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政府贩运鸦片,销往上海,就得在上海寻找自己人,陆冲鹏临危受命,成了中国当时最大的烟土囤积商。
不过,他手里的烟土虽然多,却不愿意正儿八经地和杜月笙做生意,因为陆冲鹏是个走上层路线的富家大少,在他眼里,杜月笙只是个不靠谱的苦哈哈,借他十箱八箱烟土还可以的,但说到大手笔的买卖,他只能摇头再摇头。
了解前因后果,杜月笙知道,要想从陆冲鹏手中拿下大量烟土,必须让他看到自己的实力。于是,杜月笙从容淡定地祭出一张“王牌”,这张王牌是一位姓单的先生,他不光与陆冲鹏熟识,更重要的是,他是山东督军张宗昌的亲信,身份地位摆在这里,陆冲鹏对他是绝对不敢虚与委蛇的。
事实上,当陆冲鹏看到单先生来为杜月笙当说客时,也十分吃惊,他一直以为杜月笙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混混,却没想到能请得动军中要人。
单先生更是劝说道:“老陆,杜月笙绝非池中之物,与他相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况无论去苏北,还是到上海,你的烟土不都一样要出售?既然如此,这个顺数人情你为什么不做?你只要拨500箱烟土给杜月笙,下了船由他自己负责押运。”
单先生的劝说,陆冲鹏听进去了,但是他还是惴惴不安。贩运烟土,可不是容易做的生意,别看北洋政府在贩运烟土,段祺瑞也参与其中,但私贩烟土终究是违法的勾当,各地军警都在严密缉查。如果把货交给杜月笙,万一在路上被军警查出来没收了,或者被不要性命的黑道中人给抢了,或者杜月笙不要性命、不讲信义,把烟土吃了不给钱,自己找谁说理去?
单先生看出陆冲鹏他的迟疑,于是又补了一句:“出了差错,我替他担着。”
这句话犹如定心丸,终于促使陆冲鹏下定决心,答应将500箱烟土交给杜月笙,不过因为手边没有现货,所以约定一周后交货。
既然这样,杜月笙也只能耐着性子再等一周。有了单先生当桥梁,他趁机与陆冲鹏频繁接触,想要拿下这位通天人物。但两人的出身、背景、身世经历、习惯爱好全无半点相似,沟通起来犹如存在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杜月笙知道这道鸿沟,就是他和高端人物之间的差距,可鸿沟越深,他越想跳过去。
杜月笙精心研究陆冲鹏的心理弱点,终于想出了一个计谋,让陆冲鹏对自己真正的心悦诚服。
1924年,杜月笙37岁。
到了约定交货的日子,陆冲鹏乘着北洋军舰,载着来自波斯的烟土,驶入了高昌庙水域。
此刻,他的心里七上八下。因为北洋军阀首领,人称“笑面虎”的孙传芳,想抓段祺瑞的小辫子非止一日了。这要是被他们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他谨慎地拨通杜月笙的电话,与他商量能不能先卸下100箱烟土,试试路上有没有风险,如果能够平安到货,明天再继续运送。
杜月笙却坚持让他把货全部卸下来,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说:“陆先生无需多虑,我马上打电话给宋希勤,让他立即宣布,自高昌庙到枫林桥全部戒严,今天的码头,闲杂人等概不可入,让咱们平安卸货。”
陆冲鹏大吃一惊,宋希勤可是孙传芳的心腹爱将,在今天的上海滩红得发紫,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一身正气,他会听杜月笙的话?
然而事实就是,当他忐忑不安地按照杜月笙的指使,开始卸货后,从枫林桥到维祥里,车灯照耀,人影幢幢,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军人在路上杀气腾腾地巡视。这光景,若有哪个百姓闯进来,被乱枪打死都算便宜的。
最让陆冲鹏惊心的是,沿路巡视的竟然是孙传芳部最精锐的手枪旅,人手一支短枪。如此精锐齐出,只是为了保护杜月笙的鸦片生意。这世道,委实让陆冲鹏为之感叹。
当陆冲鹏携带五百箱烟土,一路畅行地抵达三鑫公司的仓库时,终于看到了杜月笙,他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他身侧的“小八股党”正率领手下兄弟戒严,他们人手一支长短枪,肃杀的气氛令见惯大场面的陆冲鹏都为之一震。
这是杜月笙精心设计的形象,是做给陆冲鹏看的。他摸准了这些所谓的要人身居高位,与“小八股党”这类草根隔着数十道阶层,向来不把这些江湖人士放在眼里。但是对对正规军却敬畏有加,因为他们很清楚,军队就意味着实力,意味着地盘和财力。
所以,杜月笙这次直接出了一对王,张宗昌与孙传芳两家的实力一下子就把陆冲鹏吓老实了。
被震慑的陆冲鹏回到北京,向段祺瑞极力推崇杜月笙。此外,为了表示自己也够分量,有足够的资格成为杜月笙的朋友,陆冲鹏从北京返回,给杜月笙带回来一样稀罕的礼物:委任状!
两张委任状,由北洋政府财政部签发,内容是聘请杜月笙、张啸林二人为财政部参议。
这张纸对江湖人物来说可谓价值连城,可以对外宣称自己也算是个通天人物了。从理论上来说,杜月笙和张啸林得到这张纸,应该如获至宝才对,但实际上,杜月笙和张啸林把这张纸藏得严严实实,一辈子也没拿出来给人看过。
为什么?因为北洋政府过气了。试想,堂堂北洋政府竟然无力承担军警的饷资,导致正规军沦为鸦片贩子,到了这个地步,北洋政府还怎么撑得下去?
