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杜月笙51岁。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上海大亨,一直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情绪中。因为,他的亲人、朋友正逐渐离他远去。
这一年,先是与他一同逃港的要人胡笔江由香港飞往重庆途中遭到日机拦截,机毁人亡。
接下来,是他的正妻沈月英,因吸食鸦片过量,死在上海旧居。
再接下来,轮到他的至交好友徐新六。这位曾经的银行业“圣人”,和胡笔江一样,也是在香港飞重庆的途中被日机拦截,机毁人亡。
想起徐新六的嘱托,杜月笙强忍着悲痛来到徐家,这时,他的家属也已经逃出,居住在香港。当他提出要处理徐家遗产时,徐家人都炸了窝。因为徐新六是银行业出了名的洁身自好,烟酒不沾,不嫖不赌,被称为“圣人”。现在杜月笙突然冒出来说徐新六有外室,还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但是,杜月笙拿出徐新六的亲笔信,这是多年前他在莫干山与徐新六相逢时,徐新六亲手交给他的,万一自己遭遇不测,就委托杜月笙出面,保护自己的外室和孩子。
想不到这一天真的来了,杜月笙现场解说之时,不胜唏嘘。
处理完徐新六的家事,很长一段时间,杜月笙都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终其一生,他都感觉死神的脚步始终在他的生命深处徘徊,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待多久,更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能重返故乡。
其实,杜月笙初到香港时还有些忙乱,但在成功抢回华北安福系诸要人后,他这边就慢慢地消停下来,闲的时候多,忙的时候少。尽管当时特工战的中心战场已经转移到了香港,但杜月笙并没受到什么影响。
临到年底,忽然来了三名弟子——汪曼云、黄香谷与冯一先。此三人者,于恒社中都是排名前十位的上上之选。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劝说杜月笙追随汪精卫,投靠日本。
其实,对于此事,蒋介石早有防备。
自打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发表声明,暗示将不再寻求与蒋介石合作,而是扶植第三势力后,蒋介石便开始紧张起来。
蒋介石先派杜月笙把北洋段祺瑞抢出来,以避免这位昔年的老校长被日本人扶植为自己的对手。然后,蒋介石盯死了汪精卫,生怕汪精卫为日本人所用。
汪精卫是国民党内地位仅次于蒋介石的第2号人物,时任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主席、国民党副总裁、最高国防会议副主席、国民参政会议长等要职。但是,汪精卫与蒋介石不同的是,他对抗战前途感到悲观,一向主张对日议和,被人视为“亲日派”的代表。
对此,汪精卫很委屈,经常找蒋介石哭诉。他是个美男子,哭起来楚楚动人。蒋介石被他这幅柔弱的模样给麻痹,开始放松警惕。结果,年底的时候,汪精卫跑了,带着陶希圣、周佛海、秘书曾仲鸣夫妇等人,登机径直飞往河内。
原来,日本特务机关梅机关已经与汪精卫秘密取得联系,游说汪精卫组建伪政权,最终汪精卫动了心,才有此次叛逃之行。
杜月笙的三名弟子汪曼云、黄香谷与冯一先绕行香港,赴河内与汪精卫会合。临行前曾试图游说杜月笙,有人说杜月笙当时报以冷笑,断然拒绝;也有人说,他们三人在杜月笙面前不敢明说,语意含糊,杜月笙听了半晌,根本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总之,最后杜月笙依旧留在香港,而汪精卫到了内河后,就开始面对蒋介石疯狂的追杀,他的秘书曾仲鸣甚至因此丧生。
1938年12月29日,汪精卫在《华南日报》上公开发表通电,史称“汪精卫河内发艳电”。
汪精卫在“艳电”中完全为日本的侵略政策辩护,不顾日军在中国烧杀抢掠的事实,颠倒黑白,竟然说日本并不会占领中国的领土,“日本不但尊重中国之主权”,还将帮助中国“能完全其独立”。
“艳电”一出,举国上下,讨逆之声彼伏此起。杜月笙更是气得破口大骂,直呼汪精卫就是卖国贼。他利用自己的人脉,积极策反了汪精卫集团的两位重要成员高宗武和陶希圣,并通过他们得到了一份“日、汪密约”。
杜月笙将这份汪精卫卖国投敌的重要罪证交给了香港《大公报》,隔日《大公报》就刊登了“日、汪密约”的主要条款,同时还发表了高宗武和陶希圣的一封公开信,信中揭露汪精卫与日寇谈判的经过,曝光了汪精卫集团的丑陋面目。
此消息一出,国内掀起了讨伐“汉奸”的浪潮,汪精卫陷入空前的孤独和困境之中。他对杜月笙可谓恨之入骨,几度派人到香港暗杀杜月笙,并且开始大肆暗杀杜氏门人。
1939年,汪精卫赴上海,于沪西极司菲尔路76号召开“全国代表大会”。这就是此后赫赫有名的魔窟“76号”。
“76号”魔窟出现,掀起了特工战的腥风血雨。杜月笙的学渣弟子许也夫就死于上海的特工混战中。
