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兄弟俩为父报仇,却伤及无辜人命,县衙中人念及张作霖年龄尚小,兄长张作孚又一人扛下了所有罪名,所以最后并没有抓捕张作霖,而是让王氏严加看管。但是王氏一个女人,独自领着几个孩子,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无奈之下,她只能让张作霖去卖包子。
这可是个好主意,因为就算卖不掉,好歹也饿不着,于是张作霖就当起了卖包子的小贩。他先到包子铺赊账,以批发价赊两笼包子,再用小包袱皮裹了,拿着去各村叫卖。卖到傍晚,再回包子铺结账。
张作霖嘴巧,长得又白净,还会创造几句魅惑性的叫卖,所以包子卖得很快。这天,张作霖来到赵家庙,正在街上叫卖,忽见一个姑娘,年岁与他相似,躲在一堵断墙后面向他招手:“卖包子的,你的包子好不好吃?”
“好吃,我卖的包子,佛祖闻到会还俗,太上老君馋到哭,姑娘吃了长得俊,大哥吃了胳膊粗。”张作霖这别出心裁的叫卖声,逗笑了姑娘,这位姑娘,是当地最有钱的大财主,赵占元的亲生女。名叫赵春桂,土名赵二妞。赵二妞一高兴,就买下张作霖所有的包子。
张作霖拿到钱,美滋滋地往包子铺走,途中忽见几个当兵的,一个胖头胖脑的哨官骑马,其余的士兵步行,正在山坡间立起标靶,练习射击。
张作霖并不知道,他看到的这支军队,号毅军,是清末名将宋庆所创的。宋庆其人,生下来体格异于常人,身高2米42,力大无穷,一只手就能托起塌落的门楼顶部。
张作霖望着士兵手中的枪,看着看着就入了迷,总觉得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胸腔中翻涌,于是,他壮着胆子拿着卖包子的钱,央求哨官让他几枪。
看着钱的份上,哨官同意了,但枪声一响,却把哨官吓了一跳。
张作霖手中的这支枪,是两江总督张之洞督建的汉阳兵工厂生产的老套筒。这种枪最大的特点,就是爱炸膛,你端起来瞄准敌人,没准敌人汗毛未伤,你的眼珠却被炸没了。但是,当张作霖手中掂着这支老套筒时,心中却忽然有种感觉:这支破枪,原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如他的左手,或右脚,熟悉到了浑然自如的状态。
张作霖举枪,瞄准。“砰砰砰!”他打了三枪,两枪正中靶心。当哨官知道他是第一次打枪时,也不得不感叹这孩子,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出于爱才之心,哨官应允,他以后想打枪了,可以到军营找自己,并且,只收半价。
当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张作霖有了一种特殊的安全感,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小男孩,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深深地爱上了这种感觉,于是此后每天的流程就是在包子店赊了包子,拿到赵家庙,全部卖给那个爱笑的姑娘,然后就去军营找曹锟,也就是那个胖哨官,花钱练习打枪。
几日的功夫,张作霖就百发百中,枪枪命中靶心。他还想继续练下去,可这时候出了岔子:包子铺,不肯再赊账了。
因为他卖包子的钱,全都花在学习射击上了。可这事又不能告诉别人,被母亲责打时,只能承认是自己把包子吃掉了。
王氏一边哭成了泪人,另一边还得给张作霖想一个谋生的法子,她借遍周围邻居的钱,给张作霖置办了一个货挑子,让他改行成为货郎。
张作霖没有办法,只能挑着他的货郎挑子,手里摇着拨浪鼓,里面装上一些针头、线脑、鞋面、胭脂粉,开始走街串巷,他赚到的钱很少,但其中至少三分之二,都是赵二妞付的。
张作霖心里很憋屈,感觉自己象是个吃软饭的。就赌气远离赵家庙,去别的村子叫卖。这天他挑着担子走在前,往砬山子的路上,忽听前面两声枪响。张作霖反应疾速,立即扛着担子,跳到路边的沟里。
只见前面,一条大汉双手持枪,一边疾奔,一边不时的回身射击。远处,有十余条人影,手持短枪,追杀而来。
大汉奔跑着,突然间身体一栽,跌倒在路上。张作霖探头瞧瞧,原来那大汉腿部中弹,已经逃不动了,而追兵不多时就会追上来。
此时张作霖突然窜出去,待大汉看到他时,他低语了一声:别开枪。然后半搀半拖,把大汉拖到路边的沟里,先搬几根树枝过来,盖在大汉身上。想了想,他又脱下大汉脚上的一只鞋子,飞掷到远处的林子里。然后他回到自己的货郎摊前,抱头蹲在担子后面。
不消片刻,追兵来了。都是些七长八短汉,领头的,却是个身材高瘦的古怪男子,头后梳着条大辫子,辨梢直垂到脚踝处。在辽西,再漂亮的姑娘媳妇,也会羡慕死这条大辫子。但张作霖看到这根辫子却是一个哆嗦,因为这个男人就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林大辫子。
林大辫子是山寨二大家的,他们的大哥叫王小辫子,这伙胡子在辽西名气极大,来无影,去无踪。从不打家劫舍,不拦路打闷棍,也不绑肉票。但绿林之中若有不平之事,他们就会出面,或杀枭恶,或调解纷争。就连官府,都敬他们三分。可以说江湖之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具正义感的土匪了。
如今,这种活在传说里的大人物却杀气腾腾地站在自己面前,张作霖的胆子都快被吓破了。但是,当林大辫子问起那汉子逃跑的方向时,张作霖抬起的手,并没有指向汉子的藏身之所,而是指向了远方的树林。
