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集
杜立三之死

1907年，东三省来了一位钦差大臣，叫做徐世昌。

徐世昌，生于河南卫辉府，自幼丧父。从小，母亲就以国之干城的标准，对他进行严格训练。因此，徐世昌14岁时，就成了当地的小私塾先生，靠教书赚钱，供母亲买脂粉。到了18岁时，各地官员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赶着马车，连夜来找徐世昌，求讨个解决方案。24岁，他遇到北洋大臣袁世凯，袁世凯为其才华所折服。上报给朝廷，遂被慈禧太后任命为钦差，经略东三省。

徐世昌甫到辽省，就提着尚方宝剑，给张作霖出了一道选择题——是交出自己的人头，还是交上杜立三的人头！

接到钦差大臣的命令，张作霖当时就傻了。他早预料到朝廷会派个狠人来，没想到派来的人，比自己预期的更狠，一来就冲着自己耍横。

为了活命，在徐世昌给出的选择题中，张作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杜立三的三界碑，位于辽阳、新民与海城三县分界之地。地势险要，沟壑纵横，山高林密，堤道骈联。钦差大臣徐世昌赴任之前，三县曾合兵千人，一起围攻三界碑，却闹得个灰头土脸，刹羽而归。所以，要想拿下杜立三，必须智取。

经过反复谋划，张作霖派人到辽中县送上一封贺信，祝贺杜立三被奉天省招抚，当上了大官，让杜立三速到新民府来面谒省里的招抚大员，以便到奉天向徐世昌总督致谢。

接到这封信后，杜立三连连冷笑：“这张作霖，自己抱上了朝廷的粗腿，还想骗我下山，拿我的脑壳染红他的顶子！”

杜立三心里十分狐疑。于是，婉拒了张作霖的邀请。

张作霖见杜立三没有上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找到自己的义父杜恩波。杜恩波是杜立三同族的叔叔，杜立三平时虽然飞扬跋扈，但对这个叔叔却十分尊重，几乎是言听计从。

张作霖先将杜恩波引见给省城大员殷洪寿，证明招抚确有其事，同时又拿出了伪造的盛京将军的招抚文书，骗取杜恩波的信任。

杜恩波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用哆嗦的手接过文书后看了一遍又一遍，感叹道：“想我杜家一族，世代为匪，没有出现一位朝廷命官，就连我这个举人也痛感家族声誉不扬。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重整家族名望！”

他当下听从张作霖的劝告，提笔写信道：“贤侄，游侠非终身之事，梁山岂久居之区！一经招安，不但出人头地，亦且耀祖荣家……”

这封信被快马加鞭送到杜立三面前时，杜立三犹豫了。他拿着书信，找到他的母亲陈氏商量。陈氏读过信后道：“立三，你义父不知道人心诡诈，误以为张作霖是一番好意而已。如今，在这辽西之地，只有两个人堪称英雄。一个是你，一个是张作霖。而你恰恰略胜他一筹，所以他以招抚之名，行诱杀之实，这是终难免之事儿。”

杜立三怒气冲冲，说：“那咱们要不要集结兵马，打破新民府，给张作霖狗日的一个厉害？

陈氏摇了摇头说：“那你就中了徐世昌的诡计。徐世昌甫到奉天，张作霖就对你施以诱杀之计，说明这是徐世昌精心的安排。此人即为钦差，脑力必非常人。他故意驱使张作霖诱杀你，就是想让你气怒之下，离开这三界碑。”

杜立三皱眉道：“照这么说，我就只能憋屈在这里？那我岂不是怕了他张作霖吗？”

陈氏悠悠一声长叹，然后说：“立三，你可知道我们何以进退失据？就因为我们是绿林中人。江湖上的名声，是用自己的承诺建立起来的。官府正是抓住我们这个弱点，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施故伎。你若不入圈套，无异自损英名。你若爱惜声名，那就得付出生命。所以，立三，你终究要踏上你父亲的老路。昔年你父亲，就是面对官府招抚，明知对方是诱杀，但奈不得你叔叔一再以语言相激，最终只能无奈而去，结果被人家剁了脑壳。所以，立三，你这次下山带够人马，一定要小心谨慎，稍有不对，立刻派人给你兄弟送信，我们自会去救你！”

杜立三与家人商议后，决定前往新民。但他也做了周密的安排，在路上安排了几百人的队伍，一旦有变，马上打进新民。

一九零七年六月六日，杜立三带着十三名随从侍卫，骑着马来到新民。张作霖倒履出迎，说：“大哥你可来了，兄弟先带你去参见提调大人，然后咱们兄弟好好的喝上几盅。”

