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3 “大一沙龙”位置示意图
“大一沙龙”最早名称是“大一”,它是日本人在上海较早建立的东洋风格的“贷座敷”。所谓的“贷座敷”,也叫“游廓”,是一种日本式的风俗营业店,这类店既向客人供应餐饮,也提供女子供客人狎游。上海的和式“贷座敷”所接待的客人,虽然说是不分国籍的,但实际上以日本人为主,既有日本士兵,也有日本普通侨民。“大一”的店名在1920年的《上海日侨人名录》中已有记载,最初“大一”由日本侨民白川经营,地点在属于公共租界的越界筑路区域的宝山路上。
在1920—1923年间,日本领事馆对在沪风俗店进行了调查,报告指出,为了躲避公共租界当局对废娼运动的检查,日商的“贷座敷”多设在越界筑路区域。1927年4月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开始实施禁娼,1929年6月上海特别市政府公告宣布废除公妓,不准妓院公开营业,1930年3月20日,上海政府就日系风俗店问题向日本总领事馆提出交涉,要求日侨设在闸北地区的“大一”“三好馆”“永乐馆”和“小松”等四个卖淫场所,或转为正业,或移入租界。
在中方的施压下,日本领事馆被迫于1931年11月25日,将“贷座敷”内营业的“乙种艺妓”改称“酌妇”(即女招待),但仍然允许“贷座敷”继续营业。此后日商开设的色情店逐渐向虹口租界地区迁移。这个时候,“大一”由白川转让给了近藤ミツ。
1-4 “大一沙龙”慰安所的日式花坛至今犹存,其址今为上海虹口区东宝兴路125弄1号。(苏智良1993年摄)
在“大一沙龙”、“三好馆”等四家日本侨民经营的“贷座敷”里,1928年共有“酌妇”32人,到1930年下降为19人。
根据日本驻沪总领事馆警察署同一资料的统计,1930年在上海的艺妓及其他接客的日本妇女共有1290人,规模还真不小。其中有甲种艺妓173人,乙种艺妓(娼妓)19人,旅馆、贷席、料理店、饮食店合计有419人,舞女有164人,“洋妾”即专门接待欧美男人的有159人,私娼有346人。
前面已指出,在1932年1月,“大一沙龙”成为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批准的首批海军慰安所之一。根据我们的调查,“大一沙龙”没有慰安所的牌子,它除了接待日本海军军人外,也同时接待日本侨民,并逐渐形成体检制度,海军定期派遣军医对店中的女性进行体检。有必要指出的是,这一时期的“酌妇”——“慰安妇”,无论是日本女性还是朝鲜女性,她们原来基本上都是娼妓,是从日本贫困山区招募来的年轻女子。
“大一沙龙”作为“海军指定慰安所”,其规模获得了扩张。
这一情况得到了日本外务省的一则档案的证实,日本在上海的海军慰安所在1932年初就已有记录。
东宝兴路125弄1号的建筑为二层西式砖木结构。最初,此处的日本“慰安妇”只有7人左右,由于这里地处北四川路(现四川北路)东侧,周边有不少日本海军陆战队驻屯地,所以海军陆战队员相约而来,“大一沙龙”生意颇为兴隆。于是,经营者近藤夫妇便又从日本国内征募了20名女性,并逐渐吞并了后面相邻的两幢中国人的住房(今东宝兴路125弄2号、3号),那两幢房屋也是二层西式砖木结构建筑。近藤夫妇还购置了用来接送客人的汽车,在道路对面设立了停车库,车库地址为东宝兴路120、122、124号(该建筑于1997年被拆毁),形成一个规模颇大的慰安所。
1-5 “大一沙龙”慰安所的汽车库,共有两幢房屋,已被拆毁。(苏智良1995年摄)
根据1942年第33版《日人在华人名录》的记载(第271页),东宝兴路125号“大一沙龙”的经营范围为“咖啡贷席业”,经营者近藤美津子来自东京,还有两个电话号码:46940、02-62801。
1-6 图为饱经风霜的陆明昌老人,他是世界上第一个慰安所“大一沙龙”最重要的见证人。(苏智良1998年摄于陆明昌高境庙新居)
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上海“大一沙龙”等接待日海军官兵的慰安所已建立起较为严格的体检制度。日本驻沪总领事馆会同海军陆战队派出军医,对其中的妇女进行检查,每周有2次,患有性病者必须进行治疗,不可以接待客人。
