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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拜占庭

1453年5月29日

危险浮现

1451年2月5日,一些秘密消息被送至小亚细亚的穆罕默德处。穆罕默德是奥斯曼的穆拉德苏丹的长子,此时二十一岁。他的父亲死了。年轻的王子头脑精明,精力充沛,没有和任何幕僚或大臣商量,便直接派人为他备好最好的马匹。他一路不停歇,策着胯下的纯种宝马,疾驰一百二十英里到达达达尼尔海峡,然后渡海到了欧洲海岸的加利波利。在那里,他才向随从中最值得信赖的人宣布了穆拉德死亡的消息。为了准备应对其他有志于王位的人,他集结了一支精锐之师,率军抵达阿德里安堡,在那里,他被承认为奥斯曼帝国的君主,没有遭到反对。他登上王位后的第一个举动就足以显示出他的无情和决心。有可能和他竞争王位的人中最具威胁的人是他的弟弟,一个未成年人。穆罕默德把这个年轻人淹死在浴池里;然后,他又迅速将雇用的杀手灭口。

得知土耳其的君主由谨慎的穆拉德变成了急躁冲动而野心勃勃的穆罕默德,拜占庭人惊骇不已。由于有成百的间谍的活动,拜占庭皇帝充分了解到了当前情势。他知道急于名扬四方的穆罕默德曾发誓要征服东罗马帝国的首都;而且,尽管新苏丹很年轻,但多年来他日日夜夜都筹谋协调,以实现这些野心。同时,报告中也都一致肯定新帕迪沙无与伦比的军事和外交能力。穆罕默德既虔诚又野蛮;既狂热又狡猾;他热爱文学和艺术,能够阅读拉丁文原版的恺撒的战争纪录和著名罗马人的传记,但也是一个野蛮人,对他来说,流血和洒水没什么区别。他有一双忧郁的细眼,一个形状仿佛鹦鹉的喙一样的冷酷的鼻子,是一个不屈不挠的工匠,一个大胆的士兵,一个不择手段的骗子;而他这些危险的能量都集中在一个想法上,集中在一个目标上。他的曾祖父巴耶塞特和他的父亲穆拉德是最初向欧洲展示土耳其武器不可战胜的人。而他将辉煌地超越他们;而且,他的第一步将是夺取拜占庭,这是君士坦丁和查士丁尼的帝国皇冠上唯一剩下的荣耀的宝石,不幸的拜占庭人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

在一个手段果断的人眼中,这颗宝石肯定会是毫无抵抗能力的,而且是成熟的,等待着人去撷取。拜占庭帝国,也就是古老的东罗马帝国,曾经统治着从波斯和阿尔卑斯山一直到中亚沙漠的广袤领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从国土一边走到另一边,而现在,步行三个小时就能走完。昔日庞大的疆土如今所剩无几。它只是一个没有身体的头,一个没有国家的首都。“帝国”仅剩下君士坦丁堡。即使是这个城市中,被称为“巴赛勒斯”的皇帝所剩的资产也不过是一小点——即现代的斯坦堡区——而已。加拉塔属于热那亚,而城墙外的所有土地都已经落入土耳其人手中。帝国传承至最后一位皇帝手中时,只是一个凄惨的地方;一堵巨大的围墙,以及里面的教堂、宫殿和住宅。这就是拜占庭。被十字军洗劫一空,被黑死病夺去人口,因不断抵御游牧突袭者而精疲力竭,因民族主义和宗教争端而四分五裂,这座城市既没有人也没有勇气抵抗奥斯曼帝国的入侵者,而奥斯曼帝国的触手早已将它包围。

拜占庭最后一位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皇袍已经随风飘摇;他的皇冠是命运的猎物。正是因为拜占庭已经被土耳其包围,因为拜占庭凭借其传承千年的与西方世界共有的文化而被整个西方世界神圣化,所以,对欧洲来说,拜占庭便是其荣耀的象征。只有当统一的基督教世界要保护这个已经摇摇欲坠的最后的东方堡垒时,圣索菲亚大教堂才能继续成为信仰的大教堂,成为东罗马基督教最后的同时也是最美丽的大教堂。

君士坦丁很快就认识到了这种危险。尽管穆罕默德做了和平的保证,但君士坦丁还是很警觉,派出了大量的使节前往意大利,有些去见教皇,有些去往威尼斯,有些去往热那亚。所有使节都恳求能得到战船和士兵。但罗马犹豫不定,威尼斯同样如此。在东部帝国的基督教和西方的基督教之间存在着一道神学上的鸿沟。希腊教会嫌恶罗马教会,其牧首拒绝承认教皇在精神上的优越性。的确,很久之前,当土耳其的威胁开始越发强势时,在费拉拉和佛罗伦萨的会议上就已经确定了基督教的世界是一个统一的世界,作为对拜占庭让步的回报,拜占庭被承诺会得到援助。但危险局势稍微得到缓解,希腊教会就拒绝遵守他们的承诺。东正教的顽固直到穆罕默德登基后才有所收敛;也就在这时,东方教会发出了疯狂的求救声,宣布向罗马臣服。配备着士兵和军火的大船驶来。行驶在救援舰队最前面的是一艘帆船,上面有教皇的使节,以实现两个大教会的正式和解,并向世界表明,无论谁攻击拜占庭,都是要挑战基督教世界的联合力量。

