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大的皇家禁苑!东抵灞水,北枕渭水,西面囊括了汉代首都长安的故城,占地共有八百多平方里。古木森森,绿草匝地,亭台掩映,曲流淙淙,天生的鸟兽果鱼品类繁盛,人工修建的离宫和亭阁共有二十四所之多。
这是皇帝避暑和射猎的地方。
现在,这里是李隆基发动政变的大本营。
把大本营选定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十分隐蔽,离皇宫又很近。出了禁苑前门,走一箭之地,就是宫城的北门玄武门;更主要的是,禁苑的总监钟绍京也参加了李隆基的讨韦集团。
傍晚,李隆基装扮成白衣秀士,带领已经离职的朝邑县尉刘幽求,雍州的一个军官麻嗣宗等人,从禁苑东南的光泰门进入了禁苑。
二十天来,李隆基和韦氏都在积极秘密地准备着杀人。
韦后想要除掉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她虽然用改换那份伪造的遗诏的办法,只给相王一个徒有空名的“太子太师”的头衔,自己独揽了朝政,但她仍对太平公主和相王两个人不放心,总觉得这两个人活在世上是对自己的致命威胁。特别是那个太平公主,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参与伪造的遗诏一夜之间面目已非,岂肯善罢甘休?于是,韦后日夜派人远远地监视太平公主府的动静。可是,太平公主在京城有两处府第,仅在醴泉坊东南的一处,就占了整个醴泉坊的三分之一,大门、侧门、边门共有十二三个门,太平公主府又总是门庭若市,出入的人多而且杂。韦后派去的人根本无法有效地监视她。加上近些日子太平公主本人的活动也很频繁,每次出门,都是全副仪仗,护卫的豪奴武士多至百人,这就更使韦后寝食不安,决心尽快除掉这个祸根。她已和族兄韦温、女儿安乐公主及宗楚客等人商定:到六月二十二日,京城上下、皇宫内外一齐动手,毒死小皇帝李重茂,杀死太平公主,囚禁相王李旦,由韦后出面做皇帝,命令皇族都改变姓氏——不准再姓李,一律改姓韦,再改变国号和年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韦后只把眼睛盯在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身上,万万没想到,相王的三儿子李隆基正在悄悄地为她挖掘坟墓。
一年多以来,李隆基忧国忧民,无心在外地做官。诛灭诸韦,是他筹谋已久的事。
他不忍心眼看着祖辈开创的大唐一天天衰落,他不能容忍武则天的余党和韦皇后的家族胡作非为,他要廓清大唐宫廷,使大唐振兴起来,能像贞观、永徽年间那样政治清明,国强民富,天下太平。
他知道,干这种事情是充满危险的,但他决心拼了。身为皇家亲王,为大唐江山,为李家社稷,拼死了也是值得的。何况,潜身缩首,装痴作傻,听凭韦后她们倒行逆施,一旦将来韦后的阴谋全部得逞,自己能有好日子过吗?即使自己不被韦后她们杀掉,侥幸生存下去,自己高傲的心性,难道能忍受得了韦后专权下囚徒般的生活吗?与其那时候窝囊死,不如现在拼它一死!更何况,韦后才薄行秽,不孚人望,皇室之中,朝臣之中,对她口是心非的大有人在。据可靠情报,连她的女婿、安乐公主的第二个丈夫武延秀都不服她,暗中准备在她登基称帝后取而代之……对付这一帮貌合神离、勾心斗角的家伙们,只要考虑得周密、干得漂亮,成功的把握不是很大的吗?
