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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夫风化 ① 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 ② ，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 ③ ，非训导之所移也。
风化教育，是由上面而推行到下面的，是由先行者施行于后行者的。所以，父亲不慈爱子女就不孝顺，兄长不友爱弟弟就不恭敬，丈夫不仁义妻子就不顺从。父亲慈爱而子女忤逆，兄长友爱而弟弟傲慢无礼，丈夫仁义而妻子飞扬跋扈，那就是天生的恶人，是用刑法杀戮才能够慑服得住的，而不是教育引导所能够改变的。
① 风化：教化。
② 陵：欺凌。
③ 摄：同慑，恐惧，害怕。
要治理好家庭、处理好家庭关系，必须从“三亲”（夫妇、父子、兄弟）着手，并且必须自己率先做到父慈、兄友、夫义，而不是一味地苛求对方。同样，如果我们身处于子女、弟弟、妻子的位置上，也应该履行孝、悌、顺，而不是一味地埋怨对方。
这就是“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自己倘若还没有做到，就要求别人做到，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当我们强调家教时，最重要的不是孩子做得怎么样，而是身为父母的我们做得怎么样。例如，当我们要求孩子孝敬长辈时，我们是否已经做到了呢？与此同时，我们对孩子是否又做到慈爱了呢？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又如何能以此来要求孩子呢？
所谓上行而下效，家教的根本在于父母对孩子的言传身教。光是言传，没有身教，家教是不会成功的。当然，没有言传，只有身教，孩子也无法真正理解做人的道理。唯有言传身教，两不偏废，才能够成就良好的家教。
当然，也有一些人是教化不好的，例如之推所说的“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对于这样的人，也许就要采取另类教育（刑戮也是一种教育）了。但是，这类人终归少见，大多数人还是可以教化的。
5.2 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立见 ① 。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② 。治家之宽猛 ③ ，亦犹国焉。
家庭内部如果没有了棍棒惩罚和发怒训斥，孩子的过错立即就会出现。刑罚如果不适当，人民就会无所适从。治理家庭的宽松和严厉，和治国是一样的。
① “笞怒”一句：见于《吕氏春秋·荡兵》：“家无怒笞，则竖子婴儿之有过也立见。”竖子，未成年的孩童。见，同现。
② “刑罚”一句，见于《论语·子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中，适中。
③ 猛：严厉。
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之中，惩罚和怒斥是必不可少的。俗有云：“棍棒之下出孝子。”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是，对孩子严厉一点，一定会比放纵他们好。
今天，已经很少有父母能够狠下心来对孩子进行体罚和怒斥了，很多父母总是对孩子采取宽容和放纵的态度，就像之推所说的一般，“宜诫翻奖，应诃反笑”，最终，让孩子不识好歹、不分是非。
当然，对孩子的体罚、怒斥，也要掌握尺度，例如对于太小的孩子（一到两岁）不能打，也不能怒斥，以免他们产生不安全感。对于已经有自尊心（八岁以上）的孩子，也不能随便体罚、怒斥，以免伤害他们的自尊心。而对于三至六七岁之间的孩子则可以适当进行体罚，但主要是打屁股。尤其需要注意的是：体罚的目的是为了让孩子知道错误，而不是发泄自身的怒气。很多父母往往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而将孩子视为发气包，这是要不得的。