和解的弥撒

在12月,人们可以看到一个奇观。这座壮丽的大教堂(现在这里是一座清真寺,当时教堂中的大理石、马赛克和熠熠生辉的珠宝,是如今的游客们难以想象的)是和解庆典的举办地。巴赛勒斯君士坦丁与贵宾们一同到达。他以皇帝的身份,担当永久的和谐的至高无上的见证人和保证人。巨大的神殿中挤满了人,无数的蜡烛照耀着。在祭坛前,罗马教皇的使节伊西多鲁斯和希腊东正教的牧首格雷戈里乌斯并肩而站,仿如兄弟般齐声颂着弥撒。自东正教分裂以来,这是圣索菲亚大教堂中第一次为教皇陛下祈祷;拉丁文和希腊文的诗篇第一次在不朽的大教堂的拱门内同时响起;圣史比利廷的圣体由来自两个教派的神职人员一起抬着游行。东方和西方,东正教的信条和罗马天主教的信条,看似走到了一起,缔结出持久的统一。在经历了多年毫无理性的争吵之后,欧洲的理念,西方世界的意义,似乎成了现实。

然而,在历史中,理智与和解的精神占上风的时刻是短暂的,是稍纵即逝的。当一起祈祷的人们还在虔诚地诵念时,博学的修士格纳迪奥斯正在猛烈抨击罗马教会人士对真正信仰的背叛。和平的纽带还没有被理性编织出来,就被狂热主义切断了。正如希腊的神职人员不愿意屈服一样,地中海西面的朋友们也不愿意提供所承诺的帮助。他们的确派来了几艘船,几百名士兵,但随后,拜占庭城就只能独自面对命运了。

开战

那些靠武力统治的人若是准备对邻国开战,在筹备工作还未完成时,他们通常会极力宣扬和平的意图。因此,当穆罕默德登上王位时,面对君士坦丁皇帝派来的使节,他表现得特别亲切,令人安心。他以真主和先知的名义,以天使和《古兰经》的名义,发誓遵守和巴赛勒斯之间的条约,这是他不可侵犯的决心。而同时,他与匈牙利人和塞尔维亚人秘密交换了中立的保证。这种中立状态将持续三年——在他看来,这就是他实现对拜占庭的征服所需的时间。只要时机合适,他就会采取措施来促使战争不可避免。

在此之前,土耳其人只占领了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亚洲海岸,而拜占庭皇帝的船只则不受阻碍地在狭窄的海峡中通行,到黑海的粮仓装货。现在,穆罕默德在欧洲海岸上建造了如梅利堡垒,从而堵住了这个通道,尽管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权利在这里立足。这里是海峡最窄的地方,当年薛西斯入侵希腊就是从这里跨海的。一夜之间,一万名工人被船运送到对岸。堡垒的建造违反了条约的明确规定,但暴力又何曾关心过几张纸上的文字?土耳其人掠夺周围的地区作为食物的来源。为了获得建筑工程用的石头,他们拆掉了周边的房屋,甚至包括著名的圣米迦勒教堂。苏丹亲自指挥施工,而拜占庭人只能无助地看着他们通往黑海的通道被切断。虽然没有宣战,但第一批试图冲过封锁的船只都遭到了炮击;在这次成功的示威之后,苏丹的意图已经不需要进一步地证明了。1452年8月,穆罕默德召集来他的帕夏们,公开宣布夺取拜占庭的决定。为了进一步表明意图,他派出信使到领地全境,号召所有身体健全的人拿起武器。1453年4月5日,一支庞大的奥斯曼军队在这座难逃一劫的城市的城墙下扎营。

苏丹身着华丽戎装,一马当先,准备将自己的大帐设在城门外。在司令部前的旗帜挂起之前,他便下令展开他的祈祷毯。他赤足踩在上面,朝向麦加,三次跪下,用额头触地,而在他身后,他的部下,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士兵,与君主一起完成同样的动作,说出同样的话——向真主祈祷力量和胜利。然后,穆罕默德站起身。虔诚的信徒变身为行动者,神的仆人也是神的士兵。他的传令兵吹响号角,声音响彻营地、传向远方:“围攻开始。”

城墙和火炮

拜占庭只剩下一种力量——城墙。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而这城墙是来自一个比现在伟大、比现在幸福的时代,在过去,拜占庭曾是世界的主宰。三角形的城区由三层甲胄保护。在城市的侧翼,一边是金角湾,另一边是马尔马拉海,有比较低矮但依然强大的石头城垛;而在陆地上的防御工事,被称为狄奥多西城墙,则要更加强大。君士坦丁大帝在将拜占庭选作都城时,预见到这个地方可能会遭到攻击,于是开凿巨石环绕住新都城,之后,查士丁尼又进一步扩建城墙,加强防御;但真正的主体防御工事是狄奥多西城墙,长达五英里,由大块石料建造。覆盖着常春藤的毛石遗迹如今还保存着,足以证明这项工程昔日的宏伟。这座雄伟的防御工事有雉堞垛口和观察孔,有护城河和排水沟,由两三排巨大的方形塔楼拱卫,一千年来历任皇帝都对其进行扩建和修补,它被认为是坚不可摧的象征。在过去,它曾抵御过游牧蛮人的猛烈攻击和土耳其战士的奇袭;现在它依然能对已经发明的所有攻城器械一笑哂之。它可以抵御攻城槌;即使是最近发明的重炮和迫击炮的炮弹也不能对其造成任何破坏;在15世纪的欧洲,没有一个城市的防御能力可以胜过拥有狄奥多西城墙的君士坦丁堡。

