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美尔的部下认为他们的长官刀枪不入。他一次次意识到危险,每次都及时驾驶桶式车变换位置,几秒钟后,炮弹落在他刚才待的地方。听到这些消息,他的部下总是摇着头,惊讶地说道:“对付这个老家伙的子弹还没造出来呢。”冒着敌人的机枪火力,他们趴在沙漠里,甚至不敢轻易抬头,以免冒上脑袋被打爆的风险。进攻陷入停顿,隆美尔就会冲上来,笔直地站在散兵坑前,把手放在前额遮挡阳光:“你们怎么回事?虽说枪声大作,可也用不着每次都卧倒吧!”他刚一离开,这里就再次出现伤亡。这种事一再发生。
许多非洲老兵对我讲述了类似的故事,佩戴一级铁十字勋章和骑士铁十字勋章回到故乡的人,肯定不是胆小鬼。是啊,对付隆美尔的子弹还没造出来呢。
隆美尔刀枪不入的传说在前线传播开来。由于俘虏推波助澜,英国兵很快也接受了这种神话。困惑不解的英国军官注意到部下散布的神秘事件,在报告中指出:“隆美尔这个名字和他的传奇,逐渐对英国军队构成心理上的危险。”
1941年6月18日,我们的朋友克拉克中尉和米勒少尉,搭乘卡车跟随英国第7装甲师溃败的主力退却。6月15日,他们乘坐马克Ⅱ型坦克出击时满怀信心,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值此关键时刻,他们溜出隆美尔设在西迪奥马尔、哈勒法亚山口、卡普佐之间的大口袋。这场退却实在令人沮丧。
德国人真的所向无敌吗?难道就没有打败他们的办法吗?克拉克和米勒沉思着,许多人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英军司令部得出结论:“我军士气低迷。”
无奈之下,温斯顿·丘吉尔解除了阿奇博尔德·韦维尔爵士中东英军总司令的职务,改任印度英军总司令。接掌非洲战事的新任总司令以深具魄力、作风顽强而著称,他就是克劳德·奥金莱克爵士。他能打败隆美尔吗?
该死的隆美尔!
没错,“该死的隆美尔!”卡车里的克拉克和米勒就是这样咒骂的。克拉克说道:“必须把他干掉。”米勒抬起头说道:“干掉他的话,好比打赢一场战役,好得就像赢得两场交战。但最好逮住他,押着他游街:看啊,看看这家伙,这就是伟大的隆美尔,战无不胜、刀枪不入的隆美尔,现在成了俘虏!这对德国佬肯定是个沉重的打击。”两人沉浸在愉快的幻想中,可他们再也没时间多想了。一个德国斯图卡中队追逐着溃逃的英军。
这种大胆的想法出现在第7装甲师的溃败队列,也出现在其他地方,这一点不足为奇:必须干掉这个危险的隆美尔。开罗的英军将领窃窃私语:干掉或俘虏这家伙。伦敦:必须把此人……
埃尔温·隆美尔完全不知道对方的阴暗想法。此时的他,既不是刀枪不入,也不像传说的那样满怀信心。非洲战局会如何发展,他对此忧心忡忡。6月18日,也就是隆美尔赢得胜利的次日,他获悉德国即将入侵苏联,这个消息导致他获得大量坦克、飞机、兵力的一切希望化为乌有。
他唯一清楚的是,希特勒和德国陆军总司令部的目光始终紧盯着欧洲大陆,对非洲战区及其战略机遇缺乏了解。陆军总参谋长哈尔德认为,就算在非洲赢得胜利,也无法击败英国。在他看来,北非战争仅仅是为争取时间采取的牵制措施。
普遍的看法是,隆美尔是个杰出的战术家,也是个优秀的领导者,但不是具有远见卓识的战略家。可历史证明,隆美尔的战略方案绝非天方夜谭,实际上,与元首相比,隆美尔的方案更加现实,从1941年夏季起,希特勒就像森林精灵那样,在东普鲁士拉斯滕堡的“狼穴”指挥对苏战争。
