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获得老板娘林桂生的青睐,也为此招来不少嘲笑,有的笑他走“夫人路线”,有的笑他是林桂生养的“小狼狗”,总之什么难听话都有。面对这样充满恶意的奚落,杜月笙迫切需要一个机会,来洗白自己。
当时的英法租界,贩运烟土是被禁止的。但在华界,政府军警却是贩烟土的主力军,因为烟土获利极高,可以解决高昂的军费问题,所以每日黄浦江上贩运烟土的船只络绎不绝。各路豪强窥见如此厚利,也都纷纷介入。长时间以来,上海滩头杀得血流成河,无数英雄豪杰都栽在了这烟土生意上。
法租界不堪其扰,干脆彻底禁烟。于是上海滩头,盘踞于英租界的以沈杏山为首的“大八股党”成了最强横的烟土势力。
林桂生审时度势,向黄金荣提出了抢烟土之策,就是招邀亡命之徒,去江面或英租界抢劫烟土。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一旦失手,必死无疑。而黄金荣表面上威风凛凛,实则内心胆小如鼠,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英租界的烟土流口水,却不敢染指分毫。
林桂生怒其不争,决定自己干。从此黄公馆形成一明一暗两套神秘体制。表面上是黄金荣当家,见人就打哈哈,背地里却是由林桂生做主,暗夜潜行,干起了抢烟土的危险勾当。
由于烟土是抢来的,属于违禁品,所以黄公馆里的烟土被人偷了之后,黄金荣也不敢追究,很多人看准黄金荣这一心理,都来偷黄公馆的烟土。
有天夜里,八九点钟的光景,林桂生手下忽然有人跑来报告,说本来抢到一麻袋烟土,由一名兄弟负责雇黄包车拖到公馆来,但在半路上,那名兄弟连同烟土一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林桂生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她看得明明白白,这根本不是失踪,而是手下人欺负她是个女人,黄金荣又徒有其表,所以拿着抢来的烟土跑了。
林桂生茫然四顾,原本黄公馆里那些凶神恶煞的壮汉,早就跟着黄金荣躲了起来,只有杜月笙坚定地站在她面前,甚至毛遂自荐地开口:“老板娘,你可以让我去跑一趟。”
随后杜月笙向林桂生借了一把手枪、一柄匕首,头也不回地向着漆黑的门外走去。这种血搏拼命的时候,没有人愿意与他同行,甚至都在看他的笑话。
“呵!你杜月笙不是能耐吗?不是让林桂生另眼相看吗?现在,你连劫匪的面儿都没见过,而认识劫匪的打手们,一个都不出来,这么大的上海滩,看你怎么找?”
杜月笙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吗?当然不是,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更要证明自己。其实,从他知道烟土丢失的那一刻,他的脑筋就开始飞速转动:劫匪抢了一麻袋烟土,等于拉着一车黄金在赶夜路!一旦遇到识货之人,必然杀个血流成河。所以,那家伙此时心里一定惊慌失措,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对那家伙来说,什么地方最安全?自然是英租界!黄金荣在英租界没有势力,只要逃到英租界,黄金荣就无计可施了。
想清楚这一点,杜月笙出门拦了一辆黄包车,直奔洋泾浜。