总之，家教宜严不宜宽。
5.3 孔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 ① 又云：“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 ② 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俭者，省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 ③ 之谓也。今有施则奢，俭则吝。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可矣。
孔子说：“奢侈了就会缺乏恭敬心，节俭就会鄙陋。与其不恭敬，宁可鄙陋。”又说：“即使一个人有着周公那样的才华和美德，如果他骄傲和吝啬，其他的也就不值得一看了。”如此说来，可以节俭，却不可以吝啬。节俭，是合乎礼制的节省简约；吝啬，是不体恤处于穷困急难中的人。现今，施舍之人大多奢侈，节俭的人又大多吝啬。如果能够做到施舍而不奢侈，节俭而不吝啬，那就可以了。
① 引言见于《论语·述而》。孙，同逊，谦逊，恭敬。固，鄙陋。
② 引言见于《论语·泰伯》。周公，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以才干、德行闻名于世，是圣贤的典范之一。
③ 恤：体恤，救济。
节俭是一种美德，然而，过分节俭而丧失了济难救急的心，那就成了吝啬，则是要不得的。在别人遭遇困难和危急之时，帮助他们，那是仁心。违背了仁心的节俭，是自私，是吝啬。
如今，慈善事业成了一个新兴行业。许多人打着慈善的旗号，在作种种施舍，而观察一下他们的生活，又正如之推所说的一般：奢靡荒唐。在某种程度上，慈善成了他们追求名利的幌子。这也是一种极度不良的现象。
也许，我们应该过这样一种生活：对于自身与家庭的生活，应当保持节俭，而在他人需要帮助的时候，随顺仁心，尽力相助，而绝不吝惜！
5.4 生民之本，要当稼穑 ① 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园场之所产；鸡豚 ② 之善，埘圈 ③ 之所生。爰及栋宇器械，樵苏脂烛 ④ ，莫非种殖之物也。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 ⑤ 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 ⑥ 焉。
百姓生存的根本，应当种植庄稼来解决饮食问题，种植桑麻来解决衣着问题。蔬菜、瓜果的积蓄，由自家的果园菜场生产；鸡肉、猪肉等美味，由自家圈养而拥有。乃至建造房屋的材料、种种器具，以及柴火、油脂等等，无一不是种植的产物。至于那些能够守持家业的人，即便是关着门，所需要的生活用品也是能够自给自足的，只是家里没有盐井而已。现今北方的风俗，大多能够做到节俭省用，以保障日常的衣食所需。江南一带则生活奢侈，大多做不到这样。
① 稼穑：种植和收割庄稼。
② 豚：小猪。
③ 埘圈：鸡窝和猪圈。
④ 樵苏：做燃料用的柴火。脂烛：照明用的油脂。
⑤ 赡：丰足，充裕。
⑥ 逮：及。
之推所描述的乃是古时百姓的生活状况——自给自足。今天，随着城市化过度发展，这样的生活已经很难想见了。纵然是在农村生活，也会因为分工的细化而难以做到。当然，之推的目的是为了强调生活应当保持节俭。
5.5 梁孝元世，有中书舍人 ① ，治家失度而过严刻，妻妾遂共货 ② 刺客，伺醉而杀之。
梁孝元帝时期，有一位中书舍人，治家有违法度，过于严厉、苛刻，他的妻子和小妾便共同花钱买通一名刺客，趁他喝醉酒时把他杀了。
① 中书舍人：古时官职。
② 货：花钱买通。
之推以一位中书舍人死于非命的故事，告诉我们：治家固然要严，要节俭，但是切不可过于严厉、苛刻。过于严厉、苛刻的背后，往往正是悭吝。
5.6 世间名士，但务宽仁，至于饮食饷馈 ① ，僮仆减损；施惠然诺 ② ，妻子节量。狎侮宾客，侵耗乡党 ③ ，此亦为家之巨蠹 ④ 矣。