隆美尔曾对希特勒和OKW(国防军最高统帅部)提过一个大胆的构想:夺取图卜鲁格,攻往苏伊士运河。但这不是最终目标。他打算继续前进,越过巴士拉攻往波斯湾,把叙利亚作为既占根据地和主要补给基地。纯属幻想?难道比希特勒翻越高加索山区、占领巴库油田的方案更离谱?元首的计划以失败告终,而隆美尔的方案更加现实。大家只要读读奥金莱克将军的38177号报告就能明白这一点,这份报告阐述了1941年11月到1942年8月的非洲局势。我们从报告中看出个有趣的事实,这位中东地区的英军总司令,实际上非常担心隆美尔的作战构想。英军守卫叙利亚的兵力不足,而通往波斯湾途中的伊拉克和波斯,他派驻的军力相当薄弱。据奥金莱克说,德国伞兵部队夺取塞浦路斯轻而易举。他对自己的北翼忧心忡忡,暗自祈祷德国领导人不要按照隆美尔的构想行事。
但1941年夏季,隆美尔面对的不光是大战略问题,战术方面的考虑也让他费尽心思:要是英国人再次进攻,会发生些什么?很明显,对方肯定会就非洲战事做出决定。他们用船只运来所需要的一切,英军的优势日益加强。
无论希特勒和OKW怎么看,必须攻克图卜鲁格,这一点日渐成为隆美尔的主导思想。
隆美尔随后获得意想不到的支持。这种支持来自德国军事情报局(阿布维尔)局长卡纳里斯海军上将,此人在抵抗组织与自己的职责间摇摆不定,虽然后来被判犯有叛国罪,但他也为德国的战争立下过汗马功劳。
卡纳里斯在耶路撒冷有个出色的间谍,公开身份是英国医院的护士,从英军伤病员那里获得各种重要情报。她注意到某个可信的英国人发表的言论,此人自视甚高,坚称英军即将在北非发动进攻。于是,这名护士怂恿其他伤病员讨论此事,收集到证明这份情报的可靠证据。她呈交的报告给卡纳里斯留下深刻印象,于是,海军上将立即把报告转呈希特勒和约德尔。
隆美尔也获知了此事,他得出结论:尽快攻克图卜鲁格至关重要。他从罗马发出一份份急电,还就此事与约德尔将军进行电话长谈,终于改变了OKW的反对意见。获得批准后,隆美尔立即做进攻准备。不出意外的话,这场进攻会在10月底发起。
因此,耶路撒冷这名德国间谍,也就是医院里的护士,短时间内主导了战争进程。
英国人确实为他们的进攻方案忙得不可开交。此时他们只有一个念头:说什么都得除掉隆美尔。必须瘫痪德军在北非进行作战行动的大脑,换句话说,就是干掉或俘虏隆美尔。
远程沙漠战斗群,是英军为沙漠里的破坏行动和情报工作组建的特种部队。而德军的类似部队是勃兰登堡人,专门在敌军战线后方进行战斗。
远程沙漠战斗群由突击队志愿者组成,指挥部设在锡瓦绿洲的洞穴里,后来迁到库夫拉绿洲。他们从那里出发,深入敌军腹地数百公里实施大胆突袭。该战斗群堪称杰作的行动是长途奔袭德军机场,这些机场位于德军战线后方500公里。突击队乘坐几辆卡车踏上漫漫征途,一连数周行驶在沙漠里,犹如怒海孤舟。到达目标后,他们摧毁了机场上几乎所有的轰炸机和战斗机,还炸毁油料堆栈。给机场人员造成严重伤亡后,他们押着六名俘虏返回,又经过漫长的跋涉,终于回到锡瓦绿洲的洞穴。
派这些家伙去对付隆美尔如何?他们也许能在德军司令部射杀或俘虏那个令人生畏的对手。只要查清隆美尔日常行事的习惯,就能实现这个目标。
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英国秘密情报局犯了个可怕的错误,引发了非洲战事中最大的悲喜剧事件。
德军在进攻准备期间,非洲装甲集群军需总监施洛伊泽纳总参少校,把他的指挥部设在远离前线的昔兰尼地区,这是个历史遗址。古时候,此处伫立着宏伟的建筑,因为昔兰尼曾是希腊人可爱的定居地。昔兰尼加海岸发生的一场大地震摧毁了一切,自那以后,这里只剩些柱子和庙宇。1913年,一场暴雨过后,意大利士兵在干谷里发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艺术品之一:昔兰尼的维纳斯。