没有人比穆罕默德更熟悉这堵城墙了,而且他从未怀疑过它的力量。月月年年,在夜里醒着时,在梦中,他基本上都在谋划如何成功地攻破这堵不可攻破的墙,如何侵犯这堵不可侵犯的墙。他的桌子上堆满了草图,上面画着敌人的这座防御工事,并标注了可以想象到的突破点。他知道城墙前后的每一个高地和每一个洼地;熟悉穿过墙的所有沟渠;并与工兵讨论过最细微的细节。专家们无一例外地让他感到失望,他们全都向他保证,如果没有新的攻击武器,就没有机会摧毁狄奥多西城墙。

那么,他必须制造更强大的火炮:射程要更远,炮弹要比过去用过的石头炮弹更硬也更重,要具有前所未有的破坏力。没有其他办法。新的攻城炮是摧毁这座迄今为止坚不可摧的城墙所需要的,而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得到这样的大炮。

不惜一切代价——这样特别的意愿,总是能激发出强烈的创造活力。因此,在宣战后不久,就有一位名叫乌尔巴斯或奥尔巴斯的匈牙利人前来觐见苏丹,此人享有盛名,是世界上最聪明、最有经验的大炮制造者。诚然,他是一个基督徒,而且最近向君士坦丁皇帝提供了服务;但他正确地预见到穆罕默德苏丹会给他更好的机会来发挥才华,而且会出更高的价钱,他称自己乐意效命,如果有无限的材料供他支配,他将为伊斯兰教的君主提供其他人都无法提供的全世界最可怕的大炮。苏丹,就如同所有矢志不渝的人一样,对价钱没有任何限制。乌尔巴斯想要多少工人就能有多少工人;成千桶的矿石被运到阿德里安堡;这位大炮制造者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使用秘密工艺来准备和硬化泥模。灼烫的金属溶液灌入第一个模子。铸件完美无瑕。模具被从巨大的炮筒上凿下来,炮筒被放置一段时间来冷却。在进行试射之前,穆罕默德派出传令兵跑遍全城,警告有孩子的妇女管好孩子。伴随着炮口如闪电般的火光,以及雷鸣般的咆哮,巨大的石球被发射出去,并瞬间摧毁了它所射向的墙壁。于是,穆罕默德下令以同样巨大的火炮装配出一整片火炮营区。

被吓坏的希腊史学家将这一新出现的奇物命名为“投石机”。第一台大投石机已经成功铸成,但现在苏丹必须要面对一个更困难的问题:如何将这个怪物,这条青铜巨龙,运过色雷斯,运到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下?一场名副其实的奥德赛开始了。两个月来,所有民众,整个军队,都在拉扯这个顽固的长颈恶魔。骑兵部队不间断地在路上巡逻,以防止基督教徒企图抢夺这个宝物。成百上千的工人夜以继日地在道路上劳作,加固道路,填补车辙和坑洞,以便那笨拙的重物通过时容易一些,而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那些重物最终还是将路面毁了。五十对牛牵引着放置着炮筒的大车,就像很久以前从埃及往罗马运送方尖碑一样,这个金属巨物的重量被巧妙地分配在车上。左右两侧,有两百个人一直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重物;而五十个木匠和车夫则担任着更换和润滑木辊、加固支撑物和建造桥梁的工作。无须说,这支笨拙的队伍在山地和平原上的进展极其缓慢。惊讶的农民们从村庄里冒出来,看着这个战神在祭司和仆人的陪同下被从一个国家运到另一个国家。不久,这门炮的弟兄们也依次从泥模中被释放出来,走上了相同的路。人类的意志又一次实现了不可能的事情。二三十个这样的庞然大物向着拜占庭张开了黑色的炮口。重型火炮在战争的历史上登场。东罗马帝国皇帝的首都的千年城墙与新苏丹的新炮之间的决斗即将开始。

最后的希望

巨炮的发射虽然缓慢,但持续不断,不可抵抗,如同要咬人的怪兽利维坦般,啃噬着拜占庭的城墙。起初,一天只能发射六七发,但苏丹不断地往可怕的炮阵中添加新成员,并确保火药和石制炮弹的供应越来越多,最后,每当炮火齐发时,破碎的砖石上会出现一个新的缺口,荡起一片飞扬的尘土。在夜幕的掩护下,被围困在城中的人用木头和麻袋进行了临时性的修复;但本来不可侵犯的城墙后面的八千守军失去了信心;他们惊恐地等待着决定性的时刻到来,等待着穆罕默德的十五万大军接到命令,对已被毁坏的防御工事进行最后攻击。当然,现在欧洲——基督教世界——应该想起曾经承诺的援助了吧?许多妇女携带着孩子,跪在教堂里的圣像和圣骨匣前;士兵们日日夜夜在瞭望塔上仔细观察着马尔马拉海,希望期待中的教皇舰队和威尼斯舰队会出现,驱散敌军大片的巡逻舰。

4月20日,围城开始两星期后,传来一个信号。凌晨三点,信号的火焰燃起,因为人们观察到西边出现了船帆。而这并不是守军梦寐以求的强大的基督教舰队。不过依然是值得开心的,乘风而来的是三艘热那亚的大军舰,而在它们中间,在它们的保护下,有第四艘船,是一艘拜占庭的运粮船。那天早上,君士坦丁堡的居民涌向海堤,欢迎援助者的到来。但穆罕默德已经离开了他的紫色帐篷。他跃上战马,飞驰到土耳其锚地的岸边,指挥海军将领,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些救援船只进入金角湾。

