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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课
如何写出一个令人过目不忘的开头

之前的两堂课,我做了写作方面的整体铺垫。

第三课,我们将进入一个重要环节:写文章如何开头。

万事开头难,写文章开头更难。为了这节课,我做梦都在想怎么开头,想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开头。翻了好多书,看了好多八卦,忽然想到过去很多女孩子都会织毛衣,织毛衣是个好例子。

现在手工织毛衣的人大概不多了。上这门课的女孩子,我建议你尝试一下手工织毛衣。这个手工活是非常好的自我训练,有点像瑜伽,有点像冥想。

织毛衣,开头最重要。多少针、多少线,决定了这件毛衣织成什么样子,怎么织下去。

写作很像是编织毛衣。结构是棒针,语言是毛线。

写作也要先构思一个好开头。把开头写好了,在故事不断的发展中,再考虑织什么花纹——无穷无尽的语言,无穷无尽的毛线,在巧心思驱动下,无中生有地织成一个艺术品。

写作一开头,就要定下整部作品的基调:人物关系、人物命运、结构形式、情节发展。

写作和织毛衣相似,可能比织毛衣还难。织毛衣需要学习,可能要看一些书,请教一些高手,怎么织出漂亮图案、特殊图案。写作更要读书,读大量的好作品。好作品是怎么开头的?人物怎么塑造的?整体怎么构思的?故事冲突是如何产生的?人物关系是怎样的?进一步思考:这部作品探讨的是什么问题?哪些部分具有启发性?为何作者可以这么构思,能用这种特殊的角度来切入写作?为什么我没有想到?

无论你要织毛衣,还是学习写作,准备工作都是必要的。

很多文学青年、文艺爱好者会在写作网站上分享写作心得,很多人都有不错的观点,谈问题都头头是道。这些观点,都可以供我们参考。

不过,写作不是理论,而是手工活。写作不需要太多理论,而要大量的写作实践。写作,最本质、最简单的一点,就是一定要写,不断地写。有灵感就记下来,把偶然想到的好点子都记下来。所有这些灵感,这些记录,你都会不断地思考,不断地使其成型,如同浇灌菜园子里的蔬菜。你可以同时思考很多个灵感,如同你可以同时浇灌多种蔬菜。你记下越来越多的素材,持续不断地写作,或多或少,或大或小,让自己保持在思考和写作的过程中。

说到开头,有人总结了上百种小说开头:“最打动我们的100种开头”“24部小说的经典开头”等等。或许有点启发,但用处不大。

我在刚开始学写作时,也拼命阅读,找各种经典开头,看到喜欢的还抄在笔记本上。

每个文学青年都熟悉《百年孤独》的开头: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我在三十年前读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长篇小说《百年孤独》。这个可怕的开头,让当时二十岁的我感受到了破坏性的阅读体验。

《百年孤独》的开头如此与众不同,把一个故事可能涉及的所有时间都闭环了:过去、现在、未来,在一句话中说尽。这是一个“神结构”,把任何可能的内容,事先画个圈全都占了。然后,作者从容地写下去:

……当时,马孔多是个二十户人家的村庄,一座座土房都盖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着遍布石头的河床流去,河里的石头光滑、洁白,活像史前的巨蛋。

这个开头如此震撼,以至现在我都很难摆脱它。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百年孤独》这个开头笼罩在新一代作家的头上,成为一个紧箍咒,几乎人人都落入其中不能自拔。一名当代作家必须经过长期写作,反复思考,反复实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可能摆脱这个魔咒。然而,一旦摆脱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魔咒,中国作家就搁浅在一片现实主义的贫瘠戈壁上。如同丧失了神性的世界,缺乏河流森林,缺乏郁郁葱葱,缺乏神秘性和丰富性。

列夫·托尔斯泰的名作《安娜·卡列尼娜》的开头也非常经典: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不幸。

又或者《三国演义》的开头: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我个人最喜欢的开头,来自现代主义大师卡夫卡的《变形记》: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这个开头包含着巨大的震撼,直接把整个作品的基调定下来了:一个人好好的,突然变成了大甲虫,他今后怎么办?他的人生会发生什么呢?

“隐含叙事”风暴刮起来,接下来的事情都会围绕着格里高尔变成的甲虫发生。由此带来的不同心态和个人选择,会逐渐深入下去,直至格里高尔和他的妹妹、他的父母的关系突然绷断。

玄幻高手如果把这个故事写成玄幻小说,《变形记》可能会是另一个走向。但卡夫卡的作品没那么玄幻,他笔下的主人公很普通,很日常,不是大英雄,不是神级高手,而是一个普通的推销员。格里高尔家里有父亲、母亲和妹妹,都要靠他推销生意赚钱来维持生计。妹妹一直期望能进入音乐学院深造,这更是需要一大笔钱。一旦格里高尔变成了甲虫,丧失了劳动力,本来毫无问题的家庭就会突然陷入巨大的麻烦中。接着,我们和作者都会惊恐地发现,原来以格里高尔挣来的金钱维持着的亲情,也陷入了崩溃的境地。