暴风骤雨不足为奇,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在该地区非常频繁。昔兰尼遗址几乎延伸到小小的意大利人定居地贝达里托利亚。山坡上伫立着黑黢黢的柏树林和一座两层楼的石质房屋,这里曾是县衙所在地,周围围绕着野生灌木林、沟壑、洞穴、岩石。1941年8月下旬,军需总监施洛伊泽纳把指挥部迁到此处。
11月17日,狂风席卷贝达里托利亚,这轮秋季狂风肆虐了数日,带来一场暴雨。
军需总监施洛伊泽纳此时不在指挥部。他和他能干的副手,第一军需长奥托总参少校躺在阿波罗尼亚的医院里。施洛伊泽纳染上痢疾,奥托身患肺炎,奥托不知疲倦的副官利希特瓦尔德也因为痢疾住院。因此,魏茨总参上尉代理军需总监职务。第二军需长珀舍尔少校担任司令部指挥官。军需总监司令部驻有几十名军官、勤务兵、传令兵、司机、工作人员,他们坐在老县衙昏暗的房屋里,聆听着落下的倾盆大雨。
午夜前不久,他们互道晚安,回到一楼和二楼各个房间,倒在行军床上安然入睡。
哨兵?这里远离前线,干吗要派哨兵呢?楼下走廊里坐着个宪兵,他只佩了把刺刀。实际上,他不是警卫,而是负责为迟来的信使带路。这里确实有个士兵,调自军需总监负责的汽车营,名叫马特·博克斯哈默,待在警卫帐篷里值夜班,上级批准他,午夜过后可以躺在行军床上休息。
远离前线的贝达里托利亚安然入睡,这里一片平静。但高地上的灌木丛里,潜伏着一群幽灵般的人。他们的脸涂成黑色,身着英国军装,在刺眼的闪电下,不时见到身影的移动,随后就消失不见了。伴随着沉闷的雷声,贝达里托利亚最后的灯光熄灭了。此时离午夜还有10分钟。
柏树林里的这群幽灵走了很长一段路。11月15日夜间,英国潜艇“托贝”号和“护身符”号把他们送到昔兰尼加海岸一个荒芜的小水湾。这些突击队员受领的任务,是在英军发动进攻前12小时干掉或俘虏埃尔温·隆美尔。
我们在此引用温斯顿·丘吉尔回忆录里的记述:“为了在这紧要关头打击敌军的大脑和神经中枢,50名苏格兰突击队员,在莱科克上校的率领下,被潜艇运送到敌军战线后方200英里 的某处海岸。波涛汹涌的海上,成功登陆的30名队员分成两组,一组切断电话线和电报线,另一组在凯斯海军上将的儿子凯斯中校的率领下,袭击隆美尔的住所。”
整个计划在海军元帅罗杰·凯斯爵士的办公室里制定,他是英国特种部队和突击队的总负责人。1918年,凯斯率领英国海军舰队,大胆攻击了奥斯坦德的德国潜艇基地。当年,他用几艘水泥船封堵了海港入口,给德国海军造成沉重打击。1941年,这位海军元帅渴望再次赢得辉煌的战果。
丘吉尔认为,要是能干掉隆美尔,就可以确保胜利,因为英军的进攻会遇到丧失领导的德国军队。这似乎值得丘吉尔和凯斯海军元帅付出一切牺牲。凯斯确实为此倾尽全力,甚至派他的儿子参加行动。上百名官兵在伦敦接受了数周强化训练,最终选中53人。凯斯的长子杰弗里·凯斯,当时还是少校,挑选了他能找到的最厉害的年轻人,他的副手坎贝尔上尉,德语和阿拉伯语都很流利。
11月15日,他们冒着暴风雨登上昔兰尼加海岸。巨大的海浪撞向“托贝”号,泛起阵阵泡沫,潜艇像个火柴盒那样起伏颠簸。橡皮艇几次倾覆,每次都得把队员从海里捞出。凯斯随即命令部下紧紧抓住小艇边缘,竭力朝岸边划去。他们成功了,凯斯、坎贝尔和22名队员终于踏上滩头。
“护身符”号潜艇上,莱科克上校率领的突击队,遇到的麻烦更大。两名队员溺毙,大多数人同海浪搏斗得筋疲力尽,不得不放弃行动,重新返回潜艇。只有7人登上海滩,这导致突击队的力量减少了一半。凯斯随后决定,只执行对付隆美尔的主要行动。