为了这一目标,土耳其投入了至少一百五十艘船。它们的确都是小船;但瞬间就有数千只船桨上下翻飞,且小型快速帆船冲向大帆船,准备发动攻击。这些小船上面配备了抓钩、火药和弩炮。但拜占庭的大船占据了风势,对来自土耳其人的吼叫和炮弹不以为然。四艘船威风凛凛地穿过敌人的舰队,向金角湾驶去,在那里,从斯坦堡到加拉塔之间有一条广为人知的铁链,可以为它们提供保护,使它们免受攻击。大帆船在靠近港湾入口,城墙上瞭望着的人——男女都有——跪在地上感谢上帝和圣人的这一至高仁慈之举。铁链咣当作响着放低,以便让船只进入。

但此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风势弱了。四艘救援的船只,就仿佛被磁铁吸住了一样,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它们离避难港只有一步之遥,却停了下来。敌方的船只上爆发出船员们的欢呼声,成群的船只向仿佛四座塔一样一动不动的大船发动攻击。就像紧盯在幽谷中的鹿王侧翼的猎犬一样,小船扑向了大船。人们把斧头凿入大帆船的船舷;登船者顺着锚链向上爬,同时将点燃的火把投向船帆,将火弹投向甲板。土耳其海军上将大胆地驾驶着他的旗舰冲向运粮船,两艘船很快就陷在致命的战斗中难分难解。热那亚的大船拥有较高的甲板和部分装甲,因此,有一段时间,热那亚军队能够用钢铁、石头和希腊的里拉琴来做武器对付登船者。但强弱过于分明,这种不对等的战斗无法持续太久。救援的舰队似乎没有机会逃脱毁灭的命运。

在被围困的拜占庭人眼中,这一幕是恐怖至极的。他们身处城墙上的有利位置,几乎就像是处于古代大赛马场的观众席一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场海战,以及其显然无可避免的后果。可以肯定的是,不用两个小时,那些给他们带来援助的人自己也会走投无路。救援的尝试是徒劳的。在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上,那些绝望的人离他们的基督教同胞不过一箭之遥,虽然愤怒,但也只能无能为力地握紧拳头,咬牙切齿。许多人疯狂地舞动手臂,试图鼓励朋友进行更激烈的抵抗。另一些人则举手向天,呼唤基督和天使长米迦勒,并向拜占庭的教堂和修道院所供奉的众多圣人——那些千百年来保护这座城市的圣人——祈求奇迹。而隔水相望的土耳其人那里则是截然不同的一幕,他们以丝毫不示弱的热情向安拉祈祷,希望自己一方能取得胜利,并希望异教基督能被打败。对土耳其人来说,这场海战也仿佛角斗士的决斗一般。苏丹再次骑马来到岸边。在帕夏们的簇拥下,他骑马冲入水中,直到水淹没了马腹,打湿了他的斗篷。他把手拢成喇叭状,气势汹汹地对水手们喊道,务必要夺取或摧毁基督教的船只,不计代价。一次又一次,当看到己方的船只被击退时,他咒骂声声。他挥舞着马刀,向海军将军吼道:“如果赢不了,最好就不要活着回来了。”

来自西方的四艘船进行了顽强的战斗,但失败就在眼前,因为弹药马上就耗尽了,而且海员们与敌人战斗了几个小时,已经力竭,而敌众我寡,悬殊得令人绝望。太阳正在下沉,夜晚即将来临。如果他们在一个小时内没有被土耳其人成功登船,水流也会势不可挡地把他们推向海岸,而那里正是敌人的大军所在。

然而,此刻发生的事情,对绝望、哀号、悲叹的拜占庭人来说,就像期待已久的奇迹。起风了,一股风将船帆吹鼓起来。被战斗摧残的船只开始向前推进。它们胜利地前行,摆脱了围困的折磨。它们得救了。在城墙上观望者的欢呼声中,四艘船相继进入避难港。铁链哗啦啦地被抬高。在四艘船之后,在海面上星罗棋布着土耳其的帆船,数量众多,但被打败了。希望再一次像一片紫色的云彩盘旋在东方帝国的都城上空。

穿越群山的舰队

被围困的人的狂喜持续了一整夜。黑暗刺激着人们的感官,激发着人们的想象力,鼓舞着人们,讲述着一个个令人开心的故事。梦想的慰藉是甜蜜的。因此,在那一个晚上,拜占庭人相信他们得救了。有四艘船安全通过了封锁线,带来了人员和物资。之后的每周,其他的船也会随之而来。欧洲并没有忘记他们,被围困的城市的居民很轻易就让自己相信围困肯定会解除,敌人的气馁和失败是肯定的。

但穆罕默德也是一个梦想家——且是一个罕见的、讲究效率的梦想家,是罕见的能够将梦想转化为现实的梦想家。当热那亚的船只认为自己该牢牢封锁金角湾港口时,苏丹正在制订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堪比汉尼拔或拿破仑最大胆的行动的计划。在他面前的拜占庭就像一个诱人的果实,几乎探手就能摘下,但仍然不可及。采摘的主要障碍是金角湾,这是一条保护君士坦丁堡一岸的海上死胡同。由中立的热那亚控制的加拉塔区域和横跨入海口的铁链封锁着入口。正面进攻是不可能的。基督教的船只也只从位于热那亚的中立区另一边的内港池进入。但他该怎么办才能让一支舰队进入内港池呢?建立一支舰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而他并没有那么多耐心。

