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吐司死后,张作霖就率领部下进入醴泉镇。刚驻扎镇上,就不断听人提到本镇最好的酒坊有意出售秘方。张作霖的梦想除了升官,就是发财,所以他一边想尽办法跑马占地,一边广开财源,开了许多粮店和烧锅。现在听闻有酿酒秘方出售,当然不会轻易错过。
当他赶到那家酒坊,亲自品尝过醇美的酒水后,更是对传闻中的秘方势在必得。当他威逼利诱,想要以3000两买下秘方时,忽见两个伙计,抬了只酒坛子进来。
这两个伙计还未进来,张作霖的眼皮已经狂烈的一跳。这是因为他在图河堡镇做店伙计时,观察人已经成为一种强迫证,任何人一进入他的视线,就会立时打分判评,给出个分数。而且他做店伙计久了,对于店伙计有一种职业敏感,店伙计都有明显的职业特征,因为久困人下,形成了固定的身体语言,肩缩臂蜷双腿弯,这是积年形成的习惯,外人装扮不来的。所以这两个人一进入张作霖的视线,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危险。
老套筒在手,一枪轰出。完整的分析逻辑链才浮现出来:此二人分明是不在行伍的持枪者,为何要来这家商号假扮店伙?
那一枪轰得及时,其中一个已然抖开衣襟,露出藏在腰间的短枪,正要伸手去抓。却被张作霖一枪轰到短枪上,子弹的强烈力道,将那个人掀了个大跟头。另一个人同时迅速抓枪。
这时候张作霖就不跟他客气了,老套筒抖动,直接轰开了他的脑壳。如果此二人没有敌意,做法应该是立即举起双手,表明和平之意。但他仍然要抓枪,害人的意图就很明显了。不知道他们究竟多少人,但于张作霖而言,杀掉一个少一个,这事没商量。
枪声猝起,醴泉镇的上空,突兀的升起一道烟花。随后是激烈的爆炸之声,张作霖的士兵大营,雷声四起,火光四射,数百名毫无防范的士兵,惨叫着被掀上半空。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喊声大震,密集的弹雨,如泼水般的洒向张作霖。
只见张作霖手端老套筒,连滚带爬的窜入到一堆酒糟袋子之后。他看得分明,德隆号的少掌柜突然间冲出来,向着自家的酒坛子堆上,掷出一枚手榴弹。
轰噗一声,世间最优质的白酒,顿化满天火海。
值此张作霖才恍然大悟,难怪他甫入醴泉,就不断有人提醒他德隆家酒的秘方。原来这是陶克陶胡专门为他布设的杀局。所以德隆的少东家,才不惜毁了自家的酒坊,也要将张作霖烧死在烈火中。
大火沿着地面涌淌,整个醴泉镇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硝烟气味。无数穿着怪异皮袄的持枪者,从一幢幢宅院中冲出,向着官兵随意的点射。此时张作霖手下几员大将,汤玉麟,张景惠,张作相与孙烈臣,慌乱的各自带了几个人,找个隐蔽之地负隅欲顽,彼此无法相顾。
更多的持枪者出现,天地之间充斥着震耳欲袭的喊声:八音吐司,护佑杀贼!
张作霖于酒坊遇伏之后,眼见敌兵大至,情知难以脱免。于是他灵机一动,拉过来一具被他射杀的伏击者的尸体,换上对方的衣服,假装尸体,一点点的爬出酒坊,就此躲藏在沟里,希望能逃过这场杀劫。但是,当他看到敌人开始地摊式搜查后,他的一颗心忍不住坠入谷底。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由远而近响起!
“不好了,冯麟阁杀过来了!”蒙匪惊慌失措的尖叫,但这声尖叫,却让张作霖心中升起求生的希望。
那一夜的战事,把醴泉镇化为废墟。
冯麟阁终不愧为辽西道上大魁首,他的部队突破两股武装力量的堵截,率先杀入醴泉镇。
甫入镇,冯麟阁就以一种全新的战法向前推进,士兵以方阵的形式前行,第一排的士兵枪声响过,次排士兵已经上前,持续射击,而后第三排,第四排,就这样络绎不绝源源不断,形成了无空隙火力覆盖。
这个阵法,叫排枪连射。
前方对手,被打得犹如热锅上的黄豆,噼哩啪啦死成一片,根本无力防御。
待战事平息清点人数时,张作霖弄了个灰头土脸,他士兵折损超过700人。相反,冯麟阁却露了个大脸。所以当蒙匪遁走,众兄弟召开作战会议时,冯麟阁无可争议的成为了主角。
他甚至不经商议,就将自己的日本顾问渡濑二郎带了进来。说起渡濑二郎也是有些来历,之前冯麟阁被俄国人掳走,抓到库页岛煤矿做苦工。是日本人王小辨子下令,由这个渡濑二郎负责执行,在库页岛买通了一个翻译,才把冯麟阁给捞出来的,所以冯麟阁对渡濑二郎信任有加。但实际上,渡濑二郎是个炮兵大尉,是日本军方支持冯麟阁的力量派来的,他们的目标是扶持冯麟阁,使其成为东三省霸主,而后裂土封疆,宣布东三省独立。
冯麟阁见人到齐了,一开口就直接下达命令。
他说:“我已经获得准确情报,陶克陶胡的老巢,就在索伦山下的景星镇。我们只要把陶克陶胡逮到,其余匪众,就自然溃散,不需要劳师动众了。所以,我们要以大部队继续游弋,以为佯攻,却悄悄的派出一支剿匪小分队,深入索伦山谷,奇袭景星镇,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陶克陶胡那厮逮来。”
张作霖直觉此计划有些冒险,于是劝道:“大哥,兹体事大,且容兄弟们再商量商量……
冯麟阁却一意孤行说:“不需要再商量,就这么定了。我已经得到非常准确的情报,下个月初二,陶克陶胡要在景星镇为他的妈妈巴应嘎祝寿。到时候,我带着一支小分队就混杂在贺寿的人群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掳走陶克陶胡。这才是我们做胡子的,最喜欢的绑票营生!”