洋泾浜是英租界与法租界相隔的一条小河沟,此时夜半三更,冷风刺骨,杜月笙坐在车上,沿途仔细观察往洋泾浜方向去的黄包车。
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见到前方一辆黄包车上有只足有100多斤的大麻包,而在麻包旁坐着一个人,那人黑纱礼帽,膀大腰圆,正急切地催促车夫快走。
杜月笙心中一喜,直觉告诉,他要找的人出现了。他掏出手枪,冲了上去,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那人的脑门,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朋友,你有麻烦了。”
那大汉很识时务,知道自己虽然体魄强健,但再强壮的肉体也抵挡不住子弹,所以最后还是将烟土还给了杜月笙。
杜月笙孤身夜行,夺回烟土,令不少人都刮目相看,可他偏偏摆出一副轻松洒脱、若无其事的样子,这落在旁人的眼中,更是高看他一眼,认为他有出息,有城府,不居功自傲。
林桂生更是因此,对杜月笙大加赞许,并且让他去“公兴记”领一份俸禄。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杜月笙都惊呆了。
要知道黄公馆利用无形财产的优势,能省则省,对手下的人一般不发俸禄,更何况那公兴记是法租界的三大赌场之一,生意火爆,日进斗金。来来往往的全都是那一掷千金的有钱人,杜月笙是嗜赌之人,但他所谓的赌博无非在路边街摊押上两枚铜板,从不敢奢望自己能有资格踏入公兴记半步。而现在,林桂生竟然让他去公兴记吃俸禄,这无疑是对他的一种肯定与信任。
杜月笙兴冲冲地去了,刚进门却碰了一鼻子灰。他被几个彪形大汉领到一张赌桌前,赌桌旁围坐着一圈人,个个衣冠楚楚、财大气粗。杜月笙不敢吭声,低着头站在一旁,不知道在屈辱中等了多久,直到他汗流浃背,双腿发麻,才终于有人开口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宽胖的汉子,当他听完杜月笙的来意后,用冰冷的眼神斜睨着杜月笙:“小朋友没在道上混过,不知道什么叫规矩吧?你说桂生姐让你来我这里领俸禄,但是空口无凭,我凭什么信你?”
汉子话音落下,整座赌场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嘲笑声,所有的赌客都向杜月笙投来极其鄙视的目光。那放肆的大笑声让杜月笙再也无法承受,泪水顺着脸颊汹涌而下,他低着头,匆匆逃出了赌场。
他本以为自己单身追贼,替黄公馆抢回被劫走的烟土之后,他在黄公馆就有了地位。现在看来,这完全只是自己的幻想。老板娘欣赏自己,给自己机会,但老板不欣赏自己,又或者老板的故人旧友们不喜欢自己,自己依旧什么都不是。
在公兴记吃瘪之后,杜月笙在黄公馆里更加小心翼翼。他不知道自己在多大程度上触怒了黄金荣,也不知道黄金荣还会忍他多久。从黄公馆到公兴记赌场,他感受到的是冷森森的强烈敌意。他的社会地位上升得太快,这已经构成了对那些跟随黄金荣多年的老友旧人的侮辱。
现在的杜月笙,仇敌遍布。他只能牢牢抱住老板娘林桂生的大腿,这是他继续待在黄公馆的唯一资本。他甚至不敢把自己在赌场里遇到的事情告诉林桂生,万一激起老板与老板娘之间的矛盾,那自己真是连死都找不到个坑。
就这样过了一段漫长的日子,这一天,林桂生随口问了他一句:“月笙,你身上的衣服有几天没换了啊?是手头紧吗?不应该啊,公兴记那边给了你多少俸禄?”