卡夫卡深刻洞察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脆弱性,以及这种脆弱关系随着社会关系的变化而“物化”的可能性。他的作品和二十世纪初其他现代主义流派都不一样。现在阅读他的作品,仍然会引起深刻的共鸣,似乎卡夫卡写的就是现在的社会状态及人与人的关系。

卡夫卡另有一篇短篇小说名作《地洞》,我重读后仍然深感震撼。

这篇小说写一个动物生活在地下,天天都处在莫名的不安和恐惧中,它一刻不停地经营自己的三个房间(洞窟),有做不完的事情,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忙个没完。天敌就在外面徘徊,虽然看不见,但它知道它的存在。这个动物的日常生活中充满了恐惧感,怎么也无法消除。这简直就是我们的生存寓言。

卡夫卡不写大人物、不写大历史,他写小人物、写小历史。发生在一个普通人身上的微小不幸,裂缝般拓展,会成为个人的大灾难。通过这些作品,卡夫卡深刻地写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异化”。

我也写过很多开头,如长篇小说《我的八叔传》中的:

我第一次见到我八叔钟世通,是在二十年前。那时候八叔还只是个穷困潦倒的无业游民,做梦也想不到他后来会富可敌国,挥金如土。

这个开头,几经推翻修改,试图摆脱《百年孤独》的魔力,但是批评家杨扬教授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口干舌燥》,开头是这样的:

徐霞客老的时候,喜欢在徐府大院的后花园里给孙子徐建极讲故事。

《口干舌燥》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那时我还年轻,写作上野心勃勃。这个开头还不错,很有拓展性,也有很强烈的带出感,还看不出明显受哪位大作家的影响。

用电脑写作真是幸福。不满意的开头,删除键一按,删掉重来。

手写时代,在一张张稿纸上或奋笔疾书,或苦思冥想。人的思维如脱缰的野马,难免到处乱跑,文字也被牵着到处乱跑。这样就难免要修改,要涂涂画画。本来干净的稿纸,眼看着混乱起来了。

那时有一沓稿纸不容易,一沓五百页,要几块钱或者十几块钱,在那时候是天价。一个开头没写好,不满意,要涂掉,真是心如刀割。

在手写的条件下,写作会更慎重,更认真,想得更周到,会打大纲,列人物表,做情节规划。深思熟虑后很有把握了,才会下笔写。

有些训练有素、思维缜密、养成了写作习惯的名作家热爱手写,十分享受笔触在纸上摩擦的微妙感觉。但对初学者来说,真是一种大折磨。你会发现,不知不觉间,桌边已有几十张“纸尸体”了:被揉成团,被撕碎,扔在边上,每一页都是开头的“残骸”。

所以,每一位作家,包括正在往作家路上飞奔的朋友们,一定要重视开头。

一万个作家有一万个开头,但属于你的只有一个。

不知道你在写作时,有没有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一个独一无二的开头呢?例如,今天在办公室里,你到茶水间接水,眼睛一瞥,看见一个动物的尾巴,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一闪而过!一条狗?不!一只狐狸?惊讶,怎么会有动物?或许,你深入构思一下这个“惊鸿一瞥”,可以写成一部修真小说!总经理原来是一只“老狐狸”!他离开深山老林,来到了人世间,开了一家投资公司,跟人类做生意,进行人间修炼。或写一部穿越小说,古代富商穿越到了现代,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商业王国!

如果你不是玄幻派,而是现实主义作家,也许可以这样写:一天,托尼到茶水间泡茶,看见珍妮弗和马尔科姆躲在角落里,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那两个人绝对不可能在一起,他们是死敌!”他感到惊讶,“可是,他们的的确确,是靠在了一起。”

如此发展下去,写成一部激烈内斗的职场小说,如何?

我曾写文章把作家分成两类:先有开头的作家和先有结尾的作家。

当时发现,似乎大部分作家写作都是先有结尾的。这类作家会先构思出人物和事件的结局,然后倒推,逆向排列,回到开头。

现代人有一种强烈的“迷信”:理性和逻辑。

大多数人都尊重理性和逻辑。在一部作品中,人物最终会走向一个什么结果,大多数作家都会考虑妥当,前因后果理清楚,再开始动笔。

例如,你听到一个故事,讲一名女犯人的坎坷经历:她也曾青春美丽,热爱生活,但最终走向了人生的悲剧,这都是因为迷恋上了一个浪荡公子。你看到她即使在生活中受尽了侮辱却依然美丽尚存的脸庞,深受感动,觉得必须写下来。于是你有了长篇小说《复活》,你就是列夫·托尔斯泰。

