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集
“保险队”再霸中安堡

张作霖首战告捷，正浮想联翩，准备招兵买马，大展拳脚的时候，一个从天而降的声音，打破了他的计划。

“圣旨到，张作霖接旨！”

圣旨……？？

张作霖吃惊得裤裆差点裂开，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群人施施然步入大殿，只见他们的穿着打扮，匪夷所思，竟完全是戏台上的装束。而在各色怪人中，居然还有个金发碧眼，高子极高、身材干瘦的大鼻子。

这一群人中，张作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随即脱口而出：“金寿山？”

金寿山，是海城县本地人氏，以前也当过兵，但他嫌当兵太过于束缚，遂选择了落草为寇。他的风格是精擅袭杀，也就是出其不意的干掉对手。而张作霖能够一眼辨认出金寿山，除了这戏台上怪异的打扮，还因为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大鼻子。

大鼻子名叫马德利多夫，是俄国军队中的一名高级参谋。他曾意识到在满洲，俄国人的势力面临着日本人的强力挑战。于是他献出一条奇策，以重金收买满洲英雄，为俄所用，而他选中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想要起局却没家底的金寿山。

这些繁琐的枝节，张作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金寿山此来，是为俄国人张目，遂问道：“金大哥，不知你之所宣，是哪家皇上的圣旨？”

金寿山笑道：“哪家圣旨，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旨，活。不接旨，死！”

金寿山狂妄自大，这是将自己的话比喻成皇帝的金口玉言了。

眼见金寿山的部众，已经控制了山神庙的出入口，张作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道：“小弟对金大哥早已仰慕已久，今日就请洋大人见证，小弟愿从今以后一心一意，服庸于金大哥！”

数十支枪口之下，张作霖面不改色地走到山神塑像前的香案前，合掌就要发誓。

眼见张作霖如此识相，金寿山的部众就稍有松懈。但就在这时，张作霖足尖一挑，将那张香案挑飞，金寿山的反应不比张作霖慢，闪电般出枪，哒哒哒，几发子弹，尽皆射在砸过来的香案上。

在枪林弹雨中，张作霖快如疾风般的向殿外逃去，他顺势夺过一匹高头大马，双腿一挟，那马长嘶一声，疾奔远去。

张作霖的心剧烈跳动，但大脑却无比冷静。张作霖起局，已经全面的考虑过各种危险，金寿山的威胁当然也在他的考虑之内。所以，他知道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自己，那就是金寿山的义父杜恩波。

杜恩波是一位有功名的秀才，在乡人眼中，不啻神一样的存在。

金寿山曾得杜恩波青眼有加，收为义子。此外，杜恩波还有个更吓人的侄儿，就是名气并不在冯麟阁之下、盘踞于三界沟、八个美貌老婆俱各擅使双枪的杜立三。

张作霖策马狂奔，叩开了杜恩波家的大门。

片刻后，金寿山也追赶而来，进门就给杜恩波跪下了：“义父，儿子给您添麻烦了。”

杜恩波连忙将人扶起，劝道：“寿山呀，按理说呢，义父不该管你们这些杂事，但义父早年落魄时，曾得到过作霖岳父赵占元的资助，所以说今天这事儿呢……”

有杜恩波求情，金寿山当然不能赶尽杀绝，他立刻表示此事就此翻篇。但是，金寿山虽然放过他，马德利多夫却不肯善罢甘休，他看出张作霖是个人才，如果不能收入麾下，必然会成为俄国在满洲的强大阻力。于是，没过几日，他就派出数十名哥萨克骑兵追杀张作霖。

张作霖怎么也想不到，就是个落草当个胡子，俄国人竟然不答应。他想还击，却又不敢。因为俄国佬是出了名的凶残，自己一旦与哥萨克交火，俄军势必大举报复，打破中安堡，杀个血流成河。

