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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师事戴震

一、 初识戴震

戴震在乾隆二十七年(1762)40岁时考中举人,次年春,入都会试不第,滞留在新安会馆。当时任教习的段玉裁,与好学之士汪元亮、胡士震等前往新安会馆向戴震请教。段玉裁初见戴震,《声类表序》有记载:“始余乾隆癸未请业戴东原师,师方与秦文恭公论韵,言江慎修先生有《古韵标准》,据《毛诗》用韵书,真至仙十四韵,宋郑庠谓汉、魏,杜、韩合一者,《毛诗》实分二,余闻而异之,顾未得见江氏书也。” 同年夏,戴震南归,段玉裁以信札问安,并自称弟子。

段玉裁早于戴震两年中举,依传统习俗,段氏为年兄,然段氏拜师东原,实出有因。其时,段玉裁初中式,并无学名,而戴震早已名满天下,当时人汪中说“戴君游京師,当世推为儒宗” 。董莲池《段玉裁评传》第一章“家世、举业和从师”议论说:

从年龄上看,戴震比段玉裁年长十二岁,段玉裁既然一厢情愿地认戴震为师,年龄不会让人感到不顺。可是若论中举的时间,段玉裁却早于戴震两年。按当时的世风,于举业上先中者是年兄,后中者则是年弟,因此,大段玉裁十二岁的戴震非但不能为师,连当兄都无资格。戴震大概内心深处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出于自尊,他对段玉裁以弟子自称决不默许。可是段玉裁不管戴震许不许,他在心目中是认定了这个老师。

董先生的判断,从段玉裁的表述中也有印证,如段氏《答黄绍武书》有“昔东原师坚拒愚称弟子,而愚必弟子焉”之语,并且在具体行为上有很多体现,如乾隆二十八年(1763)认真抄录戴震《原善》上中下三篇、《尚书古今文字考》、《春秋改元即位考》等;乾隆三十年(1765)八月,戴震校定《水经》一卷了,段玉裁“从之借抄”,并自记一篇,这似乎为段氏后来的《水经注》研究与为戴震《水经注》案辩白埋下了伏笔。戴震与段玉裁终成师生,也可见二人气味相投,均是惊世骇俗之辈。梅光迪《论今日吾国学术界的需要》说:“吾国昔日学者,常孤介绝俗,不屑屑于众人之知……故学者之令名,积久而后彰,其所恃者,在少数气味相投,不轻许可,而永久继续之智识阶级。若一时众人之毁誉,则所不计也。” 民国学术大师黄侃拜年长数岁且有“卿本佳人,奈何作贼”骂名的刘师培为师,也可以见到这种以学问为师的惊世骇俗之举。

戴震治学的特点,他自己有很好的概括:“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辞也,所以成辞者字也。必由字以通其辞,由辞以通其道,乃可得之。” “仆自十七岁时,有志闻道,谓非求之《六经》、孔、孟不得,非从事于字义、制度、名物,无由以通其语言。宋儒讥训诂之学,轻语言文字,是犹渡江河而弃舟楫,欲登高而无阶梯也。” 这种典型的以小学明经学、明经达道的考据家的自白,直接影响了段玉裁一生治学的路向。

二、 壹意拜师

二人成为师生有一艰难的过程。段玉裁自撰《东原先生札册跋》 对拜师经过有一详细的补述:“余辛巳不第,旅食都门;癸未,东原先生至,心慕其学,屡请正师弟之称,不许。先生不第,归;遂致书称弟子。丙戌相见,遽言尊柬久欲奉还,朋友自可取益,奚必此也。今册中犹存三札,缴还称谓。于以知先生德盛礼恭,远出昌黎氏抗颜之上。”由此可知,段氏初见戴震欲拜师,后写信称弟子,戴震一直未同意。

三年后即乾隆三十一年(1766),二人又入都参加会试,均落第。二人相见,戴震当面仍未接受师弟关系,并归还拜师帖。段玉裁再申拜师之意。这一情况保留在二人的往来信札中。段玉裁呈戴震书:“《水经》一本,裁已抄完。乞将校定全书并裁所上,全部付来手。金五先生所书《夏小正》正文,亦祈发来。耑此,并请钧安。余不悉。裁谨禀。”《戴东原与段茂堂十一札》之《第一札》:“弟校本数日前为姚六哥鼐取去,余俱奉上。尊谦不敢当,并缴。” 按《戴震全书》本《与段茂堂等十一札》校注(一):“此札是戴震在段玉裁来信上所加的批语。因‘尊谦不敢当’,后欲将原信退回。此札及第二、三札之首均注有‘丙戌’二字,是段玉裁的手迹,即是说前三札均作于乾隆丙戌三十一年(一七六六)。” 还保存于段玉裁所撰《戴东原先生年谱》中,乾隆三十一年记载:

始,玉裁癸未请业于先生,既先生南归,玉裁以札问安,遂自称弟子。先生是年至京面辞之,复于札内辞之。又有一札云:“上年承赐札,弟收藏俟缴,致离舍时,匆匆检寻不出。在吾兄实出于好学之盛心,弟亦非谦退不敢也。古人所谓友,原有相师之义,我辈但还古之友道可耳。今将来札奉缴。”观于姬传及玉裁之事,可以见先生之用心矣。直至己丑相谒,先生乃勉从之。朱文正公尝曰:“汝二人竟如古之师弟子,得孔门汉代之家法也。”

对二人师生关系的形成有明确说明,己丑年即乾隆三十四年,二人才正式确立师生关系。并提及姚鼐拜戴震为师的一段公案。

此公案涉及清代汉学、宋学之争,考据与辞章的关系,学者文人的交往等,有必要做一些交待。据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乾隆二十年记载:“先生学高天下,而不好为人师。姬传是时为孝廉,倾心先生之学,欲奉为师。此书末,先生缴其称谓云。”姚鼐(1731—1815),清代安徽桐城人,字姬传,一字梦谷,室名惜抱轩,世称惜抱先生、姚惜抱,清代著名散文家,与方苞、刘大櫆并称为“桐城三祖”,著有《惜抱轩全集》等。编选《古文辞类纂》,选录战国至清代的古文约700篇,以“唐宋八大家”之作为主,该书是代表“桐城派”散文观点的一部影响较大的选本。乾隆二十年,姚鼐欲拜戴震为师,戴震不接受,相约为友。戴震致信姚鼐,即著名的《与姚孝廉姬传书》,信中说:

至欲以仆为师,则别有说,非徒自顾不足为师,亦非谓所学如足下,断然以不敏谢也。古之所谓友,固分师之半。仆与足下无妨交相师,而参互以求十分之见,苟有过则相规,使道在人不在言,斯不失友之谓,固大善。昨辱简,自谦太过,称夫子,非所敢当之,谨奉缴。

拜师而遭婉拒,加之戴震去世后姚氏多有批评,又涉汉、宋之争,故此事颇受关注,有较多文献,涉及不同的观点。

以汉学、宋学之门派来讨论的,如章太炎《訄书·清儒第十二》:“桐城诸家,本未得程、朱要领,徒援引肤末,大言自壮,故尤被轻蔑。范从子姚鼐欲从震学,震谢之,犹亟以微言匡饬。鼐不平,数持论诋朴学残破。其后方东树为《汉学商兑》,微章益分。”刘师培《近儒学术系统论》:“及姚鼐兴,亦挟其古文宋学与汉学之儒竞名,继慕戴震之学,欲执贽于其门,为震所却,仍饰汉学以自固,然笃信宋学之心不衰。”

有直斥姚氏学术水平不高的,如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惜抱经学甚浅,为同时汉学诸儒所轻,因循而尊宋儒,贬斥惠定宇、戴东原、朱石君诸君子。至自夸其笔记中所论史学,谓足与钱辛楣相匹。”

姚氏在戴震生前仍有学术互动,如乾隆三十八年癸巳(1773)戴震、姚鼐等人进入四库全书馆后,与尚理学、轻考据者有冲突,以戴震与钱载(1708—1793)之交锋为甚, 当时蒋士铨等支持钱氏,邵晋涵等支持戴震。翁方纲(1733—1818)貌似“持平”,实诋毁戴震。而在戴氏去世后,姚鼐对戴震多有批评,表现为学术理念的差异。如《程绵庄文集序》称:

天下之学,必有所宗。论继孔孟之统,后世君子必归于程、朱者,非谓朝廷之功令不敢违也。以程、朱生平行己立身,固无愧于圣门,而其论说所阐发,上当于圣人之旨,下合乎天下之公心者,为大且多,使后贤果能笃信,遵而守之,为无病也。若其欲与程、朱立异者,纵于学者有所得焉,而亦不免贤智者之过。其下则肆焉为邪学以自饰其不肖者而已。