世间的那些名士们，一味地追求宽容仁慈，以至于日常饮食和馈赠亲友的礼物，都会遭到僮仆的克扣而减量；施舍、惠赠和应允的财物，妻妾子女都会短斤少两。以至于轻忽、侮辱宾客，侵害乡里乡亲的事时有发生，这也是家族中的一大祸害啊。
① 饷馈：馈赠的礼物。
② 施：施舍。惠：惠赐。然、诺：皆是应对之辞，指应允、承诺。
③ 乡党：即乡里。
④ 蠹：蛀虫。
前面所讲的那个中书舍人因为治家过于严厉、苛刻而死于非命。而一些名士，为了沽名钓誉，而一味地追求宽容仁慈，以至于治家过宽，最终导致种种不良现象的出现。由此可见，治家应当宽严相济，当严则严，当宽则宽。当严不严，就会给家族成员钻空子的机会，甚至危害整个家族的声誉；当宽不宽，就会导致家人的怨恨，甚至引发灾祸。
5.7 齐吏部侍郎房文烈 ① ，未尝嗔怒。经霖雨绝粮，遣婢籴米 ② ，因尔逃窜，三四许日，方复擒之。房徐曰：“举家无食，汝何处来？”竟无捶挞 ③ 。尝寄人宅，奴婢彻屋为薪略尽 ④ ，闻之颦蹙 ⑤ ，卒无一言。
北齐吏部侍郎房文烈，从不曾对人发过火。一次，大雨连绵不绝，家中断粮，他派了一个婢女出去买米，不料那婢女竟然趁此机会逃跑了，过了三四天，方才抓捕回来。房文烈只是和缓地对她说：“全家人都没有粮食吃，你从哪里回来的？”竟然没有惩罚她。房文烈曾经把房子借给别人住，奴婢们把房屋拆了当柴火烧，差不多快烧光了，房文烈听到之后，只是皱了皱眉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① 吏部侍郎：古时官职。房文烈：北齐大臣，史料记载他性情温柔，从不嗔怒。
② 籴（dí）米：买米。
③ 捶挞：捶打鞭挞。
④ 彻：同撤，拆除。略尽：差不多光了。
⑤ 颦蹙：皱皱眉头。
房文烈可以算得上天下少有的好好先生了，相信很多人会为他点赞。可是，他只顾表现自身的宽容和仁慈，却忽略了因此所可能导致的问题：奴婢们会因此养成侥幸和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心理，一旦到了别的人家，恐怕大多会被捶挞至死。
而作为父母，我们则可以得到这样的启发：一旦我们对孩子过于宽容、放纵，最终，他们必然会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一旦走上社会，自然会成为道德败坏之人，而遭受应有的惩罚。所以，如果你不愿意自己的子女在将来受到来自社会的重重惩罚，那么，从今天起，就应该对你的孩子严厉一些。
5.8 裴子野 ① 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邺下 ② 有一领军，贪积已甚，家童八百，誓满一千。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钱为率 ③ ，遇有客旅，更无以兼。后坐事伏法，籍 ④ 其家产，麻鞋一屋，弊衣数库，其余财宝，不可胜言。南阳有人，为生奥博 ⑤ ，性殊俭吝，冬至后女婿谒之，乃设一铜瓯酒，数脔 ⑥ 獐肉，婿恨其单率 ⑦ ，一举尽之。主人愕然，俯仰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责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贫。”及其死后，诸子争财，兄遂杀弟。
南朝的裴子野，举凡是远亲、旧部遭遇饥寒而无力自救的，都会尽力收养他们。裴子野的家境一向清贫，当时又遇上了水灾旱害，就用二石米熬成稀粥，只能勉强让大家都喝到，裴子野自己也和大家一样喝稀粥，从来没有厌烦的神色。邺城有一个领军，贪得无厌，积蓄丰盛，有八百个家童还不满足，发誓要增加到一千个。每天每人的饮食开支，以十五钱为标准，即使是有客人前来，也不另外增加。后来这个领军犯了事被处以死刑，没收他的家产时，发现他藏了整整一屋子的麻鞋，破旧的衣服有好几仓库，其余的财宝，数不胜数。南阳有一个人，善于经营，家中积蓄丰厚，可是生性悭吝，冬至之后，女婿前来拜见他，他只准备了一小铜壶的酒和獐肉，女婿恨他招待得太过简单草率，一下子就把酒肉吃光了。这个人惊呆了，只得应付着让人再添加一些酒肉，后来像这样又添加了一次。退席后，这个人责备自己的女儿说：“你丈夫爱喝酒，所以你家才经常穷困。”等到他死后，他的儿子们争夺财产，哥哥竟然杀了弟弟。