张作霖脑筋急转，为了不连累乡亲，他只能跳上马背，向着白旗堡方向狂逃。

白旗堡是辽西的烧锅集中地，家家户户都在酿制烧酒，堡外就能闻到浓浓的酒香。待他一路狂逃，穿越白旗堡而过后，哥萨克骑兵也凶猛的追入白旗堡，却不见一人追出来。

因为俄国人嗜酒如命，闻到酒香就走不动道。所以早将追捕张作霖的任务抛之脑后，一个个沉浸在美酒中。

三日之后，才见那些哥萨克骑兵，东倒西歪的骑在马上，离开白旗堡。

张作霖虽然躲过哥萨克骑兵的袭杀，但他的手下却也只剩下十几个人了。

张作霖看出人心涣散，于是强打精神训话：“兄弟们，人的坏运气，也是有数的，用完了就该转好运了。我张作霖没伤天没害理，不过是依了孟子他老人家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让金寿山来搞一下，再让俄国人来搞一下。既然已经搞完了，就不会有人再来搞我们了。兄弟们喝了这碗酒，放心上炕躺尸睡觉，我担保今晚不会有事！”

喝过酒，张作霖赌气上了炕，习惯性的把老套筒放在手边，一闭眼呼呼入睡了。

正睡得香酣，耳边突听枪声大作。张作霖趴窗棂上一看，竟然是官兵！

这么长时间以来，一会日本人过来，一会俄国人过来，辽西各地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大家早就忘了还有官兵这个东西。但官兵还在，而且仍然是这块土地上，拥有合法杀戮权的武装体系。

官兵不敢惹日本人，不敢碰俄国人，连大绺一点的胡子，都不敢正眼看。但来捉拿他张作霖，还算是尽职尽责。

张作霖端起老套筒，射翻了几名士兵，但看看旁边的子弹袋，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子弹还剩下不足五粒。

他终于领会到了，什么叫末路途穷。那是一种纵然想死、都无法死的痛苦绝境。

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熬到哪步算哪步吧。

眼看就要天亮，突然间他听到一片激烈的枪声，猫腰从墙壁上射出来的弹孔一看，只见一支生力军杀入，密集的弹雨，打得官兵溃不成军。来的人竟然是他的小伙计，汤玉麟汤二虎。

张作霖顾不上回味劫后余生的喜悦，他现在就想知道汤二虎是从哪找来这么多人手？

汤二虎道：“少东家，兄弟我也落草了，刚刚开张，手下才一百来号人。这天底下，真的没有比做胡子更爽快的事儿了。你抢个货商，招募仨俩人手。再让他们抢个货商，又可以招几个人手。这雪球滚起来顺顺当当，凑他个三五百人，真是太容易不过的了。”

张作霖羞得无地自容，自己费了半天劲儿才招募二十几个人，还都被打跑了。昔日的小伙计却轻轻松组织起百号人的队伍，怪不得当地的百姓都背地里说他是辽西最失败的胡子。

中安堡被汤玉麟救出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跟随张作霖。灰心丧气之下，张作霖单枪匹马去了齐家窝棚。

他落草的原因，原本就是因为日本暗桩王小辫子让他调查冯麟阁失踪的原因，他招募手下，转型绿林人，也是为了能名正言顺追查此事。不料打击接二连三，弄得他没法儿再干下去。索性直接来齐家窝棚，查问个端倪。

举人刘春烺曾与张作霖有一面之缘，很欣赏他的机灵与果敢，所以高兴地接纳了他。在齐家窝棚待了一段时间，张作霖细心观察，发现确实如王小辫子所说，啸聚于齐家窝棚的众匪伙，早就处在各自为战的状态。而之所以产生这种局面，就是因为冯麟阁这个最有威望的胡子失踪了，才迫使幕后的刘春烺走向前台，处理杂事。

张作霖不动声色，继续打听，终于让他打听到一条线索，冯麟阁可能在姜家屯。

为了那微不足道的可能性，张作霖来到姜家屯。

姜家屯是大谷瘪子和二谷瘪子的地盘。大谷瘪子和二谷瘪子，是兄弟两个。哥哥名叫陈印堂，起初是个规规矩矩的商人，为了赶脚行商，防范匪人劫杀，就招募护卫力量。许多落单的小胡子，就跑他这里先干几天保镳。不曾想陈印堂招来的胡子越来越多，商人队伍越来越小，这使得陈印堂越来越象个胡子。