莱科克上校带着3名突击队员留在登陆地,为行动结束后重新登艇提供掩护。另外3名军官和25名队员冷得瑟瑟发抖,朝内陆行进了15分钟,终于遇到正等待他们的接头人。这个神秘的阿拉伯人是远程沙漠战斗群的高级军官约翰·哈兹尔登中校,这段时期,他伪装成阿拉伯人混迹德军战线后方,是英国秘密情报局派往隆美尔后方的重要人物之一。哈兹尔登担任向导,还阐明了确切的位置,凯斯把情报记录在笔记本里,哈兹尔登随后把3名阿拉伯向导交给凯斯。这名神秘的特工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英国秘密情报局不想让哈兹尔登参加行动,因为这有可能危及他的性命。他悄然离去,凯斯和部下继续前进。
1941年11月17日夜间,凯斯和他的突击队伫立在靠近贝达里托利亚的沙丘上。他们判明方位,前方有几座小屋,再往前就是柏树林,树林中间有一座硕大的石质建筑,那就是他们的目标。据英国秘密情报局称,隆美尔就在那里睡觉或工作,约翰·哈兹尔登通过阿拉伯间谍的报告确认了这个情报。凯斯和他的部下对此深信不疑,可是,荒唐的错误害了他们。为什么呢?原因不难找到。1941年7月到8月间,隆美尔将军出任新组建的非洲装甲集群司令,司令部设在贝达里托利亚。装甲集群参谋长是高泽少将,作训处长由总参中校韦斯特法尔担任。他们的办公室设在这所旧县衙和周围几座征用的房屋里。各座独立建筑物里的办公室,具体职能可以通过门上贴的牌子识别,例如“总司令”“参谋长”“作训处长”“情报处长”“副官”等等。
英国秘密情报局知道这些有趣的标牌,他们的特工可能已拍下这里的布局和标牌,这似乎是隆美尔的司令部设在贝达里托利亚的完美证据。
但1941年8月底,隆美尔率领他的司令部和副官离开昔兰尼加,前往图卜鲁格以西60公里的贾扎拉,后来又迁到图卜鲁格与拜尔迪之间的坎布特。于是,军需总监和他的指挥部搬进贝达里托利亚的司令部。
英国秘密情报局没发现这个情况。会不会是阿拉伯间谍故意欺瞒英国人?这些间谍总是很贪婪,不是吗?不管怎样,开罗和伦敦11月坚信,隆美尔的司令部就设在贝达里托利亚县衙。大错特错!可凯斯少校对这个错误一无所知,仍觉得自己即将实现既定目标。
动身出发前,凯斯在留给父亲的告别信中写道:“如果这场袭击成功的话,英国的事业就会更进一步,值得为此付出牺牲,哪怕我落入敌人的陷阱也在所不惜。”不能说凯斯的看法大谬不然,即便贝达里托利亚不是隆美尔的司令部,这里也是德军军需总监的总部,堪称所有援兵和补给物资的节点。
这里也是德意装甲集群的神经中枢,袭击此处,肯定会给对方造成巨大的混乱。
大雨滂沱,雷鸣和闪电犹如接到命令似的,成为英军突击队前进的伴奏乐。当晚11点59分,凯斯最后一次对部下交代了行动细节。他、坎贝尔、特里中士和6名突击队员悄然逼近县衙入口。另外3名突击队员设法绕到后门。敞开的前门站着个德国哨兵,特里中士打算用匕首干掉他。结果出了岔子。可能是这个德国兵的动作出人意料,匕首没刺中要害,两人在过道里扭打起来。
德国兵大声呼救,但雷鸣和暴雨淹没了他的叫喊。暴风雨还掩盖了电力设施的爆破声,凯斯的部下熟练地炸毁了距离房屋仅30步的发电机组。整个县衙停了电。
在黑黢黢的走廊里进行搏斗时,英军突击队员无法使用冲锋枪。他们想赶紧制服哨兵,让他沉默下来。可这名德国兵身强体健,勇敢地自卫,最后撞上走廊里第一扇房门。这对杰弗里·凯斯来说是致命的……
从这一刻起,贝达里托利亚县衙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英方说法不一。
丘吉尔在回忆录里写得含糊其词:“突击队闯进隆美尔的司令部,干掉一些德国人,但是隆美尔本人不在那里。在漆黑的房间里短兵相接时,凯斯阵亡。他后来被追授维多利亚十字勋章,以表彰他的英勇……只有莱科克上校和在袭击德军司令部的行动中表现优异的特里中士,经历了五个星期的艰难困苦,终于回到我方战线。”
其他人呢?丘吉尔对此未置一词。
