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福

“七小福”的诞生，要感谢一位专门教唱大花脸的孙老师。他除了教人唱戏，还在一家可以吃到烤鸭的北京菜馆“洛公楼”做经理，餐厅里常常会举办各种堂会，会有杂技表演、魔术表演等等，他发现餐厅里每天都会有很多国外来的观光客，于是就跟我们的师父说，不如安排一组人去餐厅里做京剧表演。

师父在我们所有人当中选出了7个人，作为一个表演的班底，取名“七小福”。不过这个班底并不只有7个人，事实上，元龙、元泰、元华、元武、元奎、元楼、元彪、元德、元秋、元文、元红……全都是七小福的成员，大家每次去演出都是混搭着来的。我第一次入选七小福，也是我们第一次出国演出，去的是日本，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再后来，我们演出的邀约越来越多，师父还选了一个“七小虎”出来，相当于是“七小福”的B组，比如我们最小的师弟元俊就是“七小虎”的成员。

今后名震影坛的“七小福”就是这样诞生的。

我的这群师兄弟各有神通，元秋能够做到“七不落”，双手一抱，7个后空翻，手都不需要撑地，元彪可以完成极高难度的杂技动作，倒立就像走在平地上一样轻松，元华跟斗翻得很高，元泰冲劲特别大，元彪和元武都擅长各种武术套路，元奎则是精通勾脸谱，大师兄元龙长得英俊挺拔，是那时候的美男子，也是学院里最厉害的拳击手。当时的我呢，没有哪一样很强，但是哪样都不差。

当时师父对我们有很多奇怪的管理方式，我们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反正平时他在哪里，我们就尽量躲远一点，他一叫你名字，你就开始发抖了。而且他不能输钱，输钱你就完蛋了，但是赢钱了太开心也不行，总之不开心、太开心他都要打你。

去演出之前，为了让我们不犯错，还没上台，在后台就每人先打三藤杆，让你表演的时候不准砸锅，什么都要认真对待，不能出错，不能放松。你还别说，打完确实是管用的，大家全都把神经绷得紧紧的。

每次演出完，大家一起坐在台上，师父会问，这次谁错了？自己站出来。如果他问你，你错了吧？你自己想想，不确定，那就只能站出来。师父继续问，你错在哪了？你也答不出来，他啪啪几下打完，说，你没错。就算你觉得自己没错，但遇到这种情况还是要主动站出去。因为万一你真是错了，不主动报上去的话，会被打得更厉害。

当然，那时候的演出经历，不只是挨打而已，也有很多只有我们这群人才能闹的乌龙，搞的恶作剧。

有一次，元文在上台之前悄悄跟我们说，你们看我今天怎么在台上整元奎。那次是演《草船借箭》，元奎演曹操，元文演蒋干。到了那场戏，我们就站在旁边等着看。

原本那场戏应该是，“报——”蒋干上台，“啊——丞相，孔明借箭而逃！”

曹操一听，就扶额无奈道，“唉，又中了他人之计。”

旁边鼓点一起，大家就下场了。

到了台上，元奎把“又中了他人之计”讲完，刚刚准备起身，旁边的鼓点刚刚要起，忽然元文说道：“啊——丞相，你看怎么办哪？”

元奎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一下子愣住了，“啊？”

那些打鼓的也愣住了，刚想打让曹操下场的点，蒋干忽然一句“啊——丞相”，那个鼓点也打不下去了。

元奎迟疑几秒，“我吗……”

元文又接着说，“啊对呀，你看怎么办哪？”

元奎硬着头皮说，“这个嘛……你是军师，你看怎么办哪？”

这下换成元文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也卡在那边，“我吗……”

实在编不出来，他赶紧拿扇子挡住嘴，小声跟元奎说，“哎呀下场吧下场吧！”

底下观众早就已经笑成一团。

这场结束之后，两个人被师父打得呀，打完还骂元文：“自己本事不够，还敢去整别人？你要么就自己真能编点东西出来啊，结果最后你‘下场吧下场吧’……”

直到今天，元家班聚会，我们还会一起对着元奎说，“啊——丞相，你看怎么办哪？”

有一天，终于轮到我做男主角，演的是《得胜回朝》，元龙和其他人都是演兵的，帮我作配。

上台前，我特别紧张，终于盼到出场那一刻，元华翻一个跟斗，假装一拉马，我一亮相，全场就拍手，我以为是在对元华的跟斗鼓掌，但紧接着就是全场哄堂大笑。我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在笑，很困惑。

这时，元华一拉我，低声说，“牛仔裤。”

我说，“什么牛仔裤？”

他说，“在你头上。”

