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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集
英雄长逝,“枭雄”落幕

1950年,杜月笙63岁,他的病情持续恶化,经常陷入昏迷。

每天,他都只能躺在床上,全身不停地出汗,身上的褂衫转眼就被汗水湿透。湿褂衫脱下来,干褂衫还没等穿好,就已经能拧出水来。

这种凶多吉少的状况,带给所有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去悲秋强自欢,雄心销尽意阑珊。谁都逃不过这一天,哪怕他是杜月笙。但是,杜月笙还有放不下的心愿。他还得让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为那些跟着他来香港的家人和朋友寻找出路。

就在这时,杜月笙想起了当年的老朋友范尔迪,听说范尔迪离开中国后发展不错,如果自己带着众人前去法国投奔,看在当年的交情上,或许能得到他的庇护。

杜月笙越想越激动,他开始掰着手指,给始终照料他的孟小冬计算:自己一家人,万墨林一家人,顾嘉棠一家人,别人家暂时不考虑,这三家人,就需要27张票。

正计算着,孟小冬忽然说了一句:“我跟了去,算是丫头呢,还是算你女朋友?”

孟小冬是一位有故事的女人,她出生于梨园世家,从小就跟着长辈学唱京剧,长大后更是获得“冬皇”的美誉,是中国第一女老生。她的第一任丈夫是梅兰芳,但是这段婚姻只维持了四年就宣告破裂。

孟小冬在离婚后,被杜月笙的痴情打动,终于与他走到一起,并一起来到香港。但是俩人在一起后没多久,杜月笙就患了重病,是孟小冬一直不离不弃守在病床前,用实际行动诉说着对他的爱意,这给了他极大的安慰和温暖。

但是,他不得不为孟小冬的将来考虑,毕竟孟小冬刚40岁出头,万一自己去世了,谁能来照顾她呢?

于是,63岁的杜月笙决定迎娶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给她一场婚礼,也给她一个名分。

1950年年底,杜月笙与孟小冬于香港坚尼地台公馆举办婚宴。大婚之日,一个满脸堆笑的男子走进杜公馆。

看到此人,杜月笙狂喜地叫了起来,因为这是他人生中最感激的朋友——王新衡。

王新衡,浙江慈溪人,毕业于莫斯科中山大学,是蒋经国的同学,回国后成为军统中的强力骨干成员,深得戴笠的信任。

抗战胜利后,三青团系屡屡对杜月笙发难,全靠王新衡斡旋其中,才保他平安。万墨林也好,杜维屏也罢,实际上都是他替杜月笙捞出来的。当然,以王、杜之为人,杜月笙不会开口请求,王新衡也不需要杜月笙开口,相知交友,该替朋友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交情。

对于下一代人,杜月笙最看重的就是陆京士和王新衡。他视陆京士为比自己儿子还亲的亲人,而对王新衡,他要求家里的孩子喊他“王家伯伯”,以便区分称呼戴笠的“戴家伯伯”。

这次,台湾当局派王新衡驻香港,这对杜月笙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他顿时打消了去法国的念头,但是没想到,没过多久就传来了王新衡遇刺的噩耗。

王新衡来港后,常常在公开场合直言弊政,并在思想方面表现的非常极端,因此得罪了不少要员政客,众人纷纷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于是,1950年10月的一天,王新衡在家中遇刺。

王新衡被刺杀的消息,一度掀起了当时的舆论热潮,自然也传入杜月笙的耳中。当时杜月笙就号啕大哭道:“太欺负人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刺杀新衡。我现在就要出门,看他们有没有胆子来刺杀我!”

杜月笙在家里霸道惯了,他的话没人敢违背,但问题是,他现在一刻也离不了巨大的氧气瓶,他上车出门,这氧气瓶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司机钟锡良想了个办法,把火箭筒般的氧气瓶绑在汽车上。这架势极为吓人,似乎只要杜月笙一出门,整个香港就会被炸得灰飞烟灭。

正在街头遛弯的巡警们目睹这么个怪异组合横空杀出,无不吓得肝胆俱裂,立即向所有警员求救,香港所有的警车疯了一样地往坚尼地台附近冲来,各个路口层层设卡,拦截杜月笙。但见杜家司机抖擞精神,左突右拐,冲破香港警方无数道关卡,最终成功地把杜月笙送到了医院。