① 裴子野：字几原，南朝文学家、史学家，著有《雕虫论》等。
② 邺下：北齐首都邺城，今属河北。
③ 率：标准。
④ 籍：登记没收。
⑤ 奥博：积蓄丰厚。
⑥ 脔：切成小块的肉。
⑦ 单率：简单草率。
之推讲述了三个事例，虽然看似有些极端，在古时却也并不罕见。
裴子野算得上是“俭而不吝”的人了，虽然自己家境清贫，可是在别人遭遇困难时，还是会尽力相助，实在是了不得。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当然应该学习。
至于那位领军和南阳的那个富人，则是贪得无厌而且悭吝小气的人。如此之人，纵然一时能够累积到财富，最终也只会带来灾祸。现今的很多人也是如此，只知道一味地敛财。唯利是图，却不知道提升自己的品德，最终常常是德不足以御财。既然如此，那些财富终究还是要流走的。所以，我们会看到很多人曾经风光一时，可是不到三五年，很快也就落魄不堪了。
5.9 妇主中馈 ① ，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 ② 。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必无牝鸡 ③ 晨鸣，以致祸也。
妇人在家中主持日常生活方面的事，只要办好酒食、衣服等方面的礼节就可以了。国家不可以让妇人干涉政事，家庭也不可以让妇人主持家事。如果某个妇人果真有聪明才智，通古晓今，正应当辅助自己的丈夫，弥补他的不足之处，这样就一定不会出现母鸡打鸣，而招致灾祸的现象。
① 中馈：见于《易经·家人》：“六二，无攸遂，在中馈。”指在家中主持饮食等日常生活方面的事。
② 干蛊：见于《易经·蛊》：“干父之蛊。”指主持家事。
③ 牝鸡：母鸡。
古时夫妇分工明确，妻子主内，丈夫主外，女性很少需要为事业打拼。随着“五四运动”之后女性得到“解放”，“女人也是半边天”，时至今日，女性几乎没有不外出工作的，而且事事争先，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然而，也正因如此，现今的夫妻关系极难处理，家庭中时有冲突发生，矛盾急剧加重。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我们也许应该重新思考一下男女的分工。
我们固然应该给予女性尊重，给予女性平等，但是，尊重和平等，并不是要让女性从事与男性一般的工作，与男性一般去打拼。这只是表象的平等、浅薄的平等。真正的尊重和平等，是整个社会对女性的关爱和呵护，从这个角度来看，传统有着传统的好处。好在现在有一些女性已经认识到相夫教子也是一项很重要的事业，而甘愿从职场中走出来，来履行自己的天职。
也许有一些女性读到这段文字时，会感到很不舒服，然而，事实上，我们所希望的是真正的尊重和平等，是每一个家庭的和谐和幸福，而绝不是恢复到男尊女卑。
5.10 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之家，或十数年间，未相识者，惟以信命赠遗 ① ，致殷勤焉。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 ② ，绮罗 ③ 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 ④ ？南间贫素，皆事外饰，车乘衣服，必贵整齐；家人妻子，不免饥寒。河北人事，多由内政，绮罗金翠，不可废阙，羸马悴奴 ⑤ ，仅充而已。倡和之礼，或尔汝之 ⑥ 。
江东一带的妇女，对外很少有什么交游，就连儿女亲家，有的结亲十多年了，还不相识，只是派人传达音信，互相赠送礼物，用来表达情意。邺城的风俗，则专门让妇女主持家事，无论是争论是非曲直，还是造访请客，都由妇女负责。她们外出的车辆挤满了大街小巷，她们穿着绮罗挤在官府，代儿子求官，为丈夫申冤。这难道是北魏的遗风吗？江南一带，素来贫寒的人家，也都会注重外表的修饰，所乘的车、所穿的衣服，一定要讲究整齐；虽然家人、妻儿不能免于饥饿寒冷。黄河以北一带的交际活动，多由妇女主持，穿的绮罗绸缎、戴的金银珠宝，是必不可缺少的，至于病弱的老马、衰老的奴仆，那不过是充当门面而已。而原本夫妻之间的倡和之礼，或许被互相轻贱的称呼所取代了。
