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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拉尔和吕克

说老实话,这地方似乎不值得如此费力去寻访。有几处破败的残余村舍,没有一条像样的街道,却接二连三地见到堆放木材和柴捆的露天场地,还有几具歪斜的十字架,一座建在小山顶上的圣母神龛;这一切,出现在一个荒凉山谷的角落上,濒临着一条汩汩奔泻的高原河流。你远来此地想看到什么呢?我这样问自己。然而这个地方自有它的一本历史。我在那座小小的破败教堂里,看见一块记录着过去年代谢拉尔居民慷慨捐输数额的木板,像横幅那样悬挂着。板上写着,1877 年,本地居民为“传道工作”捐助了四十八法郎十生丁。我不禁希望,这捐款能有一部分施舍到我的家乡吧。谢拉尔一点一滴地捐钱拯救爱丁堡人污浊了的灵魂;而巴尔惠德和邓洛斯内斯两地 [23] 则在悲叹罗马教会的漠然无知。就这样,我们派传教士相互攻击,犹如小学生在雪地里吵架,以此引起天国里的守护神们很大的乐趣。

此地的客栈也是出奇地没有虚饰的。所有家具设备,不像是个穷苦人家的东西,却都放在厨房里:卧床、摇篮、衣服被褥、碗碟架、饭菜柜,还有教区牧师的画像。这一家有五个孩子,其中一个在我到后不久被打发到楼梯脚下去做晨祷;还有第六个孩子不须多久就要出世了。我受到了这些善良人的好意接待。他们对我昨天迷失道路非常关心。昨夜我露营的那片树林,原来是属于他们的。他们认为富齐阿的那个人是邪恶的怪物,并且热心劝我对此人诉诸法律——“因为我说不定送了命”。那位善良的女人见我喝了一瓶生牛奶大吃一惊。

“这样会把你的肚子吃坏的,”她说,“允许我给你煮一煮吧。”

她有无穷的事务须作安排,当我用这瓶爽人的饮料开始我的早餐之后,她允许我,或者应说要求我,由我自己调制一碗巧克力浆。我的靴子和绑腿悬在高处晾了起来。那个最大的女儿见我拿本子放到膝盖上准备写日记,就把烟囱角上一张折叠桌子放了下来,供我书写。我在离去之前,就在这张桌子上写了日记,喝了巧克力浆,最后又吃了一盘炒鸡蛋。桌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因为,据他们解释说,这桌子除了在冬天,历来是不用的。我透过黄褐色的成团煤烟和青蓝色的水汽,从通风洞上清楚地望见了天空;每逢在炉火上撒下一把树枝,那火焰就把我的两腿烤得发痛。

客栈主人出身是个赶骡人,当我走近小温驯动手装包裹时,他主动地显示了他的精于这门行业。“你得变更这个包装方法,”他说,“应当将包裹分成两个部分,这样你就可以增加一倍的运量。”

我说明我不需要增加重量;而且不管用世上的哪一头驴子,我都不会拿我的睡袋切成两段。

“可是,这个装法累着它呀,”客栈主人说,“这个装法在行走时是大大累着它的。你看吧。”

唉唉,小毛驴的前腿内侧比生牛肉还难看,它的尾巴底下又不断有血流出来。他们在我启行时告诉我,说是过不了几天,我一定会像喜爱一条狗那样喜爱小温驯的。我也希望是这样。已有三天过去了,我们已经共同经受了几次旅途的折磨,而我的心却仍像一颗土豆那样冷冷地对待我的负重牲口。它的外表很标致;可是在另一方面,它又表明愚蠢无比,这愚蠢从其耐性上确实得到一些补救,但又由于多次表现出可悲与糊涂的轻率举动而大为加重。同时我承认,这个新发现似乎又给它添上一项缺点。真是见鬼,倘使一头母驴连个睡袋和几件必需物品都负载不了,那还有什么用处呢?我感到《伊索寓言》 [24] 中所讲的那个结局很快就要到来,到那时候我必将背着小温驯走路了。伊索真是懂得世故的人!老实告诉你,我在动身时,对于秋冬季节的旅行,思想上原是有一些沉重负担的。

