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生命是短促的,但他们的功业,他们留下来的文化范例、文化思想、文化作品、文化影响、文化资源,比他们个人更丰富、更宏伟、更深刻、更宝贵、更有力也更久长。
最突出的例子是孔子。他的一生很难说是成功人士的一生。如唐明皇的诗所说,孔子忙忙碌碌周游列国 《经邹鲁祭孔子而叹之》 ,得不到践行自己的治理理念的机会,甚至说自己如丧家之犬,等不到凤凰只能叹息,见到被捕获的麒麟,更感到了一切的无望。然而他的学说,他的言论,他的影响,他的称号:大成、至圣、先师、万世师表、孔圣人、文圣、衍圣公、褒成宣尼公、文圣尼父、邹国公、太师、隆道公、文宣王……堪称万古一人。而朱熹所引述的“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更是空前绝后,惊天动地,举世无双。
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
地犹鄹氏邑,宅即鲁王宫。
叹凤嗟身否,伤麟怨道穷。
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
如果你研究创作学,也许会觉得托尔斯泰伟大,如果你只是亿万读者与后人之一,你会感到,《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要比作者这个人更伟大、更纯净、更不朽,更值得百年千载地阅读、欣赏、研究、探索下去。
正如研究中国的历史,离不开尧、舜、汤、禹、文、武、周公,但是中华文明、中华民族的古代史毕竟比几个伟人的传记重要得多。
曹雪芹当然了不起,没有曹雪芹就没有《红楼梦》,毫无疑问。但是《红楼梦》比曹雪芹普及百倍、重要得多。关于曹雪芹本人的史料相当贫乏,说法不一,弄不清楚、搞不明白,但当真下功夫读了《红楼梦》,即使版本差异带来很多麻烦的公案,仍然会令人大有所获;而如果用曹氏的小传去解释分析《红楼梦》,却是对博大精深的《红楼梦》也是对曹氏的内心、才华、创造力的贬低、约束、压缩、删削乃至肢解。
二战的历史仍然吸引着许多历史学家与国际政治学家,但历史重于个人,历史功勋与历史教训比个人的瑕疵与巧遇不知重要多少。
人终有一死,但留存下文化遗产的人士,仍然活在他的文化创造、文化贡献里,正如历史伟人仍然活在他的功业与荣誉里。功业、荣誉的记录(包括某些历史的经验与教训),正是文化的积淀与资源。文化是灵魂,也是对死亡与忘却的战胜。