我转头一看，天哪，我的靠旗上竟然挂着一条牛仔裤？！

我马上往回跑，用力抖，抖也抖不下来，我又赶紧蹲下来，让另外一个人帮我把牛仔裤扯下来，再重新出场……

那时候我们的后台很小，墙上总是挂着各种东西，小包啊，换下来的衣服啊。估计是我在上台前，靠旗勾到了墙上的裤子，结果完全没察觉，太丢人了……

第二天，我演包公，大家都知道包公有一条大胡子，平时那条胡子有很多人戴，所以味道不是很好，我在上台前，会把胡子先洗一洗。这一次，我把洗完的胡子挂在了腰上，出场之前着急忙慌地找不到胡子，就从墙上另扯下一条戴在脸上。上台一开腔，一捋胡子——不对呀，这胡子怎么这么长？低头一看，两条胡子连在一起，都拖地了，又是全场哄堂大笑。

这两次的失误加在一起，换来一顿好打。

还有一次，我依然是演包公，旁边打锣，一共13下，完了之后我就开始唱我的词。随着我的词“人来与爷向东走”，台上所有人开始走，站定之后再唱几句。随着我说“人来与爷向西走”，所有人又绕回原地。然后我站定，说完词，就换女生开始唱了，女生的唱词很长，起码十来分钟吧，我就站在那边摆好架势听着。忽然间，我听见有个人很轻声地在后面说，“师兄——”

我用余光一看，是站在后面的一个兵，元彪演的，因为我的嘴有胡子挡住，就轻声答，嗯？

他说，我想尿尿。

我说，你等等啊。

他说，我已经尿完了。

我说，啊？

再用余光一看，他的红色裤子上已经湿了一长条……

那时候元彪年纪还很小，所以在舞台上不会负责什么重要角色，不是演个兵，就是负责喊“报——”，有时候，他一整天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在《三国志》里面负责喊“报——”，到了现场，化好妆，就在后台等着。戏班的后台通常都是非常忙的，也没人管他，他就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睡觉。等快到他出场的时候，会有人把他叫醒，他冲上台，喊个“报——”，一天的差事就完成了。

刚巧就有那么一回，到了那场戏需要他的时候，后台的人没找到他。台上到了该有人上来喊的时候，没有人。戏不能耽误，后台就有一个人远远地喊了一声“报——”，台上的人意会，就接着往下演了。

等整场戏都结束了，我们都下了台，卸了妆，换了衣服，才发现他躲在一个桌子底下睡觉，还在打呼噜。我们过去把他叫醒，“哎到你了到你了”，他猛地一睁眼，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奔上台大喊：“报！”

定睛一看，师父坐在台中间，观众已经都走了。元彪一秒就哇哇大哭起来。

这顿打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还有一次，我们唱《汤怀自刎》，大师兄元龙演金兀术，我们其他人都是演兵的。上场之前，我们在后台玩，过了会儿有人来通知我们：到你们了！我们就随着鼓点上台，上去就看元龙摆开个架势站在那边，文武场的人给了他一个“锵里个锵”，下面该他说词了，但他没说，人家再给他一遍“锵里个锵”，他还是没反应，我们当时就知道，他肯定是忘词了。

他那四句定场白应该是：“孤家兴兵夺宋朝，南征北战费辛劳，但愿宋室一起扫，扶保老王坐龙朝——”

正当我们也替他捏一把汗的时候，随着下一个“锵里个锵”，就听他叽里咕噜地胡言乱语，还带着抑扬顿挫的腔调，说得跟真的一样。

我们所有人都傻了，面面相觑：他在念什么玩意啊？？

结果演完下来，师父居然没打他！没打就算了，竟然还夸他！“小子，临场反应不错，到了这种时候，不怕你胡念，就怕你不念！”

元龙那时候还总在台上整我。

有段戏是我们俩对词，他说，“这便如何是好，小人便有一计。”

我说：“计从何来？”

他说：“附耳上来。”然后就迅速在我耳边说一句脏话。

不管他说的是什么，我只能大声回答：“好！照计而行！”而且我每次想躲都躲不了，只能凑上去听他说。

就这样，在苦乐参半的一次次演出中，我们慢慢长大了。“七小福”的名声也逐渐建立起来。

师父的女儿于素秋是（20世纪）60年代香港很红的武侠片女星，而且那个时代香港电影几乎所有的武行都认识我们师父，所以我们这帮师兄弟很早就有机会参与电影演出。虽然和萧芳芳、冯宝宝这些当红童星比起来，我们只能算是跑龙套的，但正是这最早期的银幕体验，让我们得以很小就在镜头前历练。

那时候我大概八九岁，元彪他们更小，去了现场，每个人头上粘个辫子，就学人家做戏了。演完回来，师母会单独给我们煮饭吃，那是非常幸福的时刻。 j8948a+sPTlBy0nlvkDuJhQXJLacKNHoX05C3FwojWGSc6sTnU12HGiubgw0q/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