1994年,笔者找到历史见证人——81岁的陆明昌,他住在东宝兴路108号,就在“大一沙龙”旧址的对面。陆明昌籍贯是江苏南通,“一·二八”事件前后,他从家乡到上海谋生,经人介绍入“大一沙龙”做杂务工。晚年的他对“大一沙龙”的布局仍记忆犹新,进大门后是个日本式庭院,上台阶入内,有个大酒吧,平时招待客人,可以喝酒跳舞。两个厢房、二楼的房间以及后面的二幢建筑均是“慰安妇”的住所。楼房的东侧有个小花园,中间是个喷水池,四周的空地就是露天的舞场(地点在今东宝兴路123弄前的空地),这里每晚都是莺歌燕舞,尤其是晚上7点以后最为热闹。自1937年八一三事变开始,“大一沙龙”已成为日海军官兵专用的慰安所,普通的日侨不再进来。里面的日本“慰安妇”们一般穿和服,都是来自日本贫困山区的女子。后来还有朝鲜年轻女子。日本医生每周都会来检查,一楼的4号房间就是“慰安妇”检查身体的体检室。“大一沙龙”的营业情况极好,因此,后来老板近藤就带着钱财跑回东京享受去了,“大一沙龙”便由老板娘近藤美津子一人支撑。约在1944年左右,老板娘死了,此后则由其儿子负责经营,直到战争结束。
在“大一沙龙”,陆明昌的工作是烧饭、收拾酒吧、搬运啤酒等。因为每天与日本人打交道,所以直到晚年他仍能讲一些日本话。陆明昌在这个慰安所整整干了14年,可以说是世界上在日军慰安所内工作时间最长的人了。他每月的工资只有6块银元,远低于当时上海一般工人的工资,还时常遭到日本人的打骂,回忆这些痛苦的往事,陆明昌老人仍满腔怒火。1999年,陆明昌因瘫痪年久去世。
1-7 图为“大一沙龙”慰安所时代的木雕——日本滋贺县琵琶湖的风景。从艺术风格来看,这些木雕是日本人从日本国内带来的。(苏智良1995年摄)
根据陆明昌等历史知情人的回忆,在战争的中后期,“大一沙龙”里面也有不少中国女人,她们遭受着日本兵的性奴役。
林铃娣1924年生,家住“大一沙龙”东侧,父亲是手艺高明的桶匠。1994年笔者访问71岁的林铃娣,虽然战争已过去半个世纪,但她对“大一沙龙”慰安所还有比较清晰的记忆:“我父亲是桶匠。‘大一沙龙’我们叫它‘大一记’,老板娘经常来我家订购小木盆,这种小木盆是给慰安女与客人洗澡时放置毛巾和肥皂用的。一次定做总有10只,每只价钱是1日元。那时我只有十来岁,这些木盆每次都是我送过去的。但只能送到门口,不准进去。里面的女孩都穿着和服、木屐。里面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敢看。对面两幢房子(东宝兴路120号、122号、124号)原来是车库,是专供客人们停车用的。战争结束时,日本女人也很可怜。”林铃娣还说,上海人叫“大一沙龙”为“大一记”。实际上“大一记”是日语“大一”的发音,上海人听日本人这样发音,就模仿流传开来了。
林铃娣的家就在东宝兴路113号,抗战后期她已经结婚,丈夫王金鑫1922年生,是启东人,就是她父亲的徒弟。王金鑫入赘继承了岳父的手艺。王金鑫老人回忆说,当年“大一沙龙”除了小的木桶外,还需要大型的木桶,他也时常制作那种成年人能进入洗澡的大木桶。
1-8 原“大一沙龙”“慰安妇”房间里的富士山木雕,至今保存完好。它具有日本昭和时代的风格,在日本各地的观光地仍能看到不少类似的木雕作品。(苏智良1995年摄)
上海的“大一沙龙”等4家海军慰安所是日本“慰安妇”制度的重要起点。第一,这些慰安所由日本海军高层指定建立,日本海军直接介入慰安所的管理,日本领事馆也会参与管理,尤其是固定的体检制度已经确立。第二,这些慰安所里的日本、朝鲜妇女被称为“酌妇”,尽管有人身束缚,但似乎仍有一定的收入。日本对华全面战争爆发后,日军“慰安妇”——性奴隶制度已非常完善,中国妇女也被征用到“大一沙龙”,完全处于被奴役、失去人身自由的状态。第三,就接待对象而言,从1932年“一·二八”事件到1937年八一三事变,“大一沙龙”同时接待日本军人和日侨,此后则专门接待日本军人,直到战争结束。
在日军中,“大一沙龙”可以说是知名度最高的慰安所。我们在1937年8月15日于东京印刷的《上海街区图》中也找到了“大一”的位置,这张图是配给8月23日登陆上海的日本上海派遣军的。同样,在20世纪40年代印制的多种提供给日军的上海城市地图中,都可以找到这个慰安所的位置。种种证据表明,“大一沙龙”慰安所一直经营到战争结束,作为日本海军慰安所,它存在了14年,是世界上存在时间最长的日军慰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