杜月笙初入青帮,称为“拜老头子”,等到杜月笙崛起,因嫌“老头子”这词不雅,帮中人就不约而同地称为“拜老师”,所以杜月笙的门徒都以学生自称,称杜月笙为老师。
许也夫,家在上海近郊,属于那种脑子半清醒半糊涂的人。他初到上海时,费了好大一番劲,才拜在杜月笙门下,虽然能力并不出众,但杜月笙还是以诚相待,为他负责。
那时候正是杜月笙势力的巅峰期,上海市政的官员都由他来任命,杜月笙就把这个迷迷糊糊的学生安排在社会局第三科,当了个科长。
在杜月笙离开上海前,曾告诫许也夫暂时回老家避避风头。许也夫也听了他的话,可是回到老家后,因为没有工作,困窘至极,为了谋生又悄悄回到上海。
结果,不到三日,就被“76号魔窟”的特工一枪毙命。
弟子们把许也夫的死讯报告给杜月笙,杜月笙听了极为伤感,命上海的弟子尽最大可能保许也夫全尸。可当时,就连这个愿望也难以实现。英租界捕房一定要走程序验尸,要找到射进他头颅的子弹,结果把他的脑壳开了个大洞,才把子弹取出来。
杜月笙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弟子死了之后,很快就轮到了自己的兄弟——“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
张啸林这个人从未做过官,但无时无刻不梦想着做大官。因为南京政府不给他机会,所以在日本人攻入上海后,他与杜月笙明言决裂。待土肥原贤二跑来发展他时,立刻狮子大开口,提出要当浙江省主席。
但是,他错估了自己的分量,土肥原贤二并没有答应,转而去找黄金荣。想让黄金荣出来为日本人卖命。没想到黄金荣老奸巨猾,土肥原贤二一来,他就躺在一堆药罐子中间不停地假装呻吟。
土肥原贤二知道黄金荣劝不动,无奈之下,只好又接着游说张啸林,但是又不想张啸林漫天要价,于是调来一队日本兵,把莫干山数十里的参天修竹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予以警告。
莫干山老巢被焚,张啸林灰头土脸,就去找儿女亲家俞叶封商议。
这位俞叶封是上海滩的老人了。当初杜月笙创办三鑫公司卖鸦片,俞叶封就是缉私统领,专职为三鑫公司的鸦片运输护航。但是北洋军阀混战时,他就失势了,从此在杜月笙和张啸林两家蹭饭。
张啸林跟俞叶封商量说:“老子算是明白了,这些丧尽天良的日本人宁肯不用老子,也不让老子当浙江省主席。咱们现在怎么办?”
俞叶封劝慰道:“你别急,我去找杜月笙要一张重庆颁发的免死令,我们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俞叶封到了香港,杜月笙倒屣相迎,请他吃鱼翅大餐。等到俞叶封说明了来意,杜月笙顾念旧情,就拜托戴笠,给俞叶封和张啸林颁发了一张免死令。
俞叶封返回上海后,张啸林放心大胆地与土肥原贤二联系,他以为有了免死令就可以和日本人谈条件了,没想到土肥原贤二一心要玩死他,坚决让张啸林去虹口见他。
张啸林没长什么心眼,真的和俞叶封一道去了。结果,他们的汽车刚驶到白渡桥,就被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哨卡拦下。张啸林怕被人看到,着急上车,但哨卡偏要慢吞吞地检查。
原来,这就是土肥原贤二打的如意算盘,把张啸林拦在哨卡处,让记者看到张啸林投日,新闻报道出来,纵然有戴笠的免死令,张啸林也没有退路了。
果不其然,哨卡事件一经曝光,张啸林在上海人心目中的地位顿时一落千丈。眼见从日本人手中谋取官职无望,张啸林和俞叶封就仗着从戴笠那里获得免死令,搞了个东亚和平促进会,替日本人搞来许多战略物资。
其实,重庆那边对真正的汉奸并不是太憎恨,毕竟刀口之下没的选。但重庆穷到惨,最恨的就是以战略物资资敌,这是底线,逾越者必杀之,所以那张免死令就变成了擦屁股纸。
1940年1月15日,俞叶封拉着张啸林去戏院捧角,事先订了楼上正中几间包厢。但到了时间,张啸林有点事耽搁了没来,只有俞叶封一个人坐在包厢里独自看戏,大声地喝彩。
喝彩声中,几位重庆特工手持机关枪昂然而入,“嗒嗒嗒”一通狂扫,戏院顿时尖叫一片,乱成一团。等到巡捕冲进来检查,只见俞叶封倒在血泊中,尸身已经凉透。
这下可把张啸林吓坏了,他才知道他和杜月笙的铁打交情,在杜月笙的这帮狠辣弟子眼里连屁都不算。于是,他整天心惊胆战,花高价请了20多个身手了得的保镖,从此躲在家里,不敢再出门。
但有一天——确切的时间是1940年8月14日,张啸林正和他的学生,跟与他一起投日、出任杭州市锡箔局局长的吴静观在楼上说事,忽然听到天井有人吵闹。
张啸林探身一看,不由大怒,他花钱请来的保镖们此时正在楼下打群架。张啸林破口大骂:“你们一天到晚吃饱了没事干吗?非要在我这里吵吵闹闹!小心把东洋宪兵叫来,让你们统统缴械滚蛋!”
张啸林天性喜欢骂人,而且经常骂保镖,可是今天他的运气不好,一个叫林怀部的保镖忽然拔出枪来,对骂道:“张啸林,你想赶我走,我还不想干了呢!你当汉奸,我先为民除害!”
说罢,林怀部举起枪,“砰”的一声,击中了张啸林的喉咙。张啸林身体向前一栽,当场丧命。
这位上海滩“三大亨”排名末尾的人物,于64岁的迟暮之年,背负着汉奸的罪名,就此告别了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