杜月笙坐在车里,苦着脸。他想下车,下车就得扛着氧气瓶走,可跟出来的人,只有姚玉兰和杜维藩,根本扛不动。无奈之下,他让姚玉兰和杜维藩进医院问问王新衡的病情。

这时候的王新衡离死只差一步,两枪一刀,一粒子弹由臀入肾,一粒子弹穿臂入肺,刀伤则几乎贯胸而透。医生有充足的信心把他活着抬上手术台,至于他能不能活着下来,要看他的运气和造化了。

了解情形后,姚玉兰和杜维藩怕杜月笙听到这个消息再引发重病,就编造了王新衡病情平稳的消息,果然杜月笙听后,心神大慰,架着氧气瓶回家了。

要说这王新衡,身体素质实在是好,他像死人一样被抬上手术台,取出肺、肾中的两粒子弹,只见他眼睛一睁,又跟正常人没太大差别了。

姚玉兰、杜维藩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杜月笙。不承想,杜月笙听了,当即抱住氧气瓶又要去医院看望王新衡。

但是,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爬上四楼的。所以,他让司机把自己送到医院的病房楼下,然后给王新衡打电话,让王新衡走到阳台上来,自己打开车门,抬头仰望。

王新衡双手撑住阳台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瘦弱的老人。

他知道,这个老人体内的生命之火正在渐渐熄灭,所以才如此留恋年轻人身上的那种生命活力。这个老人的时代已然过去,对这个世界上美好的青春生命,他多看一眼,心里就能多获得一分安宁。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1951年,杜月笙64岁了。

他的话越来越少,举止也有些反常,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有一天招待客人,席间客人拣好听的说,说他变胖了。杜月笙的脸色却变了,他放下筷子,好长时间才说:“这不是胖了,是浮肿。”

他忽然说起来,24岁时,他初到黄公馆,不过是黄金荣的小跟班。有一天,黄金荣单独带着他去逛城隍庙,遇到一个奇怪的僧人,那人给他们两人算命,说黄金荣风云天下,而衣装寒酸的杜月笙未来的人生成就将10倍于黄金荣。

他这辈子,就信这个。

此后,形形色色的江湖术士出入杜公馆,差不多都异口同声,算定杜月笙会活到73岁。

杜月笙听了,果然欢喜不尽,心情好,气色也大好,身体似乎也慢慢恢复。可当夜深人静时,他悄悄地备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秘密托人给一个谁也没听说过的相士送去。

这个相士的名号,叫“六月息主人”。杜家人不知道此人是谁,询问江湖术士,对方也都摇头。这个谁也没听说过的“六月息主人”给杜月笙批了简单的一句话:“64岁,岁在辛卯,天克地冲,绝难度过。”

杜月笙把这纸命帖贴身藏起,于平静中等待他的大限到来。神奇的是,他比那个神秘相士计算的辰日多活了大半天。

春秋末年,“至圣先师”孔子身体日见衰微。于是,他每天拄杖立在门前,眺望远方的驿道,苦苦等待最心爱的弟子子贡回来。

孔子不知等了多少天,才见驿道上一辆轻车扬起风尘,向他这边疾速行来。车到近前,子贡跳下车,上前问候老师。

孔子埋怨道:“子贡啊子贡,你怎么才回来啊?”

然后,孔子吩咐子贡安排自己的后事,登床阖目而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2000多年前孔子等候门生子弟,等待自己死期的一幕,在香港杜月笙家里重演。

1951年6月底,杜月笙坐在居室里与客人闲聊,忽然发现自己双足失去知觉,丧失行走能力,站不起来了。

家人将他抬上床,他吩咐家人立即拍电报给身在台湾的陆京士,请他尽速飞港。

隔了一天,杜月笙再次要求家人发电报,并口述电文:“病危速来。”

陆京士接到第二封电报,意识到事情不妙,急忙订了8月1日飞香港的航班,并打电报告诉杜月笙。

可不承想,8月1日那天香港大风暴,航班推迟到次日,躺在病床上的杜月笙听到这消息,异常难过,喃喃道:“我知道他今天不会来,我早就知道。”