隆美尔的英国传记作者德斯蒙德·扬在《隆美尔》一书中详细描述了英军突击队袭击隆美尔司令部的经过,但他依靠的也是含糊的证词。关于这场突袭的准确报告不翼而飞,他没有提及隆美尔为何不在那里。迄今为止对这场突袭最详细的报道,可以参阅英国1957年1月发行的《仅限男性》杂志。文章中说,会说德语的坎贝尔把哨兵叫到外面,凯斯开枪击毙了他。凯斯、坎贝尔、特里随后跳过死者,扭开第一个房间的房门。
这篇报道继续写道:“他们面对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几名德国军官围坐在桌子旁,一动不动地盯着入侵者。凯斯没多废话,用冲锋枪干掉了德军指挥部这几名优秀的军官。”
据《仅限男性》杂志说,随后“他们来到下一个房间,再次踹开房门。房间里的电灯已关掉,密集的手枪火力朝英国人射来。凯斯身中五弹,特里冲上去,朝屋内打了几个连发”。
英国这篇纪实报道称,待在外面沙丘上的坎贝尔,发现凯斯受了致命伤,他自己也腿部中弹。于是,他把指挥权交给库克中尉,由他率领突击队返回海滩。文章没有提及这支突击队去了哪里。为了让故事更富戏剧性,文中称,估计突击队击毙四名德国总参军官,可惜没逮住隆美尔,因为他当晚8点30分离开司令部,去参加一位酋长的婚礼,直到次日零点40分才回来,换句话说,也就是突袭后35分钟。
真不走运!
还有许多类似的版本,都很有戏剧性。这些故事总是把英军突击队员描绘得英勇无畏,而德国军官一个个惊恐万状,手足无措……
实情是什么?
我想我找到了正确的答案。我问过所有健在的德方当事人,他们的陈述拼凑出这起事件的准确情况。
当时还是少校的第二军需长汉斯·珀舍尔,清楚地记得当晚发生的混乱事件,他的亲身经历和他后来所做的调查,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袭击发生后的次日,二级下士阿尔方斯·希尔施和二等兵奥托·巴尔特撰写了报告,这些原始报告补充了珀舍尔的说法。伦岑中士、上尉军医荣格、司机弗里德里希·霍诺尔德、无线电报务员埃尔温·绍尔也提供了重要的细节,这样就弄清了整个事件。因此,尽管丘吉尔回忆录和其他英方说法含糊其词,但毫无疑问,英军突击队袭击县衙走廊处的哨兵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下:
那名身强体健的哨兵与英国突击队员搏斗时跌倒在地,撞上武器弹药库的房门,惊醒了睡在房内的伦岑中士和二级下士科瓦基克。两人跳下床,抓起他们的鲁格P08手枪。伦岑冲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看清目标后,举枪就射。与此同时,凯斯少校投出两枚手榴弹,掠过伦岑的头顶,在屋内炸开。爆炸冲击波把伦岑掀翻在地,不过,他处的位置很巧,没什么大碍。可正朝房门冲去的科瓦基克被炸个正着,倒在地上死去了。手榴弹爆炸时,房里的第三名军士巴特尔正要跳下床,冲击波把他推倒在床上,因而毫发无损。
这一切快得犹如电光石火,我们的记述顺序不能破坏事件的连贯性。伦岑中士的子弹射中目标了吗?我们等会儿再谈这个问题,因为英国人精心组织的突袭,这一刻成败已定:哨兵的呼救声响起时,二楼的通信军官考夫霍尔茨少尉还没有入睡,是整个屋子里第一个听到叫喊声的德国人。他翻身下床,从枪套里掏出手枪,然后跑到走廊上,沿着楼梯往下走。就在这时,手榴弹在弹药库里炸开。借助爆炸的闪烁,考夫霍尔茨看见几个英国兵,但坎贝尔上尉也发现了这名德国少尉。考夫霍尔茨抢先开枪,突击队队长凯斯少校发出痛苦的叫声,随即瘫倒在地。与此同时,坎贝尔的冲锋枪也怒吼起来,楼梯柱被打得四分五裂,子弹击中了考夫霍尔茨。这名少尉倒下后痛苦地扭动着身躯,可他还是开枪击中坎贝尔的小腿,坎贝尔惨叫着倒在地上。