他把行动的日期选定在六月二十日,是因为他得到了韦后要在两天后血洗皇室、登基称帝的准确密报。告密人是兵部侍郎崔日用。
人的性情真是千差万别的。有人凶残,有人文弱,有人忠直耿介,有人善于投机钻营、吹牛拍马。崔日用呢?善于审时度势趋吉避凶,能够在复杂的情势中转祸为福。他异常精明,主意又变得快,一旦改变了主意,就坚决迅速地付诸行动,不再顾忌私人的友情和恩义。他本来是依附于安乐公主而升官的,又和宗楚客是好朋友。韦皇后和宗楚客他们的图谋及行动步骤他了如指掌,但李隆基悄悄准备的政变也没有逃过他的耳目。满朝文官武将中,他是唯一同时掌握这两方秘密的人。他经过半天的思忖和权衡,认定李隆基的行动是顺天应人的,自己跟着李隆基才会有前途,有富贵。于是,他立即派人把韦皇后的全盘计划报告了李隆基,并自告奋勇,要配合李隆基的行动:当李隆基攻入宫城后,他负责带兵把住长安所有城门,不放韦后的死党外逃。
禁苑,正是草木蓊郁的时候,李隆基一行数人进入其间,便如几条小鱼游进了苍茫的大海。
好兆头!第一步好顺利!李隆基几个人刚走到鱼藻宫附近,就有一个家奴来报告,他的十个勇武家奴和太平公主府中的三十名精壮家兵已经集结在鹿鸣坳待命。这些人,是按照李隆基的主意于今天午后以郊游、射猎、遛马等各种名义,分头由禁苑各小门混入禁苑的。
西山边的最后一抹余晖刚刚消退,殷勤的月亮就把它那富有梦幻色彩的光辉洒向大地。月光笼罩下的禁苑一片沉寂和神秘的气氛。李隆基此时的心境也是神秘而紧张的。啊,冥冥中的天帝,过路的神明,多多保佑吧!
禁苑总监的廨舍在梨园以北,汉朝宫城覆盎门旧址的南面,院子用高大的木栅栏围起来,门前一道人工河蜿蜒流过。
李隆基来到廨舍门前,一个人影从一株古松后闪出来。这是李隆基的另一个家奴,奉命来监视禁苑总监钟绍京的动静的。
对于今夜这关乎国家兴亡、个人生死的行动,李隆基拿定的主意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但又不绝对相信任何一个人。干这种事,绝对可信的只有自己!正因为如此,他派出了自己的亲信家奴来监视钟绍京。
果然,钟绍京思想动摇了。这个乖巧的家奴低声地绘形绘声地叙述了他侦听到的情形。
钟绍京接到李隆基今夜就采取行动的密柬后,心里真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虽然只是一个五品官,但关起苑门,他就是这偌大禁苑的主子,管着禁苑工匠几百人。眼前有看不尽的奇花异木,珍禽异兽,每餐都可用一点禁苑的荤素野味,每次皇上来这里射猎或避暑,临行又总有些赏赐,他满足了。虽然激于义愤而参加了李隆基的反韦集团,但事到临头,他又害怕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弄不好,不但丢了美差,还会丢了脑袋。整个午后,他唉声叹气,指天骂地,不知如何是好。
用过晚膳,他的妻子许氏终于看出了丈夫心里的秘密。她是一个明快又有见识的女人,一看丈夫犹疑畏葸的样子,就来了气,数落道:“亏你还是个男子汉!皇家衰弱,多亏出了临淄王这样的主儿,要翦除乱党,振兴国家。这样的事,合乎天理人心,定能获胜。能和人家一起举事,是你的运气,是你的祖宗积了德!你还畏首畏尾的干什么?”
“你女人家懂什么!自古以来,胜者王侯败者贼!你说临淄王是翦除乱党,可若是失败了,韦家还不是一样说临淄王是乱党?唉!”
“呸,我就看不上你这一点刚骨也没有的劲儿!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你这号胆小鬼,越怕事越出事,一辈子是个缩头王八!”
“哎呀,你小点声儿,也不怕下人听见!我十年寒窗,才弄了这点功名,容易吗?万一……”
“万一,万一,你就怕万一!你现在就是洗手不干了,就没有‘万一’了?你早就入了临淄王一伙,临淄王万一失败了,你跑得了?临淄王胜了,你紧要关头没跟他走,他能饶了你?”