以“孔孟之统”与程朱之学相对立,并强调朝廷对程朱之学的肯定立场。在《再覆简斋书》中又直接严厉批评戴震等说:“且其人生平不能为程、朱之行,而其意乃欲与程、朱争名,安得不为天下所恶,故毛大可、李刚主、程绵庄、戴东原率皆身灭嗣绝,此殆未可以为偶然也。” 在德行与名声方面,对戴震等做了否定,并言及“身灭嗣绝”,当是非同寻常之语了。后人也关注到这一情况,上升至学派、学术思想高度来讨论,如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第十九认为,姚鼐“屡为文诋汉学残碎,而方东树著《汉学商兑》,遍诋阎、胡、惠所学不遗余力,自是两派交恶”。

图5 段氏手迹

戴震拒绝姚鼐拜师,实际上确实存在各自主观认知差异的问题。当时戴震有《与方希原书》,认为“古今学问之途,其大致有三:或事于理义,或事于制数,或事于文章。事于文章者,等而末者也” 。戴震认为文章只是一种技艺,是最次要的事业。这就牵涉到知识体系与学术范式问题,作为文学家的姚鼐是不会认同的,所以进行了隔时空的直接交锋。在桐城前辈的基础上,姚鼐在《述庵文钞序》中提出了“义理、考证、文章”三合一的著名主张,“是三者,苟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苟不善用之,则或至于相害” 。表面上说“以能兼长者为贵”,而实际阐明的是将知识与德行完美融合的学问只有“文章”一途,与戴震观点针锋相对。有研究者认为:

可以肯定地讲,乾嘉学界曾就如何确立学术范式,并由之而获得学术的话语权,进行过一场持久而激烈的思想论战。

戴、姚二人拜师不成而终有交锋,是其时代的一个侧面。戴、段二人则有着相近的学术理念,终成师生关系,虽然经历了乾隆二十八年(1763)夏戴震南归,段玉裁信中自称弟子,到乾隆三十一年(1766)戴震当面不承认师生关系,直到乾隆三十四年(1769)戴震勉强承认,至少有六年时间。而其间,二人实已有许多互动。如乾隆三十年八月,戴震校定《水经》一卷,示纪晓岚、钱竹汀、姚姬传、段玉裁等。段玉裁从之借抄,并自记一篇,拟他日镌赠同志。又如乾隆三十一年,戴震撰成《原善》三卷(即享誉后世的《孟子字义疏证》),段氏亦曾见之。

至于段玉裁一心一意、甚至于有强行拜师之意的动机,前人有一些讨论,如董莲池认为:“段玉裁应当是又很想在冲刺举业的同时于学问上有一番作为,这是一种不带功利性的追求。段玉裁要尽快达到这个目的,在当时的情况下必须依傍一位大师作自己的老师。”活在国人心中的俗语“名师出高徒”便是人们这种认识的真实写照,“段玉裁当时还在学问圈外,而大师则通常是圈子的核心,拜大师为师,有利于取得圈内人们的承认而走进这个圈子,取得和圈内人同等的地位,获得共同切磋的可能性。” 直白一点说,是想走学术捷径,但又无可厚非。

段玉裁是地道的江南人,为什么不拜吴派学者为师而偏要远拜皖人戴震为师?这与吴派的学术特点与形成过程、戴震的学术成就与社会影响、段玉裁的个人喜好与治学路向等有关,董莲池给出五个原因:

一是从吴派学术特点上看,都致力汉儒经学的发掘、钩稽和表彰。“但惠栋及其学友和弟子倾全力于汉学的发掘和钩稽,不免表现出嗜博、泥古、佞汉的弊端,乃至兼收并蓄,别择不精” ,不为段玉裁所喜。

二是段玉裁对古韵学很感兴趣,而这又不是吴派学术的亮点。

三是惠栋故去,其弟子当时还没有卓成大家者,且年龄大体与段玉裁相当。

四是戴震在学问上所攻面宽,且又精确,他是当时海内著名的考据学家、古音学家江永的弟子,在考据学、音韵学上都深得江永真传,戴震注重语言文字,以小学通经,比较实事求是,其学术传承和治学之路合于段玉裁心中所向。