英军突击队的两名领导就这样退出了战斗,黑黢黢的走廊上只剩特里中士和另外两名英国兵。楼上传来叫喊声,德国军官纷纷冲出他们的房间。特里闪过的念头是:“突然袭击办不到了。”可是,本该从后门进入房屋的其他突击队员在哪里?对啊,其他人呢?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猛烈的冲锋枪声,特里不由得想知道:“德国人发起反击了吗?”这是另一个戏剧性错误,因为德国人没有展开任何反击。屋外发生的事情,诡异而又可怕:耶格尔中尉睡在弹药库隔壁房间,手榴弹的爆炸把他掀下床铺。他的房间与弹药库只隔着一张胶合板,爆炸撕碎了这块隔板。耶格尔瞬间的反应是,穿着睡衣跳出被爆炸冲击波推开的窗户。可他很倒霉,屋外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他穿着浅色睡衣,径直跑向一名端着冲锋枪的英国哨兵。对方没有犹豫,也没有呼喊:“举起手来!”他们没法处理俘虏。这个英国兵朝3米开外身着睡衣的德国中尉开火,射光了整个弹匣。子弹洞穿了耶格尔的胸腹,他身中11弹,当即毙命。
野蛮的射击很快招致恶果。黑黢黢的走廊里,特里中士和他的部下听到这阵枪声,认为屋外的战斗已打响。黑暗中的突击队员失去了领导,不由得一阵恐慌,于是朝屋外冲去。
击毙耶格尔中尉的枪声,也给英军突击队第二个小组造成同样的影响,他们仍站在后门,没有闯入屋内。实际上,他们眼前的机会很好,就算不能逮住隆美尔,还是可以在英军发动进攻5小时前,彻底干掉德军军需总监司令部。可惜,一个水罐破坏了整个计划,凯斯少校事先显然不可能考虑到这个水罐。
与后门相连的是个小房间,以前是厨房。房间里堆满文件和办公桌,后面有块小小的翻板,连接着通往地窖的螺旋楼梯。二级下士阿尔方斯·希尔施和二等兵奥托·巴尔特睡在地窖里。巴尔特是个作风老派的人,很讨厌晚上不锁门。由于后门没有锁,于是他每晚都在门前放个满满的水罐,还用文件柜堵在门后。这把“门锁”,没有万能钥匙无法开启。英国突击队员企图破门而入,可没能成功。于是,他们在外面商量起来,而他们的领导坎贝尔和特里,在屋内走廊被德国人发现,双方展开交火。击毙耶格尔中尉的冲锋枪声从花园传来,待在后门的英军突击队员怀疑敌人布下陷阱,于是迅速撤离。
“关掉你们胸前的电筒!”珀舍尔少校朝冲出二楼房间的德国军官喊道。但噩梦已结束。屋外又传来一阵冲锋枪的连发声,一声长长的尖叫划破夜空,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他们在楼梯处发现了丧命的考夫霍尔茨少尉,楼下走廊躺着个面目涂黑的英国军官,他就是凯斯少校。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胸膛,击碎了他的心脏和肺叶。他的大腿也挨了一枪,但不太严重,这一枪显然是伦岑中士打的。而那颗致命的子弹,肯定射自考夫霍尔茨的手枪,因为据坎贝尔后来提交的报告称,凯斯投出手榴弹,伦岑开枪后,凯斯对他(坎贝尔)喊道:“该死,我中弹了!”就在这时,借助手榴弹爆炸的闪烁,他看见楼梯上的考夫霍尔茨,又对他(坎贝尔)喊道:“当心!干掉他!”考夫霍尔茨开枪后,凯斯倒了下去。几乎是同时,坎贝尔的冲锋枪响了。交火中,考夫霍尔茨开枪击碎了坎贝尔的小腿骨。
坎贝尔拖着伤腿朝门口蹒跚走去,在那里被先前那名德国哨兵的腿绊倒,这个哨兵的上半身趴在弹药库里,背上满是手榴弹弹片,可出于某种奇迹,他没受致命伤。
由于这名哨兵的缘故,英国人的整个行动功亏一篑。尽管我大费周折,还是没能查出哨兵的名字。可能因为他隶属战地宪兵部队,军需总监司令部没有该部队人员的记录。一位无名战士!