① 信命：派人传达音信。赠遗：赠送礼物。
② 衢：四通八达的大道。
③ 绮罗：有花纹的丝织品，此处指代穿着绮罗的妇女。
④ 恒、代之遗风：北魏原本建都平城，在今山西大同，当时属恒州代郡管辖。所以，以恒、代之遗风指代北魏遗风。
⑤ 羸马：瘦弱的老马。悴奴：衰老的奴仆。
⑥ 倡和：夫唱妻和。尔汝：古时轻贱的称谓。
当时，江南一带的妇女很少交游，也很少主持家事。河北一带则截然相反，“专以妇持门户”。然而，妇女主持门户的结果必然是：“倡和之礼，或尔汝之。”今天的情况更是如此。古时相敬如宾的夫妻，现今已经难得一见了。
5.11
河北妇人，织纴组
①
之事，黼黻
②
锦绣罗绮之工，大优于江东也。
黄河以北一带的妇女，在纺织事务以及刺绣织锦的技能上，大大超过江东一带的妇女。
① 纴（rèn）：缯帛。组
（xún）：即丝带。织纴组
，指纺织事务。
② 黼黻（fǔ fú）：古代礼服上所绣的纹饰。
河北一带因为“专以妇持门户”而“绮罗金翠，不可废阙”，所以，妇女们在这方面有特长。
5.12 太公 ① 曰：“养女太多，一费也。”陈蕃 ② 曰：“盗不过五女之门。”女之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蒸 ③ 民，先人传体，其如之何？世人多不举 ④ 女，贼行骨肉，岂当如此而望福于天乎？吾有疏亲，家饶妓媵，诞育将及，便遣阍竖 ⑤ 守之。体有不安，窥窗倚户，若生女者，辄持将去。母随号泣，使人不忍闻也。
太公说：“抚养女孩太多，实在是一项耗费。”陈蕃说：“连盗贼都不会光顾有五个女儿的人家。”由此可见，抚养女儿对家庭的拖累，也是十分深重的。然而，天生众民，有男有女，都是先人遗留下来的骨肉，又能够怎么样呢？世间的人大多不愿抚养女儿，甚至残害自己的骨肉，这样的人又如何还能够指望上天赐福呢？我有一位远亲，家境富饶，养了很多歌姬、小妾，每当她们快要生育时，就派看门人去守着。一旦孕妇临近生产，就通过窗子窥望，或是倚门看着，如果生的是女孩，就马上抱走丢弃。孩子的母亲嚎啕大哭，让人不忍心听下去。
① 太公：即姜太公吕尚。
② 陈蕃：东汉人，字仲举，为人正直，崇尚气节。
③ 蒸：众。
④ 举：抚养。
⑤ 阍竖：守门的僮仆。
古时女子出嫁要陪嫁妆，女儿越多，陪嫁的嫁妆就越多，所以，女儿多的人家往往很难富裕。时至今日，这种状况已不复存在了。
然而，之推所说的那位疏亲，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实在是没有人性，禽兽不如了！
5.13 妇人之性，率宠子婿而虐儿妇。宠婿则兄弟之怨生焉，虐妇则姊妹之谗行焉。然则女之行留，皆得罪于其家者，母实为之。至有谚云：“落索阿姑餐 ① 。”此其相报也。家之常弊，可不诫哉！
妇女的习性，大多宠爱女婿而虐待儿媳。宠爱女婿，自己的儿子就会心生埋怨；虐待儿媳，就会使得自己的女儿趁机进谗言。如此一来，女子不论是出嫁还是待嫁，都会得罪家人，这实在是母亲造成的啊。以至于有谚语说：“婆婆吃饭都冷冷清清，无人陪伴。”这是宠爱女婿、虐待儿媳的报应。这是许多家庭常有的弊病，怎么能不引以为戒呢？
① 落索：即冷落。阿姑：即婆婆。落索阿姑餐，指婆婆用餐都冷冷清清，无人陪伴。
宠爱女婿、虐待儿媳的现象，今天在农村还时有发生。之推对这一现象作了分析，指出问题出在母亲身上。如果天下的母亲能够读到这段文字，想一想最终落到个“落索阿姑餐”的结局，或许便不会再有偏爱和虐待之事了吧！
5.14 婚姻素对 ① ，靖侯 ② 成规。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 ③ ，责多还少，市井无异。或猥婿在门，或傲妇擅室，贪荣求利，反招羞耻，可不慎欤！
儿女婚事讲求清白的配偶，这是先祖靖侯立下的规矩。近来世人在嫁娶方面，竟然有利用婚嫁卖女儿赚取钱财，买媳妇而拿出彩礼，互相比较衡量对方的父辈和祖上，在微小的利益上斤斤计较，求得多付出得少的，与市井的小商小贩没有什么两样。结果有的招了个猥琐的女婿上门，有的娶回了凶悍的媳妇把持家事，本来想贪求荣华富贵，反而招来了种种羞耻，所以，在儿女婚嫁之事上，不可不慎重啊！