“照你这么说,我没有活路了?”
“怎么没有?弯弓一支箭,跟临淄王干到底!万一败了,我先抹脖子,保你在黄泉之下也不做孤鬼!”
“我可真……害怕……”
“你怕,我不怕,一会儿去开门,我去集合工匠,你带着孩子先连夜逃往老家去吧!”
“行了行了,你去还不如我去呢,我豁上了……”
听完家奴的讲述,李隆基一声不响,立在树下沉思着。跟他一起来的刘幽求、麻嗣宗等人,紧张地望着李隆基。
李隆基沉思了一会儿,果断地对那个家奴吩咐道:“你学三声鹿叫!”说完,一挥手,示意刘幽求等人随同自己继续前进。
听到三声鹿鸣,钟绍京立即从房里出来,亲自打开了廨舍的院门,把李隆基等人接了进来。
钟绍京上前施礼道:“殿下,下官恭候多时了!”
李隆基亲热地拉住了钟绍京的手,向屋内走来。
许氏迎上前施礼,李隆基马上还礼,并说道:“嫂夫人不必多礼,我和总监是至交,我年纪又轻……”
钟绍京见李隆基对自己这样亲热,并兄弟相称,感动而羞愧,颤声说:“殿下,刚才,我……有些害怕了……”
“莫说是你,我也一样,提着脑袋干事,谁不害怕?不过事到如今,只好拼到底了。事成之后,我向皇上、父王为你请功,万一败了,我尽力为你开脱,就说是我胁迫你干的……”
“不!我生死都随殿下了!”钟绍京意气冲动,说的话是发自肺腑的,“我去集合苑内工匠,平时我对他们一向宽和,这个时候都能听我的!”
“我替皇上、父王谢谢你了!”李隆基想,这个时候,不能拿皇室亲王的架子,也不能用皇上和父亲相王的旗号压人,只能待人以宽,待人以诚,待人以和,才能使钟绍京这样的人效死力。这是他在进廨舍门之前就想好的策略。
刘幽求唯恐钟绍京再变心,向李隆基说道:“我和总监大人一起去吧?”
李隆基一语道破了刘幽求的心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钟总监要坏我们的事,不在今日今时。让他一个人去吧!”
钟绍京听了李隆基的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夺眶而出,忽地跪下道:“殿下如此信任我,我一定以死报效殿下。若有三心二意,万箭攒身,天诛地灭!”
李隆基马上起身扶起钟绍京:“哪来的这个礼数?我俩都是五品官……快请起!”
钟绍京激动地佩上宝剑,出门去了。李隆基和刘幽求欣赏着钟绍京的书法。其余的人,或坐在屋内喝茶,或隐身在廨舍的庭院里。
留在室内的人中,李隆基和刘幽求的字写得最好,但比起钟绍京来,可就差远了。李隆基早就听说钟绍京书法特佳,名满天下。从武则天时候起,明堂门额,九鼎铭文,各宫殿的门榜,大都出自钟绍京的手笔。今天,又亲眼看到挂在钟家四壁上的字画,更是大开眼界。钟绍京的字,有的端庄整肃,有的风流富贵,有的奇峭峻挺,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他一边看,一边想,像钟绍京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是不会干那种瞒心昧己、卖友求荣的勾当的,顶多是像刚才那样,有些胆小,不敢介入政治旋涡而已。他对钟绍京更放心了。何况,他早已密令亲信李守德领着两个家奴,带着长刀硬弓,从黄昏开始就守在禁苑南门内的草木之中,今夜谁要偷偷往苑外走,就不容分说,砍为碎块,丢进猎狗圈中。所以,退一万步说,他也不怕钟绍京溜出去告密。