事实上,他是有一支舰队的,只是舰队在目前的方位对他没有用处,所以他要让舰队穿过如舌头般探出来的那一片陆地,到内港去。将船只运过山丘的计划实在太异想天开了,无论是拜占庭人还是加拉塔的热那亚人都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就像罗马人觉得阿尔卑斯山能成为汉尼拔不可逾越的障碍一样,或像奥地利人认为波拿巴·拿破仑不可能翻过阿尔卑斯山一样,但结果,他们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越过了山。根据经验,船是为水而造的。在山上既不可能划桨,也不可能扬帆。但不屈的意志有一个特点,便是它对不可能的事一无所知。军事天才往往能在战时不顾战争规则,在时机到来时,依靠创造性的即兴发挥,而不是依靠过时的方法。

一项几乎空前绝后的巨大工程开始了。原木被精巧地修整,构筑成一个框架,可以让船安全地容纳在其中,就像现代的浮船坞一样。与此同时,数千名挖掘工在通往佩拉山的骡马道上开工,拓宽道路,并填平路上的坑洼。为了分散敌人的注意力,穆罕默德继续保持日日夜夜的猛烈轰炸——如果不是要掩盖大帆船离开海面横跨大陆要进入内港的情况,这种轰炸完全是在浪费弹药。被围困的一方只想着从海岸方向来的进攻,而大帆船被装入了笼子,一艘接一艘地安放在滑润的滚轮上,由无数的牛拖着(当然还有人的帮助),爬上山头,下到山的另一侧。当夜色笼罩下来,足以掩盖正在发生的事情,这种惊人的运动就开始了。悄无声息地,像所有伟大的事物一样,经过仔细思考,而又势在必行,奇迹中的奇迹正在被创造出来。一支舰队越过了群山。

毁灭性的军事打击的决定性特征一直是出人意料。在这里,穆罕默德的独特天才得到了很好的发挥。他的计划一直被谨慎保密。“如果我的胡子知道我的想法,我会把它拔出来。”这位充满灵感而又狡猾的阴谋家曾这样形容自己。当他的大炮轰隆隆地对着城墙攻击时,他的命令被执行了。4月22日夜里,七十艘船翻山越谷,穿过葡萄园、田野和森林。第二天早上,拜占庭人不可置信地揉着眼睛,认为自己一定还没睡醒。一支打着土耳其旗帜的敌军舰队,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本该无法进入的内港。他们无法相信他们所看到的,但喇叭、铙钹和鼓声立即在墙下响起。金角湾,除了中立的加拉塔区域,都在苏丹和他的军队手中。而基督教舰队就被封锁在里面。利用平底船连成的浮桥,穆罕默德可以率军对付这个较弱的防御部分,现在,拜占庭人必须来加强这部分的防守,而代价是要从其他防御工事中抽调力量。扼住受害者喉咙的铁手越来越紧了。

欧洲援兵!

被围的人幻灭了。他们知道,现在遭到了侧翼攻击,他们只有八千人,而敌军则有十五万人,如果没有外来的帮助,他们不可能再守住已经饱受摧残的城墙了。但威尼斯总督不是曾经承诺过派船来吗?当圣索菲亚大教堂——基督教世界最辉煌的教堂——处于转变为不信基督的人的清真寺的危险之中时,教皇会依然无动于衷吗?一直被内部的争执撕扯、被百种卑鄙的嫉妒折磨的欧洲,难道仍然无法理解西方文明面临的威胁吗?也许救援的舰队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了?还没有到达,一定是由于疏忽。舰队一定是在爱琴海等着呢。只需要让相同宗教的信仰者充分意识到进一步拖延的灾难性后果就够了。

但是该怎么联系威尼斯的海军将领呢?马尔马拉海中满是土耳其的战舰。如果派出整支舰队去求援,恐怕是自取灭亡,而且得从防守的士兵中调拨数百人。如果派一艘很小的快船,由很少的几个船员操纵,应该可以冒险一试。于是总共选出了十二个人参加这项任务(如果历史是公正的,他们应该会像伊阿宋一样名垂青史,但我们不知道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这艘双桅船上悬挂着土耳其的旗帜;船员们身穿伊斯兰信徒的衣服,戴着头巾或塔布什帽;5月3日,铁链被无声无息地放下;小船上的船桨做了处理以降低声音,在黑暗的掩护下,小船从金角湾驶出。说来也十分神奇,小船安全地渡过了马尔马拉海,并通过了达达尼尔海峡。正如经常发生的那样,过度的勇气战胜了敌人。穆罕默德想到了所有事情,只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不可能的事,一艘由十二个英雄驾驶的孤独船只敢于通过他压倒一切的海军力量,进行一场类似阿尔戈英雄般的航行。

但结局是令人失望的。在爱琴海没有发现威尼斯人的风帆。没有舰队准备来解救君士坦丁堡。威尼斯和教皇已经忘记了拜占庭。欧洲其他国家都沉浸在狭隘的利益中,不顾荣誉和誓言,无视东方帝国都城的绝望困境。历史上一次又一次地出现过这样的悲剧性时刻:要拯救欧洲文明,必须有效地联合各种力量,但统治者却无法控制他们彼此之间的琐碎矛盾和竞争。相比于双方联手对付共同的敌人,热那亚更关心的是如何战胜威尼斯,而威尼斯更关心的是如何战胜热那亚。大海上空空荡荡。绝望但英勇的水手们划着果壳般的小船逐个岛屿搜寻,结果发现所有的港口都被敌人占领了。现在没有一艘基督教的船只会冒险进入战区。

