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股势力在上海汇聚,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也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杜月笙和他的智囊团思前想后,决定策反毕庶澄!
1927年3月10日,杜月笙出面请毕庶澄赴洗尘宴,宴会设在上海富春楼“花国大总统”的香闺。
富春楼是上海最著名的妓院,“花国大总统”是上海交际花选美大赛评出的冠军,可谓风华绝代,万中挑一。最重要的是,毕庶澄对这位“花国大总统”仰慕已久。所以,当这位佳人婷婷袅袅地走到毕庶澄的面前时,毕庶澄的心脏疯狂跳动,为求一夕之欢,当场砸下两万大洋,堪称大手笔。
更要命的是,杜月笙不仅精心布下这个香粉地狱,他还将毕庶澄拉上了赌桌。那几天,毕庶澄在富春楼玩出了沪上最大的豪赌历史纪录,每次输赢都是天文数字。那种“胜负未知”的刺激,让毕庶澄彻底忘却自己的使命,废寝忘食地沉浸在富春楼的纸醉金迷中,殊不知危机已经靠近。
战场上的态势是瞬息万变的,张宗昌和孙传芳等待毕庶澄配合,没命似地给毕庶澄拍电报,可在富老六,也就是这位“花国大总统”的干扰下,被毕庶澄忽视了。海军总司令杨树庄见苗头不对更是临阵反水,直接叛逃。
美人在怀,温香软玉。一掷千金,畅快淋漓。毕庶澄在富春楼过得乐不思蜀,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年,直到一封决定性的电报送来,那是张宗昌发来的任命书——
兹任命毕将军为海军副总司令,即刻生效。
听完这封电报,毕庶澄手中的牌掉到地上,霎时间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直呼自己小命休矣。
富老六不解,这明明高升了,怎么却说张大帅要杀他?
这是因为毕庶澄跟在张宗昌身边已久,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当他想要杀谁的时候,必先笑脸相迎,提拔重用,用意不过是安抚对方,将对方诱到眼前杀之。而自己自打驻扎上海以来,寸功未立,一仗未打,张宗昌却突然升他的官,这叫无功受禄,大凶也!
毕庶澄连忙找来副官,追问外边的战局。
副官犹豫了一下,据实相告:“司令,孙传芳死守南京,苦苦等不到援兵,不得已奔逃扬州。其余诸部也都渡江而走,退守江北。31号铁桥的守将已于日前溃散,京沪、京杭铁路也全被切断。”
毕庶澄大惊失色,不过打了几圈麻将,怎么整个江南就剩下自己一支孤军呢?
副官似乎猜出毕庶澄的疑惑,挤出一丝惨笑说:“司令,你足足打了11天牌。兵贵神速啊,11天足够让战场彻底翻覆了。”
毕庶澄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分明是中了杜月笙的奸计!他将自己诱来,就是想用美人计瓦解自己的斗志!用赌博,迷惑自己的心智。可现在明白了又有什么用?事情发展到这步,大势已去,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逃离这危险的上海滩……
所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石榴裙下命难逃,毕庶澄这次是彻底栽了。杜月笙酥骨大阵一摆,就轻松化解了毕庶澄两万大军的杀气,避免让上海滩蒙受战火之灾,这属实是大功一件。
杜月笙得意之际,忽然有帮中小兄弟打进电话来,报告说虹口地界发生了大暴动,此时“铁胳膊”孙介福正率领青帮弟子进攻占领警察局的暴动工人。
接到这个电话,杜月笙顿时就糊涂了:怎么突然冒出来暴动工人了?这么大的事体,事先怎么没听人说起过?莫非国民党暗中策划,配合北伐军行动?