当张作霖误导了林大辫子的那一刻,心里甚至隐隐有些后悔,那汉子或许是个作恶多端,辱父淫母的恶棍。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让林大辨子亲自追杀。但是,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那汉子的表情,让他回想起自己报父仇失败时的绝望;也或许是当他第一时间冲到汉子身边时,他明明有枪,却还是选择信任自己。总之,他始终咬紧牙关,没有透露出汉子的藏身之所。
林大辫子名声在外,根本想不到张作霖会骗他们,当即率众追入树林,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张作霖掷过去的那只鞋子,这就等于证实了张作霖的说法,一伙人沿着路越追越远。
等林大辫子一行走远之后,张作霖立刻冲过去,掀开盖在汉子身上的树枝,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是谁,究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听到张作霖的诘问,伤腿汉子慢慢坐起,只说了一句:“我是孙烈臣。”
他甚至不需要回答自己有没有做坏事,就能得到张作霖的信任。因为孙烈臣的名气并不在林大辫子之下。他是芳山镇染匠出身,但无师自通学成一身武艺,喜欢骑马打枪,人称他为孙马贩子。半个月前官府发布悬赏花红,缉拿杀人在逃的孙烈臣。人们才知孙烈臣的母亲与人争吵,被人打了一巴掌。孙烈臣勃然大怒,反手巴掌打过去,替母亲出气。却不想他的巴掌太大,一巴掌竟然把人家打死了。
辽西读书人不多,教育孩子,最重伦纲传统。孙烈臣打死人固然不对,但他为母亲出气,这在当地是至孝之举,是以此事传开,孙烈臣的大名不胫而走。
相似的遭遇,让两人惺惺相惜,孙烈臣也告诉了张作霖自己被林大辫子追杀的原由。
说起这事,古怪非常。孙烈臣犯事后,为避官府追捕,就想落草为寇。因为王小辫子的名声极好,于是他就慕名找上门去,说明来意。不想王小辫子却不屑地摆手,闭门不纳。
孙烈臣是个心气极高的人,名声最好的土匪竟然不要他,这让他心理很受伤。他就犯起了拧劲,辍在这伙人后面,寻找机会好让王小辫子回心转意。
有一天,王小辫子的一个部属,夜晚睡觉时不慎被毒蛇咬死。王小辫子便命人将其抬至荒野,准备下葬。当时孙烈臣躲在林中偷窥,见王小辫子等人,皆穿一袭极怪服饰,这种衣服的样式,是他一辈子没见过的。更奇怪的是,他们说的话,自己一句也听不懂,那是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
临下葬之前,有人给王小辫子送来一封手书,王小辫子刚看到一半,林大辫子就奔了进来,瞧那焦急的神色,便知有大事发生。王小辫子顺手把那封手书,放在被蛇咬死的部属身边,就带人离开了。
趁此机会,孙烈臣就蹲身过去,在死人身上拿起那封手书,打开来看时,又吓一跳。
手书上面,分明也是文字,但却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文字。
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见了鬼时,王小辫子却忽然回来了,于是就有了后面的追杀。
讲完这桩怪事,孙烈臣还把他从王小辫子之处,偷来的手书,拿给张作霖看。
张作霖虽然识字不多,但好歹也曾在私塾里念过书。他一看那页纸,脱口叫道:这不是中国人的字儿。要想弄清楚,怕是得找个有学问的先生,才知分晓。
王小辫子如此不遗余力地追杀孙烈臣,肯定是因为这封信非同小可。于是两人叩响了砬山子最有学问的贾二秀才的门,请解疑惑。
贾二秀才看了那封手书,立刻神色大变,幽幽叹息一声:“这封书信之上,是东洋文字。恐怕大乱将至,劫难就在眼前。”
贾二秀才说完这句话后,就再也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而是匆匆打发二人,自己连夜跳上了前往黑山县的马车,他要找谁?要做什么?这件事和张作霖还有什么关系,我们暂且按下不表。
只说张作霖卖了货郎挑子,为孙烈臣看好病后,两人就分道扬镳,他空着手,回到家中。
看到他这模样,王氏差点没背过气去,但无论怎么问,张作霖就是一声不发。王氏心灰意冷,再加上日子实在艰难。不久之后,她就改嫁给一个叫张传万的兽医。
张兽医为人很厚道,并没有苛待张作霖,闲来无事还将自己相马、医马的本事,传授给张作霖。张作霖耳聪目明,不久之后,就将张兽医压箱底的本事都学了去,什么“一观形,二切脉,三查口色,四便功,五起卧,六口腔,七渗八引九汗出,十问旧病有与无……”,甚至连张兽医治不好的畜生,他都能药到病除。
于是,张兽医就想给张作霖在高坎镇开一家兽医铺子。但是,开铺子没有本钱怎么办?他就给张作霖找了一个合伙人。这人叫禹嗣恩,是做买卖的高手,在高坎有十几家铺面,各家铺面经营范围各不相同,有绸缎店,有烧锅,有粮店,有专门替人赶脚的骡车店。其实这些行业,他都不懂,但他善于找到行业的明白人,和对方合伙经营。
张作霖的本事赢得了禹嗣恩的信任,铺子很快就开起来了,对于刚满18岁的张作霖来说,幸福的日子似乎指日可待,但却不知道杀身之祸抢先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