他现在担心的是万骑果毅葛福顺和陈玄礼能否在约定的时间脱身来到这里。
守卫宫廷的部队分为南北两个部分。驻在宫城南门外的称为十六卫,有骑兵也有步兵;驻在宫城北门外的有羽林军和万骑两支部队。
在这些宫廷卫队中,万骑的战斗力最强。这支部队创建于唐太宗贞观年间,起初只有一百人,穿着有虎皮图案的衣服,配着豹皮图案的鞍鞯,平时驻在玄武门外,唐太宗出猎时,这一百名骑兵驱驰在他的前面射兽弋鸟,号称“百骑”;武则天时候,这支部队增加到上千人,划归羽林军统辖;到了李显做皇帝的时候,又增加到近万人,称作“万骑”,派专人统率,成了一支独立的宫廷卫队。这支部队全是骑兵,人强,马壮,兵器锋利,甲胄鲜明,列营于玄武门外,称作“万骑营”。
果毅是果毅都尉的略称,是万骑中直接带兵的副职军官,正职称作折冲都尉,折冲都尉上边的将军、大将军,则是要由朝廷直接任命的。
李隆基早在韦氏毒死李显之前就留了心,有目的地和万骑中有武力、有威望的大小头目来往。一有闲暇,他就跑到万骑营中厮混,并巧妙地以各种名义请他们吃酒,送他们礼物,交了一大批朋友。万骑中的将士自然也乐于和这位亲王交往,这不单是因为这位亲王很随和,好接近,手头大方,更主要的是他的父亲相王李旦曾一度奉旨过问北门诸军的管理事宜,是他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他的活动奏效了,他给了万骑将士良好的印象,有的将士竟公开说:“要是三王爷来统领我们,那才是我们的福气!”也有的说:“三王爷若有用得着我们之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现在,李隆基只担心葛福顺、陈玄礼两个果毅到时候没有机会从韦后亲信们的眼皮底下溜出来。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钟绍京回来报告说,禁苑内工匠能拿武器上阵的,共有二百人,其中一百五十人有马,都集合完毕,在覆盎门一带待命。
紧接着,太平公主府的邑司丞来报告,太平公主的儿子、卫尉卿薛崇简已按计划将韦捷、韦锜等人在军营内灌醉,现已控制住驻守在宫城南门外的十六卫军和宫城内太极殿前宿卫李显灵的部队,一听到约定的信号便要立即行动。
又过了一小会儿,杨安又溜进来报告,说高力士已暗中集合几十名内侍,守住了小皇帝李重茂的寝宫,可保证他的安全,并说,看样子韦后对李隆基的行动毫无察觉,正在开夜宴与情人马秦客饮酒。安乐公主今夜也宿在皇宫中。
一切都顺利!所有的棋子都按自己的意志摆到棋盘上了。现在,只差葛福顺、陈玄礼两个果毅了。这两个人是关键人物,决定着今夜行动的成败。
这两个人会动摇或背叛自己吗?今晚,李隆基反复这样暗问自己,又都暗自否定了。不会的,起兵诛灭诸韦,是这两个人先开口提出的。
两天前,李隆基正要设法请葛福顺等万骑头目来府里商议大事,葛福顺和陈玄礼却自己找上门来了。他俩是带了几品野味,来回敬李隆基的。
李隆基热情地接待他们。他的贴身奴仆王毛仲,早已窥破主人的心事,殷勤地招待这两位果毅,并吩咐厨房送来了精美的酒食。李隆基对这个奴仆的机灵和善解人意非常满意。
饮酒中间,李隆基发现二人面有忧容,那葛福顺更是不时长叹一声。他故意问道:“二位将军何以少欢?莫非怪小王礼数不周?”