杜月笙心里这样猜测,就打电话找国民党驻上海的负责人想问个明白。不料,接电话的是个小职员,根本听不懂杜月笙问什么,只是含糊潦草地回答,让杜月笙自己去理解。理解对了也好,理解错了也罢,反正都和他没关系。
于是,杜月笙开始自作聪明地猜测:从接电话者的含糊语气来判断,并没有完全否定,倒是肯定的语气很明显。于是,杜月笙断定,虹口发生的占领警察局事件必是国民党的正式行动。
杜月笙心中有几分怨气,这么大的行动都没有人提前通知自己,分明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国民党已成气候,杜月笙不敢流露出抱怨,还得想办法替国民党人擦屁股。他认准了暴动是国民党干的,终不能坐视“铁胳膊”与党人发生冲突,更不想看到上海因混战而陷入瘫痪,所以只能冒险赶赴战场,劝阻“铁胳膊”。
这个“铁胳膊”是虹口的青帮老头子,姓孙,名介福,力大无穷,脾气火暴,江湖人送绰号“铁胳膊”。他在帮中的辈分极低,和杜月笙一样,都是“悟”字辈的晚辈。正因为两人都是“悟”字辈的晚辈,所以“铁胳膊”和杜月笙二人彼此惺惺相惜,情交莫逆。
杜月笙一到,立即声色俱厉地怒斥“铁胳膊”:“住手,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你知道不知道,占领警察局的朋友,正是响应北伐军的朋友。”
生平头一遭被杜月笙叱骂,而且还是当着众多弟子的面,“铁胳膊”一下子就急了:“管他是哪一路的朋友,管他有多紧急的军国大事,既然要在我的地界发动,为啥狗眼看人低,事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杜月笙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一时情绪失控,让“铁胳膊”下不来台,于是哈哈一笑,伸手搂住“铁胳膊”的粗脖颈:“你总是这么直心直肚肠,你也不想一想,人家既然是在干军国大事,当然要保密。”
当众给了“铁胳膊”一个面子,表示孙介福和杜月笙是合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生死兄弟,“铁胳膊”的情绪稍有缓和。杜月笙立即发号施令,命令在场的青帮弟子解散,各自回家,至于那些中枪的人,立即送往医院,医药费用全由他出。
现场处理得差不多了,“铁胳膊”讪讪地走过来,悄悄地告诉杜月笙:“不早告诉我这是军国大事,耽误正事了吧?你看我刚才还派出一路人马,去攻打占领湖州会馆的暴动者。”
杜月笙闻之大惊,立即登车,向湖州会馆疾驰,未到地方,就看到半空中硝烟弥漫,耳听得枪声大作,青帮与暴动一方正打得不可开交。杜月笙到了之后,立即喝令青帮人后撤,战事至此得以告终。
到目前为止,杜月笙并不知道,自己所见到的只是七路暴动人马中的一路,另外六路也在同时发动。
时间往前回溯一点点,1927年3月21日中午,南市街头出现大批群众集结,他们呐喊着冲入警察局,把警察掀翻在地,夺走了枪支警械。
随后,南火车站被占领,暴动者开始用机车运送人员,协调全市的暴动。暴动分为七大区域:南市、虹口、浦泉、吴淞、浦东、沪西、闸北。杜月笙所在的虹口是第二路,第三路人马,负责的是吴淞口炮台区。
这里地方不大,人口不多,恰恰是驻军的好地方。当暴动者赶到这里集结时,发现这里驻扎着大批毕庶澄的部下。因为长达11天与总指挥官失联,军心涣散,士兵正在大量逃亡。
暴动人群一拥而上,夺走他们的枪械。逃亡的士兵不敢恋战,仓皇爬上火车逃走。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前方路口的铁路早已被暴动人群拆断。
第四路是闸北。这一路属于池鱼之胜,第三路吴淞口战事扩大,战火蔓延,把闸北给烧了进去。于是,闸北这一路也大获全胜。
第五路是浦泉。这一路也是波澜不惊,夹杂在其他诸路的乱战中,问题稀里糊涂地被解决了。
第六路是沪西。沪西之战,最是可圈可点。这一路人马先于曹家渡警察分局附近集结,发一声喊,冲进去把警察全部抓了起来,不仅缴了他们的械,还扒了他们的衣服。
然后,暴动者换上警服,想混入第四警察局来个里应外合。不料,被第四警察局识破,阻于门外。无奈之下,双方只好用枪说话。这一场血战,警察负责守,暴动者负责攻。激战中,这一区域的暴动总负责人中枪牺牲,但最终警察局被成功拿下。