杜立三坦然地跟在张作霖身后，来到大堂，见到提调殷鸿寿与新任知府沈金錾，几人相谈甚欢，场面一度十分和谐。

知府沈金錾赞叹说：“杜英雄，方今国家有难，正是你大显身手，报效国家的好时候啊。”

杜立三虚与委蛇道：“大人客气，这事再商量吧。”

聊了一会天，杜立三就要告辞，殷鸿寿与沈金錾坚持要将他送到门外。

张作霖急忙引杜立三出来，说：“兄长真有面子，两位大人从来没有这么客气的对我。”

杜立三失笑，正想搭话，忽然间身后风起，他急叫一声不好，伸手去摸枪，却已经迟了一步。孙烈臣居左，汤玉麟居右，一人抄起杜立三的一条腿。同时张作相从后面扑出，拦腰抱住杜立三的腰。三人将杜立三一抬一摔，更多的人冲上来，将杜立三按倒在地，捆得死死的。

杜立三骂不绝口，但自古成王败寇，没有人会在意败者说些什么。当下殷鸿寿宣读省法令，公示了杜立三的罪状。然后两名奉天营务处警卫人员出场，现场监督行刑。

绝代枭雄，值此灰飞烟灭。

其实，在这之前，张作霖早已派张景惠率500名骑兵绕道八角台，等杜立三动身后，就进驻新开河镇。一面准备剿灭杜立三的老巢，一面又可防止外匪支援。

得到处决杜立三的消息后，张景惠等迅速出击，杜立三的老巢群龙无首，被一举端掉。除掉了杜立三，扫除了一大害，辽西匪患遂绝，人心称快。杜立三这个多年啃不动的硬骨头，让张作霖轻而易举地剔除了。

总督徐世昌听到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立刻上报朝廷为张作霖请功。朝廷除赏银5000两外，还将张作霖升为奉天巡防营前路统领，相当于现在的旅长，管辖马步5营，成为当时东北军五大势力之一。

经此一事，张作霖进一步赢得徐世昌的器重，徐世昌有多么器重张作霖呢？他隔年就将一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张作霖。

1908年，徐世昌把张作霖调到辽宁西北部的通辽、洪南一带，去剿除被沙俄收买的蒙古叛匪。在张作霖看来，此次剿匪行动是继杜立三事件之后，又一个“功成名就之天赐良机”。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要想抓住并实现这一“良机”，其难度却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

晚清时期，为了缓解粮食压力，也为了巩固边疆，缓和关内的人地矛盾等原因，清政府实行“蒙地开发，移民实边”的政策，下令在蒙古“放荒招垦”，允许和鼓励汉人进入蒙地并耕种土地。然而，这项政策却造成了蒙汉民族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汉人未曾进入蒙地之前，蒙族人生活困顿，也就认命了。大家都是一般穷，谁也别笑谁。但后来涌进那么多汉人，其中不乏头脑精明善于经营者，这让很多不善经济的蒙古人感受到了生存危机，由此便出现了“反垦起义”。

当时蒙古有一首传唱度很高的民歌，叫《陶克陶胡》，歌中的主人公陶克陶胡就是“反垦起义”的领导人。

陶克陶胡是成吉思汗的弟弟的后裔，生于哲里木盟郭尔罗斯前旗，是个毫克台吉。毫克台吉是蒙系的末等贵族，到陶克陶胡这一世，实际上只是普通的佃农。但是，因为此人从小聪明伶俐，胆识过人，在乡里做了很多好事，所以赢得众人的信任，被推荐为代表，去见任职哲里木盟盟长的郭尔罗斯前旗札萨克辅国公，齐默特色木丕勒，央求他能暂缓放地。

没想到旗公齐默特色木丕勒不仅没能同意他的请求，反而将他毒打了五十大棍。

盛怒之下，陶克陶胡召集亲朋好友计32人，当日袭击了二龙索口垦务局，得枪二十条。转身又去突袭茂林站，缴获了大批枝枪弹药和军装。此后他们遁入人烟稀少的昂格来、达尔罕一带隐藏起来。不久，枪法如神的八音吐司投奔了他们，成为这支叛军的先锋官。继而与彰武县的八音大赉、扎赉特旗的绰克大赉、科尔沁右翼前旗的牙什、鄂尔多斯左翼前旗的丹丕尔等各股势力合流，遥相呼应，其锋芒直指奉天西北地区。