“殿下说哪里话!”葛福顺答道,“殿下身为亲王,能礼下我们这些武夫,我们心中已不胜感激,哪里还敢怨望?只是近来万骑营的弟兄们多受酷虐,我二人心不能平。今日午后,又有一伍人被打得皮开肉绽……”
万骑营中,三百人为一“团”,五十人为一“队”,三十人为一“火”,五人为一“伍”。
韦后毒死皇上李显之后,马上盗用皇上的名义派自己的哥哥韦温总管京城内外防务,派韦播、高嵩主管左、右万骑营。那韦播是韦温的侄儿,高嵩是韦温的外甥,这两个人少年得志,飞扬跋扈,到万骑营后,发现兵将对他们都不那么恭顺敬服,便常常以打人、杀人的高压手段树立权威。这一天午后,他们又带着一帮亲兵来到校场,没事找事,说五个投石为戏的兵士“部伍不整,藐视长官”,打了每人五十军棍。这五个人恰是一“伍”,伍长当场就被打得昏死过去了。
葛福顺讲完这件事,陈玄礼连连摇头叹气说:“我自长安年间披坚执锐,侍卫宫掖,七八年了,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这身铠甲,我披够了……”
葛福顺也说:“现在万骑和羽林的兵将,群情激愤,人心思变,殿下能否择机请相王转达内廷……”
李隆基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现在还说什么相王,说什么内廷!恐怕连新皇帝自己都朝不保夕呀……”
葛福顺、陈玄礼紧张地望着李隆基。皇上朝不保夕,这可不是可随意出口的戏言啊!
李隆基顿了一下,又挑破一层说:“如今大权被皇太后韦氏和诸韦把持,新皇帝不过是其掌中之物,不日即将被废黜,由皇太后临朝称尊了。别人还有什么办法?二位将军和万骑营的弟兄们还是忍着点吧,好好地侍奉韦将军他们,求取富贵吧……”
乖巧的王毛仲一边为葛、陈二人斟酒,一边有意无意地插嘴道:“其实办法还是有的,只怕二位将军胆小……”
“什么办法?”陈玄礼急问。
“二位将军不是有兵权吗?”王毛仲答道。
李隆基心里叫好。这奴才真会说话办事。在这种场合,由王毛仲把事情点透,看对方的态度,真是再妥当不过的了。不过他还是板起面孔呵叱道:“本王和二位将军议事,岂容你个奴才多嘴!还不下去!”
“奴才该死!”王毛仲故作惶恐地退了下去。他心里知道,在主人难以启齿的时候,他替主人说出了想说的话,主人的这一声呵叱,正是对他的赞许和赏赐。
李隆基又举杯劝酒:“奴才胡言乱语,二位将军万勿介怀。请酒!”
两个人谁也没动,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看坐在上首的李隆基。
葛福顺和陈玄礼都是孔武壮汉,但比较起来,陈玄礼更诚朴些,葛福顺的心计要比陈玄礼多些。葛福顺心里早就闪过诛灭诸韦的念头,但他明白,干这种事,必须有皇族的人牵头才有号召力,才名正言顺。外姓人贸然举事,一则难以成功,二则即使侥幸得手,不论将来谁做皇帝,也会治他一个谋逆的罪名。此刻,王毛仲的话,李隆基的态度,使他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李隆基近来为什么对万骑营这么关心,这么感兴趣,对自己这么客气。
葛福顺霍地站起来,对李隆基说道:“殿下如肯举事,实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葛某愿效死力。如殿下不肯首义,请殿下先治末将谋逆之罪!”说着跪了下来。
“陈某愿随殿下起事,刀山剑树,在所不避,若有二心,万刀分尸!”陈玄礼也离座跪下。
李隆基一手搀起一人,说道:“二位将军忠肝义胆,本王早已尽知。二位将军既有匡扶社稷之志,本王身为皇室宗族,就更不能苟且图安了。只是此事唯宜慎之又慎,如有泄露,不唯身家性命难保,江山社稷也要动荡沉沦了……”
现在,约定的时刻到了,葛福顺和陈玄礼还没有到来,李隆基心里有些慌,但他竭力克制自己,仍然表现得从容镇定,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
“殿下快看!”刘幽求指着西南的天空嚷道。
李隆基抬眼望去,只见空中一颗流星划过,隐隐传来一阵悠长的怪响,紧接着,又有许多小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光向地面散落下来。
李隆基诧异地望着刘幽求,正要说什么,又忽然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作声,侧耳静听。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直奔总监的廨舍而来。
刘幽求狂喜地喊了一声:“来了,葛福顺他们来了!”