该怎么办呢?很自然地,十二个人中有几个人失去了信心。为什么要冒险返回君士坦丁堡呢?他们没有好消息可以带回去。也许现在城市已经被敌军占领了。无论如何,如果他们回去,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或监禁。尽管如此,大多数人——他们的名字永远不会被我们知道——决定返航。他们被派出来打探消息,而他们将带回消息,无论多么不受欢迎。因此,这艘小船再次划过达达尼尔海峡,穿过马尔马拉海,穿过土耳其舰队。5月23日,君士坦丁堡几乎已经忘记了曾经派出的这艘双桅船,在过去的三个星期中,城中人已经放弃了这艘船的消息,而此时,城墙上的守望者开始挥舞旗帜,因为他们看到一艘小船正明确无误地冲向金角湾。土耳其人在被围困的人的疯狂欢呼的启发下,意识到了这艘堂而皇之地悬挂着土耳其旗帜的双桅船肯定是敌人,于是派出大帆船追击,但已经来不及拦截住小船了。一时间,拜占庭人以为欧洲终于还是记得他们的,因为这个希望而欣喜。但到了晚上,灾难性的事实已经传遍全城。基督教世界已经任由拜占庭独自面对命运。

暴风雨前夜

日复一日的围攻持续到第六个星期时,穆罕默德开始不耐烦了。他的火炮在城墙上打出了许多缺口,但强攻占城的尝试却被击退了,且人员折损惨重。如今只有两种可能:解除围城或者再发动一次全力进攻,希望能获得成功。苏丹召集帕夏们召开战争会议,他意志坚决,亢奋激情,推翻了大臣们的反对意见。决战定于5月29日发动。

穆罕默德以他一贯的决心做出了安排。他吩咐要举办一个庄严的庆典。围攻部队中的每个人,从最高层到最低层,都要履行伊斯兰教规定的这种场合中的仪式,进行七次净身礼,并在一天中重复三次大祈祷。剩余的火药和枪弹被运到前线,用于最后的狂轰滥炸,各部门也被分配到了他们的攻击位置。苏丹一整天都没有休息片刻。他骑着马奔波在从金角湾到马尔马拉海中间的营地,进入每个帐篷,亲口鼓励军官们,用热情点燃队伍。他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学家,深知将热情激发到极致的最佳方法,所以他做出了一个可怕的承诺,且这个承诺得到了可怕的实现,这既是他的荣誉,也是他的耻辱。他的传令兵被派往营地的各个地方,每个传令兵在吹响号角之后,都发表了如下公告:

“穆罕默德苏丹陛下,以真主的名义,以穆罕默德和四千先知的名义,以他父亲穆拉德苏丹的灵魂之名,以他孩子们的头颅、以他的弯刀发誓,当该城被突袭攻陷后,军队将有权不受限制地进行三天掠夺。城墙内的一切——家具、珠宝、饰品、金银、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属于胜利的士兵,苏丹本人放弃所有回报,而仅仅享有征服这个东方帝国的最后堡垒的荣耀。”

听到这一野蛮的公告,部队高兴地欢呼。“安拉!安拉!”“抢劫!抢劫!”激烈的呐喊声从数以千计的喉咙中发出,令战栗的拜占庭人更加骇然。“抢劫”一词成为战争的呼声,在当当的鼓声、哐哐的铙钹声和哇哇的号角声中回荡着。晚上,营地点起了灯火。被围困的人战栗地等待着,他们在城墙上看到无数的火把在平原和山上燃烧,敌人正在军乐的伴奏下庆祝即将到来的胜利和承诺的洗劫。这场仪式就仿佛异教徒牧师在献祭前举行的仪式一样,残酷而喧嚣。到了午夜,根据穆罕默德的命令,灯火同时熄灭了,无数的声音也都沉寂了下来。突然出现的寂静和黑暗,却透出嗜血的决心,对那些正在等待失败的人来说,比之前的耀眼灯火中的喧嚷更加令人惊骇。

圣索菲亚大教堂最后的弥撒

被围困的人已经不需要间谍或叛徒来告诉他们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们知道穆罕默德打算强攻占领城市,危险迫在眉睫,噩兆如同雷云一般在他们头顶徘徊。虽然拜占庭人经常因党派纷争和宗教分裂而人心涣散,但在这最后的几个小时里,人们团结在了一起,我们总能在这样的极端情况下看到意料之外的和谐景象。为了让所有人充分认识到他们义不容辞该去捍卫的东西——他们的信仰、伟大的历史的遗产,以及他们共同的文明——巴赛勒斯下令进行了一个感人的仪式。全体居民,无论信仰东正教还是天主教,无论是神职人员还是普通人,无论年老年幼,无论富人穷人,都集结列队。没有人可以留在家里,也没有人想待在家里。他们排成队,唱着求主垂怜经,穿过内城的主要街道,然后绕着城墙而行。教堂里的圣像和遗物被抬着走在队伍前面。凡是被敌人的炮火打出缺口的地方,都悬挂着一幅圣像,希望它能比凡人的武器更有效地阻挡异教徒的入侵。在这一过程中,君士坦丁皇帝召集了元老院元老、贵族和高级军官,发表了最后的演说,以激发他们的热情。他确实不能像穆罕默德那样向他们许诺无价的战利品;但他反复强调如果击退了进攻,他们将在整个基督教世界赢得声誉,而如果他们被打败,将面临可怕的命运。皇帝和苏丹都知道,这一天将是历史的转折点。