对故事的结尾,你了然于胸,你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开头。

在德国科隆市有一个海因里希·伯尔纪念馆。海因里希·伯尔是197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对写作的理性追求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伯尔的所有长篇小说,在开始创作之前都会用图表先把人物、人物关系、故事情节画出来。在纪念馆的墙上,我看到一张大纸,故事主线用黄色线,人物线用红色线,人物A、人物B、人物C各用不同颜色标注。整个构想极其详细:故事发展到第几章第几节,人物的命运线会交叉,都清晰地标了出来。然后,他就按照画好的模板进行深加工。据说,他的最终完成稿跟大纲一般都偏差很小。

伯尔这种超级理性的作家在写作上控制力太强,人物反而不够生动。可以崇拜他,但不要照单全收。

先有结尾的作家,总是掌握了故事和人物的结局。他们置身事外,通观全局,看到了一切,是全知全能者,因此更理性,更有条理。

这类作家也通常活跃在故事性更强的类型小说里。武侠小说、侦探小说、科幻小说、玄幻小说、修仙小说,都适用于“先有结尾”的写法。

我猜金庸先生写武侠小说,一定是先有结尾的。他的故事常有惊人的反转,造成震惊的阅读效果,但最终仍能稳稳地走向“大团圆结局”。这可能都是先设定了结尾,再逆推的结果。

类型小说更关注外在事物,更关注人物命运,但不一定进入作家自我的精神和内心,跟个人成长经验没有必然关系。它呈现的是一个宏大的外部世界,而希望人类的精神也能达到这种高度和宽度。

“先有开头的作家”的典型代表是现代主义大师卡夫卡。

卡夫卡写过三部长篇小说,都有开头,没结尾:《城堡》《审判》和《美国》。

他的写作和他的人生一样,不设终点。他和自己的作品一起冒险,一起探险,一起经历这个世界的可能和不可能。卡夫卡这种作家更关心自我的精神世界。

“先有开头的作家”和“先有结尾的作家”并无高下之分。本质差别是,“先有开头的作家”更注重自己的直觉,更注重发掘内心深处的精神资源和个人的经历,“先有结尾的作家”则更外向。

各位或可以此来定位自己的写作人格,看看你是哪一种类型的作家。

一万个人有一万个开头。每一部作品都应该在开头时就找到属于自己的基调。

无论你是“先有开头的作家”还是“先有结尾的作家”,都需要重视开头。

“先有开头的作家”会深入挖掘自己的内心资源,如个人经历、难言的痛楚、爱与恨的交织,呈现精神中的“幽黑世界”。与最好的朋友窃窃私语,与你的闺蜜深夜闲谈,这些都可以成为写作的冲动。

很多人说,我有写作的愿望和冲动,要怎么开始?

我的劝告是:快点回家写个作!

写作是一种具体的行动,首先要动笔把你想到的第一个字写下来,接着,写成一句话,然后写成一段,把出现在你脑袋里的第一个场景写下来。不要考虑有没有意义,能不能够成为经典,也不要思前想后,最重要的是:先写下第一句话。然后继续,每天不停地写。

美国短篇小说大家雷蒙德·卡佛对自己的要求是:要写出一个好开头,可以考虑带一点暗示性,一点紧张感,一点胁迫感,一点悬念。我们不一定非要做到这样,但也应该尽量在一句话里暗含着更多的拓展空间和可能性,不要把什么都讲完。这也是技巧之一。

假设以“上班路上”为题,一个好开头可能是这样的:

星期六早上,露莎走到地铁站,发现地铁停运了。大量的人在站台上涌动,相互挨挤。她花半个小时到下个车站,发现这个车站人更多了。她上了一辆公交车,没想到这辆车朝相反方向开走了。

这是我临时想到的,不一定很完美。但有点意思,有些暗示性,有点可能性,也有拓展空间。

有人或许会说,我是宅男,不上班。

好吧,改成这样:

晚上十一点半,最后一班地铁进站了。某甲打开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字:你的电脑已经被锁死,如需解锁,请于一天之内支付300美元赎金。否则,你的所有重要文件,将在一周内被销毁。

勒索病毒!这太可怕了,也太可恨了。进一步,这部作品就可以拓展到黑客攻击,以及未知的超级特工故事了。

只要多思考,反复尝试,每一个人都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开头。

很多深深打动人的开头,都是突然想到的。

你只需顺着这种神启,继续思考各种可能性,增加人物,拓展人物关系,给他们寻找一个城市,放在某一个时代背景下,写作就开始了。

如果你是一名“先有结尾的作家”,你可能具有更多的社会性,更关注外部世界的变化和发展。你通常会有一个宏大的谋篇布局,有一个明朗的人物定位和清晰的故事结构。

你要创造出一个庞大的文学世界。你所需要的,只是开始写下一个开头。

你将因为写作,而成为更好的自己。

课后作业:

以“上班路上”为题,写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开头。不用挖空心思,不用苦思冥想,可以从现实出发,可以写自己看到的情景,也可以写真人真事。开头就定下整部作品的基调,如果能带有一点暗示性,一点胁迫性,一点紧张感,一点悬念,那就更好了。 dCFElosNmpTR6tgQ8dpGUzEgU6VDqq+6/0YHW3eIxr/gWBN3YPOKCtucA11QblV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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