听到“俸禄”两个字,那天在公兴记受辱的一幕重新浮现在脑海中,但杜月笙却不愿意告诉林桂生,担心她会因为自己惹起事端,于是就推说自己病了没有去。
其实,杜月笙遇到的这种事,属于最典型、最常见的纠结性泥潭,几乎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遇到——你在前行,你想上进,但所有人似乎都不认可你,他们的理由堂堂正正,他们的态度充满敌意而且冷冰冰。你纵然想申诉也无从说起,明明在有些事情上,你很有道理,可在别人眼里,你才是那个不懂人情世故、无理取闹的无聊之人。
遇到这种人际纠葛,当事人无计可施的,只能寄望于自己的支持者能尽责尽力,替自己把道路铺平。如果自己的支持者不这样做,这所谓的机会就会成为一个恶毒的玩笑。
幸好林桂生力挺杜月笙,并无丝毫取笑之意。见杜月笙神色古怪、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连声追问,终于迫使杜月笙说出了那天的遭遇。
听完之后,林桂生勃然大怒,领着杜月笙直奔公兴记。望着林桂生的背影,杜月笙却长舒了口气,老板娘亲自出马,这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之路已经铺平,再也没有谁能阻碍他走向一个更高的位置。
接下来,就要看他的本事——看他是不是林桂生等待的那个男人,是不是那个有勇有谋,能够把他们共同的事业再向前推进一步的人。
林桂生带着杜月笙,怒气冲冲地闯入公兴记赌场。霎时间,赌场里鸦雀无声,谁也想不到黄公馆的老板娘会为了一个无名小卒亲自登门问罪。眼见一场塌天大祸即将到来,之前拒绝杜月笙的赌场老板满脸堆笑,连称误会,并立刻许诺给杜月笙吃一份‘长生俸禄’,每月30块大洋。
这是什么概念?当时的上海滩,一个警察局局长的俸禄也不过7块大洋,足以养活全家老小,吃得好,穿得好,还能买房置地。杜月笙每月可以领30块大洋,那是吓死人的高薪,而且赌场给他吃的还是“长生俸禄”,就是正式的高层管理人员的意思。
当时杜月笙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摇晃了几下,从半块大洋打发一个月的辰光,到每月可以支领30块大洋,杜月笙可谓一步登天。
赌场老板来了这一手,让林桂生的心情大为宽慰,她也知道场面上的事最不可迫人情面,毕竟大家给自己面子,自己应该就坡下驴。
怎么个就坡下驴法呢?她把目光转到了赌台上,说:“我来推几副。”
“轰”的一声欢呼,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把林桂生捧到赌台上,赌场老板亲自上场陪赌,左右两边也是最知趣的高手。所谓“高手”的意思,不是只会赢钱,还会不动声色地输钱。不长时间下来,林桂生就赢了两三百元。
林桂生有心要给杜月笙把面子挣够,就推说自己有事要先回去,让杜月笙帮她接下去。
在场的人都听懂了这句话,年轻的杜月笙此时已经成为老板娘的代言人。你面对的不是他,而是后面的林桂生。于是,林桂生虽然走了,但大家继续输钱,就这样输了3个钟头,杜月笙赢到手的钱,已经有2400元之巨。
这样一大笔钱,是当时绝大多数中国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杜月笙怀揣着这笔巨款,先回到十六铺,找到潘源盛水果店老板王国生,他曾经挪用了人家30多块钱,现在掷出200块钱,赔偿王国生。
然后,又化身“散财童子”,给袁珊宝、陈世昌、黄振亿送了不少钱,再接下来,是杜月笙任职花会营销员时被他吞掉了赌本的各家债主。虽然杜月笙欠每个债主的钱不多,但债主的数量多。现在杜月笙回来,给了每个债主双倍赔偿。
继续接下来,是十六铺一带看着脸熟的人,只要以前见过面,杜月笙就觍着脸凑过去,不由分说地塞过去三五十块,谁敢不拿,他就跟谁急。
杜月笙这边见人就塞钱,还不到半天工夫,2000块钱就被他塞出去大半。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把跟在他身后的王国生和袁珊宝心疼得咬牙跺脚,叹息不已。
王国生和袁珊宝齐声追问:“月笙,你给债主们还钱,加倍偿还,这我们能理解,可外边那些人,有许多你连认识都不认识,最多不过是点头之交,你一出手就是三五十块,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杜月笙是这么回答的,他道:“这班朋友,平时想个三角五角都得不到,整日里为钱所苦,如今突然到手三五十块,你想他们有多么高兴。我知道你们认为我缺心眼,但是不要忘记,我们自家也曾过着他们现在这种日子。”
这就是杜月笙与众不同的心智模式。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不择手段地赚钱,只想让众人羡慕的眼光投向自己,但杜月笙渴望成为所有人的债主,让所有不管自己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人,都能够因为自己而获得利益,所以杜月笙才成为杜月笙,而其他人终究难以望其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