此时,最后一幕开始上演,这在欧洲是前所未有的,这一幕中充满了狰狞的毁灭的狂喜。在圣索菲亚大教堂,这个世界上最辉煌的大教堂,这个不久前才庆祝过分裂的东西方教会兄弟般重新团结在一起的建筑里,那些命运已经被献给死神的人聚集在一起。皇帝周围聚集着朝臣、贵族、希腊和罗马的教士、拜占庭军队以及来自热那亚和威尼斯的全副武装的士兵和水手;在他们身后,成千上万的信徒虔诚地跪在地上,喃喃地祈祷——这些人是恐惧的民众。悬挂在巨大拱门下的蜡烛在与黑暗搏斗,抗击实体的黑暗,也在抗击精神上的黑暗,而黑暗已经将团结在一起祈祷的人群包围。在这里,帝国的都城实体,以及帝国的灵魂,都在祈求着全能的上帝能伸出援手。牧首提高声音,发出强有力的呼吁,唱诗班唱出了回应;这是教会的音乐——西方的永恒之音——最后一次回荡在这个巨大的建筑中。然后,皇帝领头,会众成员全都一个接一个跪在祭坛前接受圣餐,而在他们周围,祈祷和诵经声始终未中断。这里举行的是一场证明东方帝国之死的弥撒,因为这将是在查士丁尼所建的大教堂中举行的最后一次基督教仪式。

仪式结束后,皇帝回到皇宫,请求下属和仆人原谅他曾经可能对他们犯下的任何错误。然后,他甩身上马,就和此时的穆罕默德一样,在城墙上奔走,亲自去鼓励士兵们。当他走完一圈,夜幕已经降临。没有人再发出声音,也没有武器的碰撞声。但城墙内的数千人带着悸动的心等待着给他们带来死亡的那一天的破晓。

被遗忘的小门

子夜一点钟,苏丹发出信号。伟大旗帜展开。伴随着“安拉,安拉”的齐呼声,全副武装的十万大军携带着绳索和攀登梯,向城墙推进。鼓声、号角声、铙钹声和笛子声,与人声和炮声交织在一起,沸反盈天。被部署在前面的是非正规军;在穆罕默德的无情计划中,这些半裸的人将被牺牲掉,只有等到敌人在第一轮进攻中被充分消耗和削弱后,才会由精选出来的士兵——冲锋队——进行决定性的攻击。鞭子驱使着这些非正规军向前冲,他们背着梯子,在黑暗中奔跑,爬上城垛,被逼退,但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因为他们身后的正规军奉命砍倒任何试图撤退的人,驱使着他们冲向几乎必死的地方。守军仍占上风,因为石头和箭矢无法在他们的链甲上留下任何痕迹。但是,正如穆罕默德所预见的,他们最大的危险是疲劳。身负沉重装备的他们不得不一刻不停地击退轻装的非正规军,还要迅速地转移,去一个个受威胁的地点解除危机,不久他们就变得疲惫不堪了。到了三点时,战斗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黑暗开始褪去,晨曦显现,精选出来的部队开始进攻,守军的处境越来越困难。这些精选的人马是训练有素的人;他们也穿着链式盔甲;而且他们是精神抖擞的,而守卫城墙的拜占庭人把兵力集中在有缺口的地方,他们已经被战斗消耗得很疲惫。但是,他们仍然继续进行着顽强的战斗,苏丹不得不派出他最后的预备队,即他的亲卫队,奥斯曼帝国军队的精英。这一万两千人被认为是十五世纪欧洲最优秀的部队,在他的亲自率领下,发出阵阵欢欣鼓舞的呐喊,扑向疲惫的不信伊斯兰教的异教徒。现在当然是时候在全城敲响警钟,召唤最后一个身体健全或半健全的人到城墙上,召唤水手们离开港口也到城墙上来,因为决定性的时刻就在眼前。而不巧的是,在这个关头,热那亚军队的首领,大胆的佣兵队长朱斯蒂尼亚尼,被一块由投石器打来的石头砸中,受了重伤,被抬回到他的船上。这一损失使守军一度陷入瘫痪。但君士坦丁皇帝亲身去填补空缺,土耳其人的攀城梯又一次被推了下去。士气不输对方,防御与进攻一样有力,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拜占庭得到了拯救。然而,这座城市的命运已经被经常导致命运转折的那种悲惨而神秘的事件决定了。