张作霖最担心冯麟阁是被这哥俩悄悄杀了，然后就地挖个坑一埋，那就任何人也找不到了。

所以张作霖先在小树亭地带盘桓了数日，花高价买了支左轮手枪。带着这支枪，到姜家屯拜山。他将枪献给大谷瘪子，博得对方的好感，被奉为座上客。

张作霖在姜家屯住了大半个月，终于从众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一个情况：

冯麟阁的确来过姜家屯，而且与两位寨主把盏言欢，连醉了数日。但数日之后，冯麟阁就下山了，据说是去了康家窑方向。

既然得到新的线索，张作霖也不再停留，辞别两位寨主，继续寻找冯麟阁，他随后又辗转去了很多地方，却始终没有找到冯麟阁。

张作霖为什么执意要查出冯麟阁的下落？不单是因为受到王小辫子的威胁，同时也是为了自己。因为冯麟阁是辽西绿林道上的第一号人物，有此人在，就可以摄伏江湖中的所有绺子。但是追查那么久，他实际上已经认为冯麟阁死了，但他必须要知道杀人凶手是谁，因为这个人很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强敌。

这天，张作霖因为苦寻冯麟阁未果，正一个人喝着闷酒，忽然听到老彭家的烧锅作坊中传出一声惨叫，原来一个老毛子掉进老彭家的窖池里，生生坏了老彭家那祖传七世的窖池。

老彭心疼如绞，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张作霖赶来一看却笑了，眼前这个醉醺醺的老毛子，竟然就是马德利多夫。

显然马德利多夫也记得自己之前对张作霖做过什么，为了活命，他交代了一个大秘密——冯麟阁被俄国人秘密绑架，押到库页岛上挖煤去了。

张作霖弄不清库页岛在什么地方，只能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小辫子。王小辫子听了大喜，立即传檄各路间谍组织，组团潜入库页岛，想办法把冯麟阁了弄出来。

从暗无天日的煤矿险死生还，冯麟阁恨透了老毛子。从此辽西的老毛子，死在他手里的不计其数。

冯麟阁救出来了，张作霖对王小辫子也算有了交代。他终于可以重返中安堡，这么一番折腾，已经两年过去了。他的大女儿已经出世，妻子赵氏也怀上了长子张学良。

他想了想，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要想保护自己的家人，还得当胡子。于是，24岁那年，张作霖啸聚了40多人，自称“保险队”，再霸中安堡。

“保险队”这个名称，还是举人刘春烺提出来的，目的是把散落山野的非法武装，转换成民团。一旦完成这个身份转换，这些辽西子弟，就从杀戮四方转型为保护乡里。生存模式也从绑票勒索，转变了收取大户人家的保护费。

之所以有这个转变，是因为值此乱世，一股黑色的潮流，正向辽西大地席卷而至。所过之处，家家起火，户户死人，虽孤儿寡母不得幸免。

这支力量，就是一支奉命回京驻防的官兵，又称挡俄队。

清军的纪律如此之坏，这是落后的军制所决定的。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清廷的制度决定了，只有人品最恶劣的人，诸如江洋大盗杀人犯，在走投无路的情形下，才会混入军队躲藏。这种军队战力低下，不敢碰俄国人，也不敢惹日本人，唯有对老百姓凶残之极。他们杀良冒功，还可以抢劫财物。

当这支官兵逼近胡家窝棚时，各地由胡子转型的保险队急了，相互勾连，商议联合起来，消灭这支纪律败坏的官兵。但也有人认为，不能打，否则会遭到朝廷的报复。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张作霖献上了一条妙计。是什么妙计呢？

几日后，杀气腾腾的挡俄队甫入胡家窝棚地盘，却被近千人拦了下来。这些人黑压压密麻麻，都是面目凶悍的持枪之人。感受到对方的肃杀之气，挡俄队难得的安静下来。

这时，张作霖越过众人，笑容可掬地来到对方标统面前道：“标统大人，各位为国杀敌，为君尽忠，劳苦功高。是以各地父老推作霖前来，略备水酒，恭迎标统大人并各位兄弟。”

张作霖将众人带入到一幢空旷的大宅院，这幢宅院，是专门腾出来，安置挡俄队的。

挡俄队的标统则被请到另一处院子中，早有好酒好菜招待，但是他的部属可就惨了，吃到的只是最简单的高梁米，外加一小碟青菜豆腐。士兵们虽然不情愿，但看门外墙头，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也只能噤若寒蝉。

招待几日后，张作霖持枪护送挡俄队出境，只要离开自己的地盘，想干什么随他们的便。于是，就这样，张作霖兵不刃血，替海城县消解了一场大杀劫。 WpBsbgHG5EFZxcLQhFPJhVLAYQ5ldUxGxASBt3mkQ01J4sXyCaPlMLx9ThtwNZN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