8月2日早晨,万墨林飞跑过来报告:“京士兄已经飞到香港的松山机场,正坐车飞赶过来。”

家人欢呼,杜月笙却满脸害怕,害怕这个消息是假的,到了饭点,他不肯吃饭,就这么躺在床上等着陆京士来。

终于,陆京士冲了进来,杜月笙伸出一只干瘦的手,与陆京士的手相握。他握住了一只充满生命活力的手,握住了一只通向未来的手。那一瞬间,无数往事在他眼前掠过,几乎让他泪水横流。

这是他视为儿子的年轻人啊,从旧时代上海的“工运”起,他们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还记得上海南市,距杜月笙家咫尺之遥的抗日血战,陆京士率领年轻的忠义救国军力阻日军,掩护正规军撤退;还记得他向戴笠请求,无论如何都要从战场上救回陆京士;还记得他命青帮弟子尽出,沿江布围,只为了从日军的重重围困中抢回这个他视为希望的年轻人。

他老了,而陆京士还站在这里,风华正茂,但那夹杂着浑浊的激荡时代已经永远过去。

当他悄然走开,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不会留下,除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希望与青春,等待与静默。这就是一切。

陆京士来了,杜月笙开始安排后事,先命人把家中的借据全部焚毁。这些借据究竟价值多少,谁也不清,但可以肯定是,一定价值连城。其中至少王新衡就欠了杜月笙500根金条,而这还算欠的比较少的,不难想象,如果杜月笙拿着这些借据去讨债,他的日子肯定好过很多,可是他却把这些借据全烧了。

杜月笙能混到上海黑帮老大的位置,靠的不是打打杀杀,而是情分。他一直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看得比金钱更重要。此时,他心里也清楚,现在还欠着钱的,基本都还不上了,否则不会到他快死的时候还没还。所以,不如一把火烧了,保住他们的情面。

望着化为灰烬的借据,杜月笙说:“我打拼了一辈子,全部遗产有11万美金,折合港币60万元。这些钱,分给4个太太、8个儿子、3个女儿。”

然后他又单独给了陆京士10万元,用于维持恒社的运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杜月笙还记挂着那些叫过他老师的人。

1951年8月11日,杜月笙奄奄一息之际,忽然门外有一人号啕大哭冲进来:“月笙老哥哥啊,你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的月笙老哥哥,你死得好惨……”

当时万墨林差点气疯,心说:这人谁啊?人还活着,你就来哭丧。

过去一看,是杜月笙的一位好友,叫江干廷,他不知从哪儿错听了消息,以为杜月笙已死,就跑来哭丧。不过,杜月笙虽然未死,但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8月16日下午,时任台湾当局“国民大会”秘书长的洪兰友赶到。他走进来,杜月笙眼睛一亮,说:“好,好,大家有希望了。”说完这句话,杜月笙合上双眼,与世长辞。

一切归于沉静,紧接着,四周一片哀号。

杜月笙死了,他用64年的人生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奇特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每个人都在创建规则,寻找自我。

杜月笙并非新规则的开创者,而是传统江湖道义的守护者。杜月笙受教育程度不高,迫使他以江湖道义为准绳,引导自己前行。这个道义的规范,在他青年时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认可,但当全新的规则崛起时,面对不断地争斗与流血,杜月笙所信奉的这套行为准则随即遭到了边缘化。

支持者称他忠肝义胆、豪侠心肠,憎恨者叱骂他为大流氓、大反动派。其实,这些评价不过是当事人依据自己对世界的认知而给他贴上的标签。

杜月笙一生信奉的规则都是基于人的,他能与北洋高官贩鸦片,与军警合谋开赌场,与江湖中人称兄道弟,从“76号”捞出军统特工,让日本人把绝对禁止倒卖的战略物资出售给他,无论双方之间的关系是敌对还是友善,他所做成的事情总是让人震惊。

他并没有看透这个世界,只是他信奉的规则让他始终能把事情做对。事情做对了,他自然就成了一个让人尊重的。

杜月笙用他一生的历程证明了,他是那个特定时代追求自由、获得自由而最终没有失去自由的人。 xCLxqBd4OIpUOlvrNP/NCko0qU8uky6SY7bNneHPy68Zb9zfxWRCLZNpsV5CwIK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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