果然,葛福顺来了,但陈玄礼没有来,和葛福顺一起来的是另一个果毅都尉李仙凫。
葛福顺急步向前,告诉李隆基说,情势有变,新任总典北门卫军的韦璿突然来到万骑营中巡查,现正在营中逗留,陈玄礼正带着弟兄们围前围后侍候着,监视着。
刘幽求听完,对李隆基说:“看来只能强夺北门兵权了!天不早了,动手吧!”
李隆基果断地点了点头。
麻嗣宗分别向鹿鸣坳、覆盎门、禁苑南门方向射出三支响箭。
廨舍院内的人燃起了火把。
一盏茶工夫,禁苑的工匠、隐蔽在鹿鸣坳的四十名精兵、伏在禁苑南门的李守德等人都来到廨舍门前。马摘铃,人衔枚,鸦雀无声地站在月光下。
刘幽求看了李隆基一眼,跳到一块石头上,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对众人晃了一晃,大声说道:“诸位,临淄王奉皇上密诏和相王之命,翦灭诸韦!社稷存亡,个人荣辱,都在今晚一举!现在,我把临淄王的安排说给诸位——
“葛福顺、李仙凫二位将军立即回羽林军和万骑营,与陈玄礼等将军配合,杀掉韦璿、韦播、高嵩等韦氏亲信,夺取北门兵权!
“约束住北门部队后,马上率兵攻打宫城。葛将军率左万骑营攻玄德门,李将军率右万骑营攻白兽门,羽林军直接归临淄王指挥,在玄武门外接应两路人马。
“葛、李二将军的进攻是关键。不论谁先攻开城门,都要立即兵分两路,一路从宫城内直扑玄武门,打开城门,接临淄王和钟总监进去;另一路直插凌烟阁,点火为号,并大声鼓噪,南牙十六卫军和太极殿前的守军听到鼓噪便会起来接应。他们都已在镇国太平公主和卫尉卿薛崇简将军的控制之下,诸位放心!
“三路人马都进入宫城后,由临淄王分派人马守住各个城门,开始肃清宫掖,韦氏亲党一个不留。今晚安乐公主、马秦客也都宿在宫内,要特别留心,别让他们逃掉。韦皇后是毒死先帝的罪魁,无论谁遇到,不用多问,一刀砍死,凭其首级领功!
“肃清宫掖后,再进而分兵搜捕京城里的韦氏亲党。京城的各城门,已由兵部侍郎崔日用领兵守住。诸位切记,诸韦亲党中,凡是比马鞭高的人,一个不留,统统杀掉!”
刘幽求是个文思敏捷、口齿伶俐的人,一旦有李隆基这样的人领头,便会有许多聪明才智发挥出来。他不但参与制订今夜起事的全部计划,并担任了随时随地伪造皇帝诏书的角色。
李隆基望着刘幽求,听着他那清晰的吐词、铿锵的语调、条理分明的部署,心里十分满意。现在,他对今夜的成功充满信心,但他还要激励一下士气。
等刘幽求讲完,他朝着众人一挥手,高声说道:“本王今夜奉皇上密旨和相王密令,诛灭诸韦,匡扶社稷。诸位!好男儿报效国家、博取功名,今晚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祸福荣辱,皇上、相王、本王和诸位共之!诸位努力向前吧!”
人们拔出了刀剑。
一场流血的宫廷政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