五是戴震于学问上当时早已“声重京师”,乾隆十九年,礼部侍郎秦蕙田编撰《五礼通考》,他把戴震接到府邸,为他朝夕讲授观象授时,并将戴震32岁写成的《勾股割圜记》等收入《五礼通考》“观象授时”一门。内阁中书钱大昕称戴震为“天下奇才”。吏部尚书王安国还特聘戴震教其子王念孙。这些消息传到段玉裁那里,在段玉裁心目中,必定会认为惠栋之后,学界引领风骚者此时唯独戴震而已,所以他觉得欲从师,自非戴震莫属。

乾隆三十四年(1769),段玉裁在京师与戴震确认师生关系后,得到戴震在学术上的帮助很多,如借戴震书,临校北宋《礼记注疏》、明道二年《国语》各一部。段玉裁从此终生以师礼相待,传承并弘扬皖派学术,并最终形成自身的学术特色。

戴震有一篇较为充分展示其学术思想、并为后人所重视的文章《与是仲明论学书》:

仆自少时家贫,不获亲师,闻圣人之中有孔子者,定六经示后之人,求其一经,启而读之,茫茫然无觉。寻思之久,计于心曰: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辞也,所以成辞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辞,由辞以通其道,必有渐。求所谓字,考诸篆书,得许氏《说文解字》,三年知其节目,渐睹古圣人制作本始。又疑许氏于故训未能尽,从友人假《十三经注疏》读之,则知一字之义,当贯群经,本六书,然后为定。

提出了“由字以通其辞,由辞以通其道”的学术路向,接着又谈为什么经学难明,涉及天文历法,典章制度,鸟兽草木虫鱼,等等。再由“淹博难,识断难,精审难”三难,归结于舍“道问学”再无以“尊德性”:

凡经之难明右若干事,儒者不宜忽置不讲。仆欲究其本始,为之又十年,渐于有所会通,然后知圣人之道,如悬绳树艺,毫厘不可有差。仆闻事于经学,盖有三难:淹博难,识断难,精审难。三者,仆诚不足以与于其间,其私自持,暨为书之大概,端在乎是。前人之博闻强识,如郑渔仲、杨用修诸君子,著书满家,淹博有之,精审未也。别有略是而谓大道可以径至者,如宋之陆,明之陈、王,废讲习讨论之学,假所谓“尊德性”以美其名,然舍夫“道问学”,则恶可命之“尊德性”乎?未得为中正可知。

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将此文记载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戴震35岁时,说:“仲明名镜,是姓,江阴人,客游于扬者,欲索先生《诗补传》观之,先生答此书。平生所志所加功,全见于此,亦以讽仲明之学非所学也。仲明筑室于江阴舜过山讲学,其人不为先生所重,故讽之。”关于此信作年,是仲明籍贯等,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第八章据《是仲明年谱》指段说不当。《东原年谱订补》续有论证,可参。

关于惠学、戴学与吴学、徽学之异同,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有一段评论说:“今考惠学渊源与戴学不同者,戴学从尊朱述宋起脚,而惠学则自反宋复古而来。顾亭林已言理学之名,自宋始有,古之所谓理学者,经学也。而通经则先识字,识字则先考音,亭林为《音学五书》,大意在据唐以正宋,据古经以正唐,即以复古者为反宋,以经学之训诂破宋明之语录。其风流被三吴,是即吴学之远源也……江浙人物荟萃,典册流播,声气易传,考核易广。清初诸老尚途辙各殊,不数十年间,至苏州惠氏出,而怀疑之精神,变为笃信考辨之工夫,转尚求真,其还归汉儒者,乃自蔑弃唐宋而然。故以徽学与吴学较,则吴学实为急进,为趋先,走先一步,带有革命之气度。而徽学以地僻风淳,大体仍袭东林遗绪,初志尚在述朱,并不如吴学高瞻远瞩,划分汉宋,若冀越之不同道也。”钱氏归纳学术流变与各自特征显其通达,而明显推崇吴学。进而认为戴震的一些观点本自惠氏:“东原论学之尊汉抑宋,则实有闻于苏州惠氏之风而起也。”推导出“其时不徒东原极推惠,而为惠学者亦尊戴,吴皖非分帜也”。陈祖武在此基础上继续探讨,认为“由惠学到戴学,实为乾嘉学派从形成到鼎盛的一个缩影”。身为吴地之人的段玉裁师从皖学宗师戴震,据其学术而言,实无吴、皖学明显的争论性的言论,仅是晚年在校勘理念上与顾千里有活校、死校之争。

