为发散肺经火郁之药”。此中机理在于对火热壅盛病证的治疗,除寒凉清泻外,尚需注重开郁通阳。
1984年,二老在《新中医》发表的《试探火热病证中辛温开通法的运用》一文中明确提出,火热与气郁关系十分密切,阳气郁遏是火热病机中的一个重要环节,火热盛则气机郁遏,气机郁遏又反过来促使火热更盛,从而形成火愈炽则郁愈甚、郁愈甚则火愈炽的恶性循环,故开郁通阳为治疗火热病证一大法则。一般说来,如阳热亢盛而郁结尚轻,运用寒凉清泻火热,郁结多能随之而解;但在郁结较甚的情况下,如“玄府”未得开通,则火热终难清除,便非单凭寒凉所能取效,适当配伍风药在所必需。同时,祛风药辛散开泄,还有防止寒凉药冰伏病邪的作用,故即使辛温之品亦可选用,少量用之,与大队清热泻火药相伍,但见其利,未见其弊。《小儿药证直诀》泻青丸(当归、川芎、羌活、防风、栀子、龙脑),泻黄散(藿香、栀子、石膏、防风、甘草)中所用风药即是这个道理。老师多年观察,临证对实火施治,常于苦寒、甘寒之中,酌情伍以辛温,确能增强泻火之效,而未见助热之弊。
仲景在五苓散中以桂枝增强茯苓等利水渗湿功效,堪称风药配伍增效经典。但不仅桂枝一味,许多风药均可选用。因为诸风药俱有通达阳气之功,且能胜湿,对于膀胱气化失常及肝失疏泄、肺失宣通、三焦气机郁滞所致水液停聚,小便不利,风药与利水药相伍均可发挥增效作用。《伤寒论》《金匮要略》中类似的用法还不少,如苓桂术甘汤、防己茯苓汤等。至于华氏五皮饮以生姜皮与茯苓皮配伍,亦应作如是观。俞根初《通俗伤寒论》更以五皮饮与麻黄附子细辛汤合方化裁制成麻附五皮饮(麻黄、附子、细辛、陈皮、生姜皮、茯苓皮、大腹皮、五加皮),用治一身尽肿。黄老临床作为治水通用方,以之加减治疗多种原因引起的水肿,不论有无表证,俱有良效。王老治疗眼底水肿,亦常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麻杏苡甘汤之类,对于消除水肿,恢复视力,效果十分显著。以上均得力于风药的增效作用。近年肾病从风论治日益受到重视,不论急性肾炎、慢性肾炎,还是肾性蛋白尿,皆主张适当配伍风药,祛风利水,从风论治作为新法可以提高治疗肾病的疗效。
大量的临床实践表明,风药在血瘀证的治疗中具有重要意义。因为风药气轻味薄,开泄宣通,不仅能祛邪外出,而且善于畅达阳气,活跃血行,通利血脉,疏通血络,因而能从多方面增强活血化瘀药的治疗效果,这是笔者提出“治血先治风”的依据之一。风药与血药的配伍方式尽管早已在临床广泛应用,但其增效作用尚未得到充分认识。骨伤科治疗损伤血瘀的方剂多配伍风药,此中机理,伤科传统的认识一直是肢体受伤后风邪会乘虚而入,所谓“有伤必有风”,因而治疗需注重驱逐风邪。其实不论有风无风,风药咸宜。实践证明,加用风药与不用风药,其活血化瘀、消肿疗伤的功效确实有别。
头面居人体高位,为诸阳之会。前人认为,“高巅之上,唯风可到”,头部易受风邪侵袭,治疗需配合祛风。而风药多轻清上扬,善走头部,所谓“巅顶之上,唯风药可及”,其升发阳气之功,既能引营卫气血畅行于头部经脉,又能引其他药物上行头面发挥治疗作用。因而风药在头面五官血瘀病症治疗中的增效作用尤为显著。近代沪上名医石氏伤科治疗脑震荡的祖传秘方柴胡细辛汤(柴胡、细辛、薄荷、当归、土鳖虫、泽兰)、当代四川骨科名家郑怀贤治疗脑震荡的脑震散(羌活、桂枝、细辛、牛蒡子、木瓜、天麻、红花、当归、乳香、没药、麝香等),均是以风药与活血化瘀药配伍为主,用于临床效果卓著。眼科治疗眼外伤的名方除风益损汤(防风、藁本、前胡、川芎、当归、熟地黄、白芍)亦是如此。
风药对血药的增效作用,已在动物实验中得到初步验证。二位老师指导研究生曾先后用家兔制作寒凝血瘀、外伤血瘀与气滞血瘀模型,随机分为正常对照组、造模组、治风方组(由羌活、细辛、白芷、防风等风药组成)、活血方组(由当归、桃仁、红花、三棱等血药组成)、治风活血方组(由治风方与活血方各半组成),观察动物的血液流变学7项指标等。结果表明,三方均能使血液流变学7项指标及微循环障碍明显改善,而其作用均以治风活血方为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