冯麟阁带了孙烈臣,日本顾问渡濑二郎,以及二十多个随他多年的好手,化妆成行商,推车骑马,向景星镇出发了。
张作霖,马龙潭,吴俊升等人呆呆看着,谁也不知冯麟阁此行,是凶还是吉。
路上匆匆,行不数日,就来到了景星镇外,冯麟阁先派人打探消息,不长时间,见得一个兄弟回转,报说景星镇上一片繁荣,陶克陶胡的部属与当地居民混杂在一起,户户悬灯,家家结彩,过年一样的热闹。镇子并无任何安全防护措施,各条路径都有行客,都是赶赴景星,为陶克陶胡母亲贺寿的王公使者。
冯麟阁闻之大喜,更加确信之前得到的情报没有错,这景星镇就是陶克陶胡的老巢。
所谓机不可失,冯麟阁立刻将人分成三路,准备潜入镇中,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冯麟阁带着渡濑二郎一路,率先进入景星镇。
他是个老江湖,知道客栈人多事杂,并不入客栈,而是在镇子里四处溜挞走动。
景星镇的集市上,各种酥茶、奶酪、马奶酒叫卖声此起彼伏。忽然之间,冯麟阁看到了一个老豆腐摊,这才感觉腹中饥饿。
人是铁,饭是钢,何况他们马上就要干大事了,怎么也得吃饱了再说。
冯麟阁带着渡濑二郎入座,然后点了一碗老豆腐。这不是他小气,而是谨慎。
那碗老豆腐端上来,他并不喝,眼睛撒摸到一个乞丐,伸手招呼道:“小兄弟过来,喝碗老豆腐,暧暧身子。”
那乞丐惊喜交加,飞跑过来,捧起那只碗,咕嘟咕嘟连喝带舔,喝得啧啧香。
冯麟阁笑吟吟的看了一会儿,见那乞丐喝了老豆腐,仍然是活蹦乱跳,这才又要了两碗,和渡濑二郎一起吃了个精光。
等他心满意足伸手去掏铜板时,忽然间哎哟一声,激烈的腹疼,令得他身体蜷缩起来,几只大手适时的把他和渡濑二郎架住。
店家那张憨厚的脸冲过来:“对不起了,冯大当家的,开始时没想过给你下药的,可是你太小心了,第一碗先给了乞丐吃。那么第二碗就算是下了药,你也无觉无察。能把辽西道上大魁首放翻,这样的机会,我白音大赉,真的不愿意放过。”
冯麟阁说不尽的懊恼,他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他怎么一进入镇子就被人发现了。但是,他不明白,远在异地的张作霖却明白。
原来,他们刚走了没几天,张作霖就得到一条消息,消息称冯麟阁得到的情报是假的,是陶克陶胡故意放出的烟雾弹。实际上,他们早就备足了兵马,等待瓮中捉鳖!
张作霖得到消息后,连骂冯麟阁是自食恶果,连消息来源都没打探清楚,就贸然行动。可是,冯麟阁到底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而且为了剿灭蒙患的大局,他也不能置之不顾。于是,张作霖带上人马,日夜兼程奔赴景星镇。
几日后,景星镇内,枪声大起。
马龙潭、吴俊升各统一标兵马突入。
官兵齐声大喊:“还我大魁首,若然冯麟阁、孙烈臣但有皮毛之损,景星一镇,寸草不留!”
镇子里的百姓吓坏了,急忙将八音大赉和牙什的人统统抓住,捆绑起来交由张作霖发落。至于陶克陶胡,自知大势已去,早已逃之夭夭。
张作霖手擎战旗,率马龙潭、冯麟阁、吴俊升、张景惠、张作相、汤玉麟并孙烈臣等人,从洮南到蒙西,死咬着陶克陶胡不撒口。因为陶克陶胡在蒙人中深孚重望,一旦失去他的足迹,就再也甭想找到他了。
官兵的马队,追击陶克陶胡进入科尔沁右翼前旗。从科右前旗追出来,双方一前一后,又在科尔沁右翼后旗展开拉力赛。此后这支追逐队伍冲入扎赉特旗,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兜回到了索伦山脉,直到陶克陶胡自车臣汗部北上,遁入沙俄境内,洮南追逐大赛,才终于结束。
马龙潭跳下马来,道:“兄弟们,咱们这伙绺子,本非军战人士,却于洮南之役,配合密切,死生与共,打出了和职业军人相媲美的漂亮仗。为什么我们打得这么爽快啊?就跟吃了两斤巴豆之后,猛一褪裤子那般的爽快。为什么啊?就因为咱们兄弟八个,吵归吵,骂归骂,但心无疥蒂,哪怕在最危险的时候,也相信身后的兄弟,一定会保护自己。这就是江湖道义,这就是兄弟之情。所以兄弟我有个提议……
八人列队步入洮南关帝庙。
歃血为盟,结情蒂义:
大哥,马龙潭。
二哥,吴俊升。
三哥,冯麟阁。
老四,汤玉麟。
老五,张景惠。
老六,孙烈臣。
老七,张作霖。
老八老疙瘩,张作相。
关帝庙前一炷香,从此天下是我乡。四海之内皆兄弟,三河流水万年长。八兄弟今朝结义,拉开了新一轮的争战序幕。他们之间的友情能够走出多远,这取决于他们之中最优秀的那个人的心胸、视野、格局与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