风刮得非常猛烈,从谢拉尔到吕克,我必须用一只手扶住包裹。

一路上,我不只对小温驯有沉重的思想负担。此番旅行,整个说来是一桩累人的事。因为首先,风刮得非常猛烈,从谢拉尔到吕克,我必须用一只手扶住包裹。其次,我的路径须通过世上最穷困的地区之一,这地方就像苏格兰高地最差劣的那一部分,而且只会比它更差些:寒冷,荒凉,鄙陋,缺少树木,甚至灌木林也没有,缺少生气。一条道路和几处篱笆打破浑然一色的荒凉景象;道路边上竖有一列木柱,用以在积雪时节辨认路径。

我的善于发明的头脑揣测不出为什么有人竟想寻访吕克或谢拉尔。就我来说,我的旅行并不是要去往什么地方,我是为旅行而旅行。要紧的是进行活动;是更亲切地感受我们生活上的种种需要和障碍;是从这张文明的羽绒床上走下来,以寻见脚下这个由花岗岩构成的、布满刺人砾石的地球。可惜,由于我们在生活上力图奋进,较多用心于诸般事务,所以即使度个假日也成了必须争取的事了。顶着刺骨的北风扶住驮鞍上的包裹,并不是一件繁重的工作,可是这一来却将整个心思占去,并且作了安顿了。眼前的处境既然这样咄咄逼人,谁还能为将来的问题去操心呢?

我终于走出山窝,来到了阿列河上游。很难想象到在一年的这个季节里会有比此地更难看的景色。四面环绕着屏风一般的山峦,这里散落着树林和田畴,那里耸立起一座座的山峰,有些山峰是光秃秃的,有些则长着毛茸茸的松林。整个地区的色调是黑色或灰色的,其集中点是吕克城堡的遗址,从我脚下傲然耸起,有一座高高的白色圣母塑像建在一处尖塔上,我饶有兴趣地听说这塑像重达五十公担,定于 10 月 6日举行奉献典礼。通过这一片荒凉的土地,潺湲地流淌着阿列河和一条大小相近的支流,后者流经维瓦赖地区草木不生的广阔山谷,来此与前者汇合。天色已略见明朗,云块密集成团,但猛烈的风仍然把成团的云块吹过天空,同时向地上投下奇形怪状的巨大阴影和光斑。

吕克镇本身是夹在小山和河流中间的两排参差不齐的房屋。这里没有美景,也没有值得注意的特色,除了那座在其顶上新建五十公担重的圣母像的古老城堡。但客栈却是宽大而洁净的。客栈的厨房,设有两张柜式床铺,床上挂着干净的格子布蚊帐;有宽阔的石砌烟囱,有长达四码的烟囱架,架上陈列着各色灯笼和宗教上的小雕像;有一列箱笼和两架时钟:这是厨房的标准样式。这可以是一种闹剧式的厨房,适宜于伪装下的盗匪或贵族使用的。女店主也没有使客栈减色,她是个端庄、娴静、肤色浅黑的老年妇人,穿戴都属黑色,像个修女。甚至那公用的卧室也自有其特点:室内置有几张长长的松木桌子和一些板凳,逢到例如庆祝收获的日期,可以坐上五十个人一起用膳;靠墙还有三张柜式卧床。我用了其中的一张,躺倒在麦秸上,盖着两条桌布,皮肤起栗,牙齿打颤,整夜修苦行,醒来时想到我的羊皮睡袋和某个大树林的无风处所,一次又一次唉声叹气。 /+CANe/tBsIN0Cv7y5J+L/h47Ur3HjQJvCRO4pkm7h2XBOqJdElG2I26Ljlcozw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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