① 素对：清白的配偶。
② 靖侯：即之推的九世祖颜含，谥号靖侯。
③ 锱铢：均为古时很小的计量单位，此处比拟微小的利益。
之推所说的现象——将婚姻视为交易，在今天依然存在，甚至呈现出有之而无不及的趋势。原因在于：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崇尚金钱的时代，金钱成了评价一个人成败的唯一标准。所以，不但父母希望子女找一个有钱人，即便是子女本身，也希望找一个有钱的对象。很多人正是这样把自己的幸福出卖了！
今天，“婚姻素对”依然是一个很好的指导，即寻找一生的伴侣，要注重对方的品德，以德为本，而不是以对方的能力和财富为本。
有人会说，能力也很重要。品德和能力，两者兼优，当然是最好的。可是，单单是能力出色而缺失品德的人，终究还是会出问题的。因此，无论何时，都应当以德为本。
5.15 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 ① 之一也。济阳江禄 ② ，读书未竟，虽有急速，必待卷束 ③ 整齐，然后得起，故无损败，人不厌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污，风雨虫鼠之所毁伤，实为累德 ④ 。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敬对之。其故纸有五经 ⑤ 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 ⑥ 也。
向别人借阅典籍，全都需要加以爱护，如果书本原先就有缺损残破，就要替别人修补整理，这也是士大夫的百行之一。济阳的江禄，凡是书还没有读完，即使是有急着要办的事，也一定要等到把书卷整理好，然后才会起身，所以，他读的书从没有损坏的，别人也不厌烦他前来求借。有的人把书籍散乱地堆放在几案上，一片狼藉，同类的书分散得到处都是，大多还会被幼童、奴妾等弄脏，被风雨侵蚀、虫蛀鼠咬而损坏，这实在是缺德的事。我每次读圣人所撰著的书，从来都是心怀恭敬地面对。如果旧纸上有五经中的言词和教义，以及古时贤人的姓名，就绝不敢用在污秽肮脏的地方。
① 士大夫百行：古时士大夫所定的百种立身行道的行为准则。
② 济阳：今属河南兰考。江禄：南朝人，字彦遐，生性笃学，擅作文。
③ 卷束：古时书籍抄在绢帛上，需要卷起来收藏，故为卷束。
④ 累德：败坏德行。
⑤ 五经：即孔子所编撰的群经，原有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后来《乐》亡佚，只剩下了五经。
⑥ 秽用：用在污秽的地方。
读书要爱惜书籍，这是一个基本的准则。问题的根本或许不在表象，而在于本质：我们是否对往圣先贤以及他们的教诲怀有恭敬之心？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就一定会爱惜记载着他们的教诲的典籍。
我曾多次强调，作为中国人，应该学习传统文化、研究国学。而研究国学必须具备三个条件，其中之一便是“对往圣先贤和他们的教诲抱以十分的恭敬之情”，因为不如此，你就不会深刻地去体悟往圣先贤们的教诲，也就不可能真正明了国学的教诲。
对于有文字的旧纸，古时采取的方法是集中起来焚烧，显示的是对文字和知识的尊重。今人则少有如此的，可见我们对文化的尊重意识已经很淡薄了。
5.16 吾家巫觋 ① 祷请，绝于言议；符书章醮 ② ，亦无祈焉，并汝曹所见也。勿为妖妄之费 ③ 。
我们家从不曾谈到请巫师来作求神赐福消灾的事，也不会请道士来画符、祈祷神灵保佑，这是你们都见到的。不要为了这些妖异邪妄的事花费钱财。
① 巫觋（xí）：男巫女巫的合称。女为巫，男为觋。
② 符书：指道士所画用以驱鬼招神、治病延年的符。章醮（jiào）：指道士设坛祈祷。
③ 妖妄之费：浪费在妖异邪妄的事上。
为人应当修身俟命，为人处世时，恪守道德，尽心尽力。崇尚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而不要作种种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