这次是发生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此时,外墙上已经有不计其数的缺口,有几个土耳其人从稍微偏离主要攻势的地方的一个缺口越过了外墙。他们本来是决不会冒险去尝试翻越内墙的。尽管没有既定计划,但他们出于好奇,开始在内外墙中间探索,结果发现,由于一个不可思议的疏忽,内墙上的一个门是开着的。这扇名为科克波塔的门是一个小门,在和平时期专门供步行之人出入;而且,正因为它在军事上微不足道,所以当其他的大型城门都被谨慎关闭、严密守卫时,它却没有受到保护。而且由于前一天晚上的激动,它的存在已经被遗忘了。土耳其亲卫兵们大吃一惊地发现,在严密的堡垒上居然存在这样一个薄弱之处。起初他们怀疑这是一个陷阱。当城墙上的每一个缺口、每一个漏洞、每一道门都有配备了滚沸的热油和标枪的人严防死守的时候,这个小门却提供了一条进入城镇中心的畅通无阻的道路,这似乎很荒唐。然而,他们鼓起勇气,召集了增援部队,整队人马进了城门,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然后他们便从后方攻击毫无察觉的守军。守军看到身后出现的土耳其战士,发出了比敌人的大炮更致命的喊声:“城被攻破了!”城墙内外的土耳其人也响应了这一不符合事实的呼声:“城被攻破了!”就这样,防线崩溃了。雇佣兵们认为自己被出卖了,于是丢下岗位,逃到金角湾的船上。君士坦丁带着几个忠实的追随者,试图阻止撤退,集结人马迎击敌军,但只是徒劳。他在激烈的肉搏战中倒下了,没有被认出来。直到第二天,他的尸体被从一堆尸体中扒出来,人们通过他脚上那双绣着金鹰的紫色鞋子认出他来,才意识到罗马帝国的最后一位皇帝在保卫自己的国土时阵亡。出于离奇的偶然,科克波塔,那扇被遗忘的门,决定了历史的进程。

十字架倒下

历史有时会拿数字开玩笑。土耳其人对拜占庭的洗劫几乎正好发生在汪达尔人对罗马的掠夺之后一千年。穆罕默德残酷地忠于承诺。最开始是屠杀守军,然后,他允许他的战士们随心所欲地处置房屋和宫殿,教堂和修道院,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像魔鬼一样在街上肆虐,争先恐后地竞赛。掠夺者们首先把注意力转向了贮存着大量珠宝的教堂。闯入房子的人会赶紧挂起一面旗子,让其他抢劫者知道这里已经有人了,禁止他人再来。战利品不仅包括通常的宝石、金钱和便于携带的物品,还包括男人、女人、孩子。女人可以在苏丹的宫殿里卖个好价钱,男人和孩子则可以在奴隶市场上高价出售。大量在教堂里寻求庇护的不幸凡人被无情地鞭打着走出教堂;老人只是没用的消耗食物的人,所以被迅速屠杀;年轻人像牲口一样被捆绑在一起,成群结队地被驱赶着离开。除了掠夺之外,还有随性而为的破坏行为。曾经十字军在对君士坦丁堡进行不加区别的洗劫后留下的所有文物和艺术品,现在都被摧毁了。宝贵的图画被切割成碎片;雕像被敲成齑粉;包含着历史智慧、保存着希腊思想和想象力的书籍,被付之一炬,或被扔进阴沟。人类永远不会知道,在科克波塔那道门被忘记关上的那个决定性时刻,人类的历史命运会遭受多大的灾难,也不会知道在对罗马、亚历山大和拜占庭的劫掠中,精神世界中不可复原的损失有多少。

大捷后,直到下午,当最初的屠杀消散后,穆罕默德才进入被征服的城市。他骄傲而肃穆,驾着华丽的坐骑,路过那些疯狂的掠夺场面,没有扭头去看一眼,他向士兵们保证过,他们的恐怖狩猎不会受到干扰,不是吗?赢得了一切的他并没有考虑眼前的利益,而是驱马向大教堂而行,那是拜占庭的至尊财富。五十多天来,他一直充满渴望地眺望圣索菲亚大教堂闪闪发光、高不可攀的穹顶。现在他可以以征服者的姿态走入教堂的青铜大门。但他又一次抑制了自己的急切心情。他必须向真主安拉表示感谢,然后再把这座宏伟的祈祷之所献给真主,仁善的真主,慈悲的真主。他谦卑地下了马,伏地祈祷。然后,他抓起一把土,撒在自己的头发上,以示他只是一个凡人,不能高估自己的胜利,然后,他才站起来,作为真主的第一仆人,进入查士丁尼建造的大教堂——圣索菲亚大教堂,即圣智教堂。穆罕默德好奇而感动地注视着这座辉煌的建筑,它高耸的拱门上的大理石和马赛克熠熠生辉,精致的轮廓从阴影中浮现出来,在光明中呈现。他想,这个崇高的祈祷殿堂不是属于他的,而是属于神的。他立即找来一位伊玛目,伊玛目登上讲坛,宣布先知的信仰,而君主此时则朝向麦加的方向,说出了在这座基督圣殿中有史以来对安拉的第一声祈祷。第二天,工人们受命清除所有关于十字架信条的痕迹;祭坛被拆毁,镌刻有异教形象的马赛克被涂上了白粉,一千年来一直张开双臂拥抱世界的悲伤的大十字架轰然倒在铺着石板的地面上。

它倒下的声音再次响彻基督教世界,震惊整个西方。这个消息在罗马、热那亚、威尼斯和佛罗伦萨引起了恐慌;就像遥远的雷声一样,消息渐渐传到了巴黎,越过了莱茵河;整个欧洲不寒而栗,意识到,由于它的冷漠,命运注定的一般破坏力,已经通过那扇名为科克波塔的被遗忘的门进入了拜占庭。但是,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个人生活中,后悔都不能使失去的机会重现,一千年的光阴也不能赎回一小时的失败。 eukrhlbNfpz78UADMthDILpxuBluk0wV9irsx1Y4Y14zPxpreF5JK+QE5iogXG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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