三、 山西之行

乾隆三十四年(1769)夏五月,山西布政司使朱珪,邀请戴震入幕,段玉裁“随师至山西”,尽弟子之谊。此行段玉裁主要有两件事:一是主讲寿阳书院,秋冬之际结束,自寿阳回到京师;二是跟从戴震学习修志,离开后戴震仍有信来讨论。关于此行,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三十四己丑 四十七岁”条有详细记载:

是年夏,先生与朱文正公善。文正时为山西布政司使,先生偕玉裁往。玉裁主讲寿阳书院,先生客文正署中。已而汾州太守孙君和相聘修府志,是年成《汾州府志》三十四卷。其书之详核,自古地志所未有。……玉裁曾节抄《府志》《例言》《图表》《沿革》《星野》《疆域》《山川》《古迹》,将付诸梓,以为修志楷式。

方志是我国详细记载一地的地理、沿革、风俗、教育、物产、人物、名胜、古迹以及诗文、著作等的史志。编修方志是中国悠久的文化传统,现存方志在8000种以上,清代修志成就特出,段玉裁重修的《富顺县志》被公认为“著名方志”,梁启超推崇为“方志中之表者”,段玉裁也因此被称为“修志名家与方志学家”。而这一切可以说深受戴震的影响。对这一传承,赵航认为:

在清代,修志有两派主张,一为“地理派”,认为方志是地理书,应当“以山川为主而求其郡县”,要详细叙述地理而略及史事,注重古今疆域沿革与方位的考释,重视资料,重视考据;一为“历史派”,主张修志应注重历史文献、人物、史事等方面的内容。前者代表人物是戴震、洪亮吉,后者代表人物是章学诚。戴震注重文献和实证相结合的研究方法,一仍乾嘉学者考释精审的治学道路,深被段玉裁所领悟、授受,并贯彻落实到自己修志实践中去。

秋八月,戴震受汾州太守孙和相之聘纂成《汾州府志》三十四卷,段氏称“其书之详核,自古地志所未有。……玉裁曾节抄《府志》《例言》《图表》《沿革》《星野》《疆域》《山川》《古迹》,将付诸梓,以为修志楷式。” 并倾心学习,为此后取得方志学成就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戴东原与段茂堂十一札》中不乏具体讨论修志的内容。如戴震信中谈到:

县境图最紧要,须用方格,每方几里,方向里数,必大致可稽。一注明山名、水名,一注明村庄之名。恐太繁碎,同样绘二图,分注曰“县境山川图”、曰“县属村镇图”。至若志之俗体,凑合八景、十景,绘图卷首,近来名手颇有知为陋习,宜削去者。星野之载步天歌及星图,均属陋习。又如每篇有小序,序皆通套语,近来亦有删去不用者矣。村镇必分八到,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注明距县治里数,不必注在某都。铺驿则注明某铺至某铺、某驿至某驿,两头递交里数,使考古知今,藉此为据。又寿阳县北境,有后汉广牧城及后魏神武郡治,县北三十里。尚有遗迹可访查否。宋靖康元年,种师中抵寿阳之石坑,为金将所袭,回趋榆次,至杀熊岭,去太原百里战死。则石坑地见于正史,亦当载。杀熊岭相传在寿阳西六十里,接榆次界,今属境内否。上数事似不可缺,望查核,以补旧志之疏。

所论内容,即便今日新修志书,所不可缺。章学诚与戴震在方志编纂问题上观点不一,章氏多有批评之语。王记录认为,戴震在方志编纂上强调修志须明沿革,强调“切民用,明政事”的经世史学思想,因此,对章、戴之争,“应有持平的看法”“章戴二人,治学路径不同,立言之旨各异,不必抑扬轩轾” 。段玉裁的修志理论与实践,多秉承戴氏,与山西之行密切相关,后文再加讨论。

关于舆地及其文献的探究与整理,段氏晚年还有一些成果,如收入《经韵楼集》卷五的《校汉书地理志注》《地志理观县考》《朐忍考》等文,考述郡国地望、山川、水文、风俗等,有校订,有注释,有补充,有发明义例,具有较大的史料价值。 7SbJdK30iQy8dUsYNpqRtx2li0l0k5BN/e7ZQ2b3ZV7f5aWtsUH5GLY9PiAUQs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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