搜查一番后,德军巡逻队在屋外发现了耶格尔中尉的尸体。临近拂晓,又传来一阵冲锋枪声,还有人发出临死前的惨叫。德军巡逻队搜索了好一阵子,借助手电筒的亮光,终于找到第四个送命的德国人,是军需总监司令部汽车营的士兵博克斯哈默。来自巴伐利亚迈林的马特·博克斯哈默现年20岁,他的任务是接待迟来的传令兵,并给他们指点汽车营的帐篷营地,这座营地位于巴尔博大道,离这里有点距离。
待在小帐篷里的博克斯哈默显然听到了哨兵的呼救声,他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勇敢地朝县衙入口跑去,打算救助自己的战友,结果遇到撤离的特里中士和他的部下,英国人射出的冲锋枪子弹击中博克斯哈默的腹部。马特·博克斯哈默的阵亡通知书上正确地写道:“他赶去救助陷入困境的战友时,致命的子弹击中了他。”
噩梦结束了。英国人煞费苦心的行动以失败告终。由于一些无法预见的情况,以及几个德国人付出的牺牲,这场突袭失败了。要是英军突击队悄无声息地进入楼内,在英军发动进攻5小时前摧毁整个军需总监司令部,甚至利用这几个小时给德国装甲集群发出混乱的命令,会发生怎样的情况,简直不敢想象。
上尉军医维尔纳·荣格对我讲了个很有人情味的故事:
坎贝尔上尉在近距离内被冲锋枪或手枪子弹击中,小腿骨中部粉碎。他身上没有其他伤。这种情况下,正确的做法是截肢,因为治愈的前景很渺茫,而感染的风险却很高。按照坎贝尔的要求,荣格医生没给他截肢,而是全力挽救他的腿。荣格的英语很流利,于是,上级命令他审问坎贝尔。坎贝尔没有暴露自己懂德语这个情况。荣格没能获得任何重要情报。相反,坎贝尔一眼看穿了医生的任务,最后用德语说道:“您别白费力气了,您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
荣格医生给坎贝尔的伤腿打上石膏,让他在医院里待了14天,直到德军不得不撤离德尔纳,才用飞机把坎贝尔送到意大利医院。荣格说道:“坎贝尔是个可爱的家伙。作为医生,我感兴趣的是,我能不能保住他的腿。战争剩下的日子,我在沙漠里一直穿着他那双沙漠爬行鞋,我们称之为英国绉胶底鞋。这双鞋子带给我的好运,比带给坎贝尔的好运多得多,可我没能像他那样干出点大事!”
英军突击队其他人员的最终下落是什么?
逃离的英军突击队员,没敢立即返回等候他们的潜艇。他们担心德国人展开大规模搜索,于是跟阿拉伯人躲在一起。可德国人直到次日上午,才和意大利人一同展开联合搜索!一连数日,他们把整片地区篦了一遍,还把阿拉伯人的小屋翻了个底朝天。宪兵搜寻了每个角落,仔细盘查阿拉伯人,没发现容貌、举止异样或拼命打手势的家伙。他们没逮到一个英国兵,也没找到一件军装。
随后来了个意大利宪兵,他在这片地区居住过多年,对当地情况了如指掌。他自豪地说道:“我来告诉你们该如何行事。”他在村里找到个阿拉伯姑娘,连说带比画,交谈了很长时间,最后达成协议:“每交出一个英国人,你和你的家人就能得到80磅面粉和20磅糖。”
80磅面粉和20磅糖,对那段时期的阿拉伯人来说,这可是一笔真正的财富。他们对这笔财富的贪婪,远远强于英镑或塞努西酋长的护身符,每个人都戴着这种相当于通行证的护身符。阿拉伯姑娘离开后不久,德国人就从宪兵彻底搜查过的小屋里拖出第一个英国兵,他身上裹着阿拉伯人的破衣烂衫。一个接一个,几乎所有英军突击队员都落入德国人手里。
只有狡猾的特里中士和两名部下设法逃脱,最终踏上返回英军防线的道路。德国人没有按照希特勒处置游击队员或突击队员的命令对待英国俘虏,也就是说,他们本该枪毙这些突击队员,但隆美尔下令把他们视为战俘。
德国人以全套军礼,把阵亡的英军突击队领导葬在贝达里托利亚公墓,旁边安葬着四名阵亡的德国官兵。
贝达里托利亚县衙发生了一起袭击事件:英军突击队企图在德军司令部逮住或干掉隆美尔。可隆美尔根本不在贝达里托利亚,这处县衙是军需总监指挥部驻地。在正门入口,英军突击队与德国警卫发生扭打。
贝达里托利亚的阿拉伯人居住区,德国人逮住了隐藏在这里的英军突击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