最后一路是浦东。
浦东是什么地方?此地距杜月笙的家乡高桥镇只有十几里路,可以说是杜月笙的家。所以,这一仗不能少了他。
此刻,暴动者有了武装,逗留在浦东活动的李宝章大刀队的报应终于来了。
暴动者沿途追杀大刀队,大刀队每队只有八个人,虽然杀人不眨眼,但终究无法抵抗复仇者人多枪多。许多大刀队的人当场被活活打死,余者都是些精明人,见势不妙,急忙脱了军装,混迹于人群中逃之夭夭。
暴动者迅速向前推进,来攻打商团并夺枪。前行中,只听得商团驻地枪声震耳,走近仔细一看,攻打商团的原来是毕庶澄的第八军。
第八军士兵突攻浦东商团,这是有讲究的。这个讲究,叫作“打起发”。什么叫“打起发”?就是军队准备放手抢劫之前,先行将目标地盘的武装力量解决掉,等到抢劫的时候,就没有人敢妨碍自己了。
第八军打的主意虽然好,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正当他们向商团冲杀之时,暴动者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一顿狂射。第八军立即兵败如山,丢下武器,抱头鼠窜。
打败了第八军,暴动者继续攻打商团,并喝令:“里面的人听着,限你们三分钟之内把枪统统交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商团回答:“不可以。”
暴动者问:“为啥不可以?你商团是比警察胖,还是比警察更能吃?人家警察都缴枪了,你们凭什么不缴?”
商团回答:“枪是杜先生给我们买的,缴出去就无法对杜先生交代。”
这句话一下子瓦解了暴动者的阵营。暴动者这边,多有对杜月笙有好感,或者平日里受过杜月笙恩惠之人,听商团提到杜月笙,气势一下子就馁了。于是,暴动者转而改为和平攻势,以政策攻心,他们向商团抛出橄榄枝,希望他们能加入自己的队伍。
商团犹豫不决,派人打电话向杜月笙请示。杜月笙立刻表示同意,在他的调停下,浦东这一路人马也圆满地完成了暴动任务。
暴动者终于亮出了他们的名号——“工人纠察队”。这就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历史上著名的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参与起义的人数多达80万。
纠察队于长街集结,他们穿着蓝布短打,臂缠红布条,接受最后的战令:“再接再厉,消灭盘踞在北火车站和商务印书馆的顽固敌人!”
真正开打了,绝对是一场硬仗。
据守北火车站的,是张宗昌手下武器最精良、打仗最凶悍的白俄军,堪称张宗昌部的核心,说是其军魂也不为过。把这支比自己心肝还重要的力量交给毕庶澄,足见张宗昌对毕庶澄的信任和倚重。
单说战斗力,工人纠察队与白俄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初一照面,就损失了200人,单靠火力,纠察队这边是没指望的,只能采用火攻之术。
结果,纠察队三次采用火攻,白俄军竟然搞了六次反攻。
这场血战,表面上看,白俄军似乎占尽上风,实际上却居于绝对下风——白俄军的弱势在于群龙无首,没有指挥官。事实上,他们的指挥官毕庶澄此刻正想着独自逃命。更惨的是,白俄军没有援军,没有后勤补给,每次纠察队卷土重来,白俄军这边的心理压力都要加大一成。再不懂军事的人也知道,仗打到最后,白俄军只能找机会突围。
突围的机会,比他们预期的来得要快。1927年3月22日上午,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师长薛岳率部开进上海。据守商务印书馆的直鲁军突围而去,不知所踪。北火车站的白俄军冲入租界请求避难。
工人纠察队杀入北火车站,拿下商务印书馆俱乐部,并在此建立了工人纠察队总指挥处,由枪法如神的顾顺章出任总指挥。
此刻,毕庶澄已经登上了开往青岛的火车,但是他一到青岛,就被张宗昌诱到济南,指控其私通共产党。毕庶澄哭天抢地,替自己辩白,坦承自己私通不假,但私通的是富春楼“花国大总统”,绝不是共产党。辩解无效,被执行枪决。
杜月笙阻止毕庶澄荼毒上海的行动,取得了完美成功。但接下来,他发现自己的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