奉天当局曾多次组织官军进剿，可是蒙匪熟悉地形，十分剽悍，并且一个蒙匪备有两匹马，这匹马跑累了就换乘另一匹马，可谓后劲十足。在草原上来无影去无踪，难以捉摸其行踪。再加上俄国人的暗中支持，蒙匪在各个方面都优于汉军，平叛蒙匪可想而知有多么困难，而张作霖就在这种情况下临危受命，开始了他的剿匪之路。

内蒙古沸南一带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夏天的时候，蚊虫特别多，大的犹如蜜蜂一样，叮人很厉害。这天，一群苍蝇蚊子，乌云一般的追逐着张作霖，爆发出震耳的轰鸣声。

张作霖骑在马上连连抱怨：“你们快看这只蚊子，比我的大拇脚趾头还大。这要是让叮上一口，立马就得昏过去。”

后面吴俊升策马过来说：“警惕一些，可别一照面就让人家撂翻了。”

吴俊升，绰号吴大舌头，他堪称是张作霖的副本，其人生轨迹，与张作霖几无区别。一样的家境贫寒，一样的用尽各种法子求生。也一样的都是医马圣手，而且吴俊升医马之术，比之于张作霖更高明。也一样是以此为晋身之阶，入伍当兵。唯一一点小差异，就是吴俊升没有离开行伍，而是一帆风顺的在军中晋升，一直升任到统领之位。

当这两个人在一起时，就仿佛照镜子，彼此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

如果说这人世间，有个人完全彻底的了解张作霖，那一定是吴俊升。

这次二人结伴而行，来到此处，是为了赴八音吐司的约。

八音吐司是陶克陶胡的神枪手，他约张作霖和吴俊升到此，是为了替陶克陶胡带一句话，张作霖知道他们不敢直接枪杀朝廷命官，否则朝廷只会派更多的人围剿，此举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张作霖与吴俊升来到约定的地方，等了良久，才看到杂草淤泥之中，有几个东西慢慢升起，斑驳迷乱之中，现出几双凶残的眼睛。

张作霖向吴俊升解释道：“大哥看清楚了没有？他们是五个人，身上披着灰色的油毡，就伏在这草甸子里。不用抬头，仅凭地面的震颤动感，就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如果应约而来，他们就迎出来，如不然，人家干脆不露面了。你千军万马踩着他们过去，都不知道对手就在你身边。”

说完这话，只见那五个人中，有一个向前走出几步：“张统领，你敢来，而且不带大队人马，我们佩服。送统领大人一句话，还是赶紧回你们辽西吧，免得丢了性命，让家中的白发老父母，日夜哀恸哭嚎。”

张作霖哈哈大笑道：“八音吐司，你的脑袋是不是在烂泥里趴得久了，灌进去粪便太多了？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鬼地方吗？咱这叫端人饭碗服人家管。职务行为，无涉私人恩怨的。就算是你杀了我，朝廷只会派更多的人来。这事由不得我，当然就更由不得你。”

对方冷哼道：“张统领这话说得漂亮，我会将你这话一字不落地转达给首领，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后悔！告辞！”

那人转身就走，不料张作霖拿手中的老套筒一忽然比划，就听咣的一声枪响，对面五人中，一个始终未说过话的，被打得仰天栽飞了出去。

那人猛地转身，看向张作霖的眼神，充满了震愕与不解。但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质问，背负起中弹者，脚踏枝条式滑板，倏忽间远去。

吴俊升策马过来，不解道：“作霖，你这是为何？”

张作霖收起老套筒，回答说：“我刚射杀的人就是八音吐司，刚才那人和我对话时，频频看向八音吐司的方向，我就察觉这其中有诈。何况，八音吐司是神枪手，眼神如鹰般锐利，如狼般凶狠，绝不是泛泛之辈能伪装的。所以我姑且一试，如果猜对了，自然是挣到了，抢先消灭了一个强大的敌人，猜错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也不敢当场击杀我！显然，我运气不错。”

吴俊升听完张作霖的解释，不由赞叹道：“还是作霖机敏过人，竟看破玄机。这个八音吐司，不能说他没脑子，明面上邀约，自己却藏匿于手下中间，恐怕就是想近距离观察咱们的情况。没想到却被你揭穿，断送了性命。不过陶克陶胡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们杀死他的得力助手，势必要面对他猛烈的复仇。你……准备好了吗？” JH2Oj4Pg2mLa62yRTOKuO4zkm8xoWKn641Kzny3st5fwpF6TH6B4tCIJJ4oDDu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