北洋政府衰败,地方势力迅速崛起,上海滩再现歌舞升平。然而,衣香鬓影中,却猛然炸出一桩震惊世界的大惨案。
1925年,杜月笙38岁。
这一年,由日本人在上海开办的一家棉纱厂,工人举行罢工。日本人大为恼火,强迫工人复工。工人拒不听从,终于演变成激烈的劳资冲突。日本人竟向手无寸铁的工人开枪,当场打死工人顾正红,打伤八人。
事情闹大了,日本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派浪人进入各家报社,严令禁止刊登棉纱厂惨案。消息被封锁,罢工工人得不到社会援助,没多久就陷入生活困境,只好请求上海总商会出面调停。可是,总商会也害怕日本人,只能装聋作哑,一味拖延。
走投无路的罢工工人又去找上海学生联合会,学生们热血方刚、不怕日本人,就举行募捐演讲,为罢工工人筹措生活费用。可是,日本人再次背后使坏,让巡捕出动,前后抓走六名学生,并且不允许保释。
听到这个消息,上海的学界顿时就炸开了。革命党人马超俊适时出现,联络社会各界,准备发起大规模的抗议游行。
马超俊,字星樵,广东台山人,他曾参加过镇南关起义、黄花岗起义、武昌首义,非常擅长“工运”,他先派人联络杜月笙,请求他为受难的工人,学生发声。
这一连串的噩耗,激起杜月笙的怒火,他当即表示会全力支持“工运”,可是张啸林却坚决反对,认为这事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肯定有反租界势力隐伏,杜月笙作为一个商人,这时候参合进去,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面对张啸林的劝说,杜月笙的回答只有一句:“我们住在租界,但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的权利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不能等着英国人恩赐。”
杜月笙牢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所以绝不会眼见同胞无辜被迫害,却坐视不管!
然而,就如张啸林所言,就在杜月笙公开表态介入此事的几天后,马超俊成立的民众大会筹备局迅速将事件推向另一个局面。
1925年5月30日,上海学联发动学生、工人与商民,组织了一支声势浩大的宣传队,在各繁华地带进行宣讲,揭露日本人枪杀中国工人的罪行。公共租界的巡捕闻风而至,当场抓走300多人。
随后,一万多名群众围聚捕房,要求释放无罪者。双方僵持之时,英国捕探突然向群众开了一枪。现场的印度巡捕听到枪声,也向群众开枪,当场有13名群众被打死,20多人受伤,被顺势抓捕的有50多人。
这就是惊天动地的“五卅惨案”。
“五卅惨案”是一起劳资冲突引发的事件,但日本人太嚣张,公然枪杀中国人。即便如此,那也是日本人一家的罪责。谁也未曾料到,英国人会搅和进来,把事情全揽了过去。他们海军陆战队登陆,全副武装,杀气腾腾。
随后,6月1日,南京路上有人阻止电车行驶。英国人再次开枪,当场打死4人,打伤10余人,被捕者无以计数。
面对血腥的镇压,上海人没有屈服,上海工商学会组成统一大联盟,宣布全上海大罢工,不过两天工夫,上海便沦为一座死城。人不能走,车不能行,所有商铺统统落闩关门,所有工厂全部停工。
英国人却满不在乎,他们算准了工人罢工没有收入,就坚持不了多久。确实,罢工没半日,相当数量的工人家里就已经揭不开锅了。说到底,这个社会底层人士居多,一旦罢工,这些人立即就会陷入困境。
在罢工运动即将失败的时候,杜月笙出手了。他站出来,四处奔走,联络财界各方势力,举行规模盛大的募捐义演。他身先士卒,捐的钱最多,总计筹到了100多万元。就是有了这笔庞大的捐款,维持了爱国工人最低限度的生活,才使帝国主义资本家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北京政府也向领事团提出严重交涉,双方派人到上海进行调查,结果发现整个事件本来跟英国人半点关系也没有,公共租界纯粹是自作多情,替日本人出面顶雷。最终,上海公共租界象征性地做出妥协让步,顾正红案由日本工厂赔偿死者顾正红伤亡费用1万元,补助停工工人10万元,其他事项由北京政府与领事团继续交涉。
公共租界的蠢行导致中国人对英国人极为反感,使得英国人在中国的百年辛苦经营毁于一旦。此后,从上海、广州、香港到沿海各口岸,再也见不到英国轮船的踪迹,中英贸易链彻底断裂。究其原因,一切不过是缘于英国人为狡诈的日本人买单。
香港也受到牵连,顾正红案引发了国人对英国的强烈敌意,香港贸易停滞,陷入困境的港督不得不向英国政府紧急借贷300万英镑。
总结这起政治事件,无外乎英国人太拿自己当回事,不甘寂寞替日本人背书,搞到最后,激起天怒人怨,葬送了英国政府在中国百余年的经营,英国人只能气到吐血。
“五卅惨案”过后,杜月笙的个人声望,同如巨浪滔天,扶摇直上。他的心智已经成熟,为人处世愈发温和老辣。广泛的人脉关系,保证了三鑫公司财源滚滚。他渴望能有个机会,在新的战场证明他的价值。
杜月笙虽然识字很少,但是他深知新闻事业的重要,他把自己的触角伸入新闻界。对文人表现得恭敬有加,支付给报界门人弟子的津贴数目极大,这笔钱如果存起来,一年下来能够购置一辆当时的小轿车。
可见,为了招揽人才,杜月笙非常舍得下血本。可惜的是,他虽然能慧眼识人,但是眼神却不好,挑选的徒弟一个比一个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