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属猴,今年是本命年。许多朋友劝我,身上要着红色,否则不吉利,对此我一直不大在意。如果不计出生那年,我已经度过了五个本命年。回忆一下,我哪年挂过红色呢?
一九六八年,我的第一个本命年。那时“文化大革命”已入高潮,“打倒封资修”口号震天响,谁还敢提十二属相?至于身上挂红的习俗,我更是闻所未闻。由此种下我的观念,不大恐惧那些禁忌。但在那一年,我还是记得一件终生难忘的事情,我家四个孩子,大姐在读高中,大哥在读初中,他们都不能再读书了,要被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天妈妈带我去给哥姐送行,中学操场上挤满了人,开始我还很害羞,躲在妈妈身后,哥姐抱起我亲一亲,就登上大卡车。车一开动,我蹲在那里号啕大哭,妈妈含着泪,赶紧拽起我向校外走去。哥姐年龄大我许多,我从小懦弱,他们是我的保护神,我的精神支柱。现在他们走了,我感到天空坍塌了一半。我记得前一天晚上,爸爸还鼓励哥姐说:“咬得菜根,百事可为。”但妈妈的眼里,一直含着泪。两年后我们全家都被迁到农村,妈妈还是把哥姐聚拢过来,她说孩子在眼皮底下,即使苦一些,她也心安。
一九八〇年,我的第二个本命年。此时我作为七七级大学生,正在师范大学数学系读大三。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从没想到过“辟邪”一类事情。唯一的不快是那年年初,我的数学分析没考好,只得到六十几分,没得优等。我是一个极度要强的人,为了这件事情,十几年后我还做过噩梦,梦见我又去参加数学考试,试卷一打开,什么求极限、微积分、实变函数,竟然全忘了。那位给我六十分的老师站在那里,满脸蔑视的表情。说实话,当时教过我的数学老师有几十位,如今我能记清楚的,只有这位扣分者,我对这位老师由不满到愧疚,他使我一生做事,不敢再有一丝松懈。
一九九二年,我的第三个本命年。此时是我做辽宁教育出版社(简称辽教社)副社长第六个年头,上级领导通知我,让我去辽西地区扶贫一年,手头的出版工作都要放下。当时我编书已经初见起色,有名的书如“世界数学命题欣赏丛书”“中国地域文化丛书”和“国学丛书”。最让我难过的是在这一年年初,“国学丛书”在人民大会堂召开新书发布会,当时我只能坐在农村工作队的炕头上,从央视新闻联播中看到那一段盛况。说实话,在家人的关照下,这一届本命年,我人生第一次挂红,系上一条棕红色的皮带。起没起作用呢?不知道。但我暗自努力,在这一年中,将一部二十几万字的著作《数术探秘——数在中国古代的神秘意义》写出来,两年后在北京三联书店出版。
二〇〇四年,我的第四个本命年。我在前一年离开辽教社,到辽宁出版集团工作。这一年,我一本书也没编成,辽教社以往的项目却纷纷出现问题:其一,大批图书版权流失;其二,《万象》杂志转给北京工作室;其三,“幾米绘本”决定不在辽宁出版了。年初,陆灏写给沈昌文一封信,其中可见当时的境况:“我们与辽教的合作关系,似乎已到了‘鸡肋’的境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真不知道当年领风气之先的俞社长葫芦里到底埋了什么药。”这一年,我的著作《数与数术札记》三十几万字完稿。
二〇一六年,我的第五个本命年。我一丝红不挂,心情却坦荡了许多。十二年一个生命周期,正与天地星辰相对,五次循环就满了一个花甲。回首过往,我自总结,人生蹉跎